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矩阵生产部的高级副总裁贾马科·杜根半眯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仿佛远处观众席的所有喧哗声，都被屏蔽在了他的感知之外。

　　这位年已六十，满头蓬乱白发的老人，是矩阵少数的没有奥术背景的管理层，以严苛出名。无论是内部的什么派系，他都不会有任何偏颇对待，但凡试图从他这里捞到好处的，都会他被疯狗一般地回击。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即使几乎得罪了矩阵内部所有派系，他高级副总裁的位子仍然异常坚挺。

　　霍恩第一学院的副校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脸色异常难看，终于还是低声凑近贾马科说道：“要不还是先算了？”

　　“这样下去，董事长那边，你我都没法交待。”

　　看到贾马科仍然老神自在，他有些恼怒，用力说道。

　　“如果不是看在施耐德的面子上，这种活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批准的……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贾马科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副校长恼羞成怒的表情，微讽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特别顾问的薪水这么好拿吧？”

　　没等副校长开口，他站起身来，拿着话筒走向台上。

　　“各位好，我是矩阵的贾马科·杜根，也是本次展会的组织人。”

　　“这次展会看起来出了些状况……这让我很是意外。”

　　副校长微松一口气，以为贾马科是要暂停活动，却听见他漠然说道：

　　“我意外的是……你们在生气什么？”

　　他又略出了那副微讽的表情，白发苍乱，嘴角微勾，：

　　“我开始以为是评分舞弊，可他们告诉我没有。”

　　“我随后以为是评论员不称职，可他们告诉我，也没有。”

　　“我最后以为，是因为分数差距太小，你们觉得标准不当有所不满，可还是没有啊……”

　　“我看了看，你们拿出的所有产品，没有任何一款得分在6分以上。”

　　贾马科眯起眼睛，看着鸦雀无声的台下，一字一句说道：

　　“全部，不及格。”

　　“所以我很意外，你们没有羞愧到痛哭流涕，并且自我反思下一次要加倍努力，反而在这里愤怒狂吠，像是无家可归的恶狗。这难道就是霍恩第一学院的风……”

　　他的话语并没有说完，话筒声就被后台紧急卡断。副校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面色阴沉如水，强硬地拉着他回到了主席台上。

　　片刻寂静之后，则是彻底被点燃的愤怒。霍恩第一学院的青年学子们，什么时候在自己的学校中被人如此无情地羞辱过？

　　更令他们气愤的是，他们竟然无法对事实进行反驳。于是羞恼和青年人的激愤一起涌出，无数愤怒的谩骂，在第一时间就彻底淹没了主席台。

　　“风风风，疯狗啊你！”

　　“有本事去和教授比啊，欺负学生算什么本事？”

　　“去他妈的矩阵！老子看错你了！”

　　贾马科静静听着着台下的谩骂，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毕竟董事长要求的是激怒学院，而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可能有人比他能够做的更好。

　　“你疯了吗！”副校长的声音甚至有一丝破音，显然已经气极。

　　贾马科怜悯地看了一眼他，他清楚像这样首鼠两端的家伙，最终只能一无所获。

　　都是出来卖的，当然要卖的彻底，卖的干脆。

　　他笑了笑，轻轻对着后台说了句话。

　　主持人的耳麦中，终于收到了可以结束活动的指令。

　　他浑身一软，整个人仿佛是从汗水中捞出来似的，正想上台宣布活动暂停，却被身旁下一位即将上台的学生抢了先。

　　主持人也不去阻拦，反正耳麦中没要求他立即结束，上台受罪的人也不是他……他只是同情地看着这位即将上台的学生，回忆着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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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台上迟迟没有人出现，台下的喧嚣与谩骂声更大了些。

　　资深奥术产品评论员卢瑟摇摇头，准备提前离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正常地完成产品展示的过程。

　　即使是再经验丰富的演讲者，面对台下这种情况恐怕也是无计可施，除非你能拉一个活的乔纳德出来。

　　如此混乱的场面下，恐怕今天这场闹剧就要这样结束了。

　　他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作为独立的第三方评论家，他原本最期待的就是矩阵的产品展会。本以为今天会是一场精彩的展会，没想到却变成了这样一幅样子。

　　没有乔纳德的矩阵，似乎不再值得让人期待了。

　　茵迪丝同样气愤地看着台上，甚至一起骂出了几句并不那么淑女的脏话。

　　骂完一句脏话后，她的脸蛋气的通红，猛然间一个激灵，清晰听见了台上强烈的电流音。

　　滋——

　　电子产品靠近话筒的巨大电流音响彻了整个会场，让整个会场都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而就在这个瞬间，有旋律和歌声响起。

　　【人们总是瞧不起我们，

　　因为我们不稳定，

　　因为我们不稳定。】

　　茵迪丝从座位上豁然站了起来，她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线和声音……

　　是李察！

　　是《世界因我闪耀》！

　　是那首……乔纳德的主题曲！

　　快速又富有侵略性的低沉嗓音，细碎的和弦，带着特有口吃的独特节奏。台上仍然空无一人，但会场里的谩骂声却也不再响起。

　　【他们做的事太可怕，

　　别再试图理解，

　　别再试图逃避。】

　　刚刚愤怒的学生中，不少都是矩阵的粉丝，也理所当然是乔纳德的粉丝。他们中已经有不少人听出了台上的旋律，正是《世界因我闪耀》，是世界乐队在矩阵二十周年时写给乔纳德的主体歌曲。

　　那些天奔波在街头巷尾，为乔纳德的离去奔走的年轻人们，听着这熟悉的旋律，又想起刚刚受的委屈，鼻头却一阵酸涩，眼角甚至忍不住要落出泪来。

　　但压抑的旋律却渐渐高昂起来。

　　身穿黑色校服的李察，一手高举着话筒，一手高举着果壳播放器，走上展台正中央。

　　看到台下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微舒一口气，随即晃动着身子，用脚步开始敲打着节拍。

　　歌曲的旋律渐趋激昂，节奏骤然加快，狂风暴雨般地短句倾泻而出。

　　台下的年轻人一时恍惚，甚至有人跟着摇摆了起来，忘记了这是在奥术产品展会，而不是演唱会。

　　【你们想要我们离去，

　　想要继续占领这片土地

　　但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卢瑟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李察的表演。用乔纳德的主题曲先解决场面的混乱，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这毕竟是产品展会，不是音乐会，拿不出向样的产品，他可不会因为唱歌好听而加分。

　　【我希望】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骤然的爆发。

　　【我希望永不衰老和放弃，

　　我希望衰老前死去，

　　我希望死去前照亮这片星域，

　　我希望世界……聚焦于你。】

　　没有给台下或迷茫或激动，或冷眼旁观或热泪盈眶的群众反应的时间，李察在旋律结束之后，立刻上前一步，平静说道：

　　“在展会上唱歌，当然是不太恰当的举动。但既然会场内都允许恶狗咬人，我想，唱首歌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听到如此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的话语，霍恩第一学院的年轻学生们，毫不犹豫地吹起了口哨，用掌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掌声结束，李察微笑道：“我展示的产品，就是这款果壳播放器了。”

　　“它的基本功能，大家刚刚已经领略过，就是用歌声来平息骚乱……”等到场内的笑声过去，李察才继续道，“如果你遇不到那么多骚乱的话，那你也可以用来听歌。”

　　“一千首歌曲的可存储空间，不到钱包大小的体积，比手机更轻的重量……”

　　“它的基本信息，已经显示在了我身后的光幕上。”

　　“好了，因为歌曲浪费了一些时间，我们直接进入交流提问环节。”

　　卢瑟看着光幕上果壳播放器放大后的照片，以及光幕上的参数，下意识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打分器。

　　一千首歌的存储空间？

　　这么小的体积？

　　他眉头紧锁，评论家好胜的天性被瞬间激发出来，让他拼命思考着这台播放器可能的缺陷……

　　等等，这意味着存储魔纹的升级，那么它的价格……

　　他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看向台上，举起手来。

　　“这位先生，请提问。”

　　另一位《霍恩日报》的评论员被李察点到，但显然他的内心活动也与卢瑟不谋而合，这位评论员的问题也正是卢瑟心中的问题……

　　“这台果壳播放器，单台的价格是多少？”

　　李察稍微停顿了两秒，向后退了一步，让光幕上果壳播放器的性能参数清楚地呈现给每一位评论员。

　　“出色的音质，超过一千首歌的存储空间，能够放进口袋的极致小巧——”

　　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自信的笑容，轻轻说道：

　　“只要四十金镑。”

　　“只要四十金镑。”

　　他重复了一遍。

　　“这不可能！”

　　卢瑟以为这是自己说出的话语，但紧接着才发现，这句话是《霍恩日报》的那位评论员同行所说，自己只是像他与无数其他同行一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那位激动的、微胖的秃头评论员仍然在大声质疑着：“这不可能！如果你真要存储一千首歌，就必须要用MX存储魔纹，光是存储魔纹的成本就不可能低于一百金镑！”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声音似乎都有些变形：“我的老天爷，你突破了MX存储魔纹的量产？”

　　李察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

　　“我们准备了三百个果壳播放器，稍后会以四十金镑的价格，在展会结束后卖给大家。”

　　“在此，我也代表果壳公司承诺……”

　　“果壳播放器，四十金镑，永不涨价。”

　　哪怕心中还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卢瑟也不得不在这样的表态面前，把他们暂时按捺下去，怅然若失地坐回座位。

　　他的内心如同被猫爪挠着一般好奇焦虑，他们是亏本甩卖吗？MX存储魔纹的成本被压下来了吗……光刻法术的瓶颈被突破了吗？

　　他被自己最后的念头吓了一跳，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在BM公司的朋友前两天亲口告诉他，最新一次的光刻法术实验刚刚失败，瓶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突破……

　　但无论他的脑海中怎样翻涌，他现在都需要打出自己的分数。

　　他是独立评论员，靠公正性吃饭。

　　这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卢瑟果断按下打分器上的10分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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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迪丝并听不太懂刚刚评论家的质疑，事实上，场馆中大多数学生对存储魔纹与光刻法术都只是一知半解。

　　他们中的不少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歌曲之中，只有少数对实用奥术有所了解的学生，才听懂了刚刚评论家的问题，然后开始怀疑人生起来。

　　就在这时，有眼尖机灵的学生，第一个发现了光幕上的评分发生了变化。

　　“9.8分！”

　　一声惊叫从观众席上传出，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列在光幕最顶端的果壳播放器，和它的得分。

　　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有矩阵拿出来的产品，还没有超过9.0分的。

　　于是，果壳播放器的分数矩形条，一如刚才矩阵的那些产品一样，与第二名拉开了显出断层，就那样冷漠高傲恣肆地俯瞰着身下的分数们。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热烈到仿佛能够掀翻阳光大厅的天花板一般。茵迪丝甚至兴奋到干脆跳到了椅子上，把自己的帽子高高抛起。

　　卢瑟苦笑着望了望周围，这种场面的产品展会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只是他自己的内心中也同样激昂澎湃……还有什么比能见证了历史，更让评论家激动呢？

　　听着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主持人彻底瘫倒在了后台。

　　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向着话筒颤颤巍巍地问道：

　　“展会……还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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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席台上，副校长脸色舒畅起来，下一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阴晴不定。

　　贾马科瞥了一眼他，又把目光投向场内的李察，以及他手中的果壳播放器。

　　从看到果壳播放器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就失去了一贯的平静，五官变得纠结起来，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鼻尖用力，像是在嗅着什么。

　　似看到骨头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