他拍过每一个人的肩膀“顶好，顶好。”

　　“哎呦，武大爷，武大爷武功盖世，不愧是武松爷爷的重孙子。”他将孙子二字咬的极重。

　　“大师，大师啊，您慢点，小心摔倒，吴大师有宗师风范啊，一代侠客，满身侠骨，傲然。佩服佩服，就是少说点废话就好啦。”

　　我瞧着他挽着衣服露出手腕的丹麦手表。黑漆的脸庞雪白的牙齿，呲牙咧嘴的耍贫逗笑，最后一句还不忘阴损。他就是这幅狗德性。

　　候世玉在我身后说道“嘚瑟。”

　　我点头，武洪江点头。

　　“小哑巴，小哑巴。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头提了五斤鳎目，从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头别着个喇叭....哑巴说：不换。”

　　在众人的诧异中，笑声中他拽住了我的衣服，我本该从候世玉的身边溜走。

　　“哎哎哎，小石头，你躲什么？我像是地痞恶霸流氓跳蚤不成。”

　　我看着他双手叉腰的说道“您知道鳎目的鳎怎么写吗？”

　　他揉着脑袋假装仔细的思考，“你会写吗？”

　　我管他，我挣脱他的手，大步的走向我的排。

　　“哈哈，石头不会写字了，你满肚子的学问让狗吃啦。”他笑嘻嘻的对着过往的行人点头。

　　“胖子，不错啊。打死几个？”

　　看着胖子伸出的一根手指，他轻轻的攥住，用力的掰扯，胖子手指几乎变形，疼的他面部极度扭曲“疼疼疼。”

　　王翦放开他的手指“才半个就敢居功，谎报军情我枪毙了你，下次你要打死两个。”

　　田虎扶着崔静波下去了，崔静波抱着手指。

　　郝思维蹭的窜了过去，刚回身准备炫耀，一块土块结结实实的砸在脸上，鼻血瞬间流出。他抱着鼻子蹲在地上，死盯着王翦，后者当没事人一个拍着乔志广的肩膀。

　　“嘿嘿”

　　后者也呲着牙齿“嘿嘿。”

　　王翦抽了他脑袋“下次在跟我嬉皮笑脸，我扒了你的皮。”

　　新兵全部目光炙热，他如同撒旦让人崇拜，一战奠定了他的威严，从此他身边会多很的的跟班，而我们，我们所有的人只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不是晋升的工具，而是杀人机器。

　　我问我自己，愿意吗？我不知道。

　　鬼子再一次退了下去，他们每次都退的彻底，三把步枪，子弹，手榴弹，能带的全部带下去。除了尸体以外。

　　我们还不屑他们的三八步枪，因为我们有更好的德国毛瑟不抢，虽然人德国人淘汰的，可我们依然当做至宝。

　　“固防！固防！”

　　说实话我们完全没有力气在进行固防的事，好在新兵看了半天的戏，他们有的是体力，在我们的指导下，将支离破碎的阵地从新修整，在他们一丝不苟的认真下，战壕再次成为豪华宫殿，我们就是宫殿中的士兵，骄傲自豪。

　　孙大有跑带我跟前“排...排...排长，你真真真...厉害。”

　　我看着孙大有的由衷的称赞，不免让我想起娇羞娘子对丈夫的夸赞，我一阵恶寒。

　　“大有，你也可以的。”

　　“真真真...的吗？”

　　武洪江插话道：“哄你你听不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

　　张大雷走到我们的防区，认真仔细的看着我们的战壕，不住的点头。

　　上午他也来了，显然他的关注点不在这，现在有所不同，因为我连是整个7团伤亡最小的连，我们得益于战壕。

　　“在哪里学的？”

　　王翦正色道：“死了太多人，我看了太多的死人。训练团没教这么细致，我觉得有用。”

　　“看走眼了。”

　　“有用我就用上，少死一个是一个，都是兄弟。”

　　“我以为冠冕堂皇。华而不实。”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我感觉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可他们却依然交流顺畅。

　　他们说的是一个事。

　　“教教其他连的弟兄。”

　　王翦点点头。“小石头，你去带几个兄弟。”

　　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脸的为难。我不是不给他面子，我真饿的走不动道。

　　“快点快点啊。”他催促。

　　张大雷拍着额头“要让马儿跑就得给喂饱。你们一天没吃饭了吧。”

　　他的比喻让我不舒服，我点点头。

　　“吃饭重要。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干活。”

　　他不用回头，身边的副官小跑的走了。他也转身走了。“记得让他们去指导。”

　　王翦送走了张大雷，回来给我肚子一拳，我疼的如同虾米。

　　“吃货，你就那么饿呢么。”

　　“你不饿，你不吃饭试试。”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他停顿一下“也没啥事。”

　　我没听过这话，前半句压褶，后半句明显改了。

　　“吃吃吃，吃完就干活。一群吃货。”他摇晃着脑袋走了。

　　接近傍晚，饭终于抬了上来，这次来的不止老李老吴，还有其他几个小伙子，你能看到他们嘴唇的青涩，还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我望着他们的身影，我真是想说：“他们真年轻，他们真年轻。”

　　干饭，热气腾腾的馒头。

　　我们几乎抱了满怀，饭是现在最让我们满意的东西，除了他没有什么能让我们满足。

　　一丝甘甜，不断的在嘴里融化，咕咚的吞进腹中，顿时觉得浑身充满活力。

　　我们相互看着，笑着，不死是我们永恒的追求，不饿死是最好的永恒追求。

　　“你不是一顿不吃也没啥事吗？”我对再一次靠近我身边的王翦说道。

　　他咬了一口“哎，有吃的我为啥不吃，以为我傻吗？”

　　他一点也不傻，他精明似鬼，看似帮助其他连队修战壕是个苦差事，我们乐意去做，因为帮助他们就是帮助我们自己。他们能守的住防线，我们就不用去冲锋陷阵，我们就能活的更加长久。

　　我们已经不用去帮助其他的连队，因为在我们给二连指导一遍后，他们兴奋的用我们的方法教给临近的连队，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不消多说。

　　在他们大会战的时候，我们无所事事。

　　我望着天，九江的天空悠远棉高，难得有如此晴朗的天空。我靠在战壕边，抬头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数一遍数不明白，我又从新开始数数。

　　孙大有看着我看天，他也跟着看天。

　　“排排排长....你看看那那那...那个像不像仙...仙女。”

　　我扒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我不认识什么仙女，也不知道仙女长的如何。我不会去问让他回答费力的问题，诸如，你心中的仙女长什么样，你都听说过什么样的仙女。

　　那样只会让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知道的每一个故事，那太让人难以忍受，太折磨自己了，他能将一个故事讲一个晚上，然后告诉你：请听下回分解。

　　我问他：“仙女叫什么名字？”

　　他诧异的看着我，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问题。

　　“仙女认识你吗？”

　　“仙女吃饭了没？”

　　“仙女睡觉了没？”

　　他指着星，指着我“不....不不..不知道。”

　　看着他闷着头想着心事，我开心不已，终于得以解脱烦恼总该是开心的。我抱着脑袋继续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

　　我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有可能是家乡的小调，也有可能是某个戏曲，清雅的曲调，在他空灵的嗓音下，更显悠然。

　　在寂静的天空下，只有虫儿的鸣叫，更显得悠远清凉。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仙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月色淡雅，竹影班驳，宛如梦幻。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脸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张脸容淡远寂寞，仿佛旷野烟树，空谷幽兰。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神仙，我不清楚孙大有心中的仙女长的如何，想来一定清秀无比，淡雅如蓝。

　　让我更加诧异的不是他的歌喉，而是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的钻进我的耳朵，我不忍心打扰他，我压住心中的疑惑继续听他的歌声。

　　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他很煞风景的闯入。“哎呦，不错哦。这小嗓子，好听，真好听。”

　　看不清孙大有的脸，我想他此时一定羞涩的脸红。很难得有人如此认同。

　　“歌唱的这么好，说话为啥磕磕巴巴呢。”他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连连...连长，我我我我我...也不不不知知..道。”

　　“我答应过你，帮你治病，刚好我有个法子肯定能给你治好。”

　　他说的煞有介事，我撇嘴不信。

　　“真真真...真的。”

　　想来孙大有早就想治好自己的口吃。奈何没有像样的医生，就算有像样的医生，他也看不起。

　　“找块石头，含在嘴里，说话的时候就含着。我给你写首诗。什么时候读通顺了，什么时候就成了。”

　　于是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小的笔记本，拿出钢笔准备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突然发现天色以黑。

　　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拍了我一下“来，来我照照。”

　　我跟着他走进掩洞。

　　他塞给我一盒火柴。“点着点着。”

　　刺啦，随着剧烈的摩擦，火柴被点燃，他快速的书写。

　　“再点再点。”

　　刺啦，又一根火柴引燃了，微弱的火光照在本子上，我不去看他，我看他后背的影子，那影子拉的老长，他的头像个冬瓜，我窃笑。

　　他写完合上本子，钻出了掩洞。

　　我甩掉烫手的火柴，跟着走了出去。

　　“哎呀！”我摸着撞到的额头。出去的时候我狠狠踹了几脚掩洞。

　　“瞎啊，看不见。”

　　我又踹了几脚，我把它当他。即使他不知道。

　　他将写好的东西撕下来交给孙大有。

　　孙大有如获至宝捧在手心里。

　　“连连连...连长，我我我...我不认..认字。”

　　“哈哈哈哈。”武洪江扑腾着双手双脚大声的狂笑，候世玉也抿着嘴偷笑。

　　我更加肆无忌惮的笑。我不是笑孙大有不识字，我是笑他给一个不识字的人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