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红色液体中，破碎的内脏和凝固的鲜血载沉载浮，干瘪的肢体与密铺的植物起起落落。

　　“赶紧吃，毛肚熟了。”

　　李察从火锅中夹出两片毛肚，一片夹给对面，另一片则在红与褐交织的麻酱里裹了三裹，快乐地送进嘴中。

　　这一刻，他对鲁道夫拜尔的所有怨气都一扫而空。

　　麻辣火锅万岁！

　　“你说的请客吃饭，就是在这里？”李察对面的贝蒂面无表情道，顺便大勺捞走了所有的鸭血和脑花。

　　李察看着眼前身穿深棕色高领毛衣，显露出凹凸有致身材的学姐，毫不示弱地快速夹起了脑花：“那你少吃点？”

　　一锅下肚，杯盘狼藉。

　　贝蒂打了个饱嗝，微微有些脸红，擦掉溅到脸上的红油，轻咳两声恢复了平时端庄素雅的姿态。

　　欣赏到每次一起吃火锅都能看到的变脸戏法，李察在心底又对穿越者前辈竖起了大拇指。

　　没有什么矛盾是火锅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就两顿。

　　这种由鲁道夫拜尔发明的吃法，在当今的新大陆上也并不是主流，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其中的各种动物内脏和辛辣的口味。

　　但好在这位学姐，是麻辣火锅的狂热爱好者。

　　他和这位学姐正是在火锅店里相识，当时火锅店满十金镑送三镑，于是囊中羞涩而实在嘴馋的李察在门口徘徊许久后，还是咬咬牙走了进来，恰好就遇到正在一人吃火锅的贝蒂。

　　再后来，李察发现这位活泼开朗的学姐，不仅同样来自霍恩第一学院，而且在做奥术魔纹的渠道商生意，于是两人自然而然地熟悉了起来。

　　奥术魔纹，或者叫奥术纹章，是炼金与魔法阵技术在第二奥术历的重大进步。它将原本庞大复杂的魔法阵凝缩成微小的纹章，微小到可以刻录在手掌大小的金属片上，由身份卡进行供能。

　　而M系列奥术魔纹，就是专用于存储的奥术魔纹。

　　MX是这一系列的最新成果，存储量得到了数倍提升，体积则进一步缩小，在各种层面上都是同系列最优……除了成本。

　　由于生产MX存储魔纹的光刻法术，需要四环以上的魔法师手动施展，这就使得它的成本始终居高不下，而量产更是遥遥无期。

　　但李察要把一千首歌都放进果壳播放器，MX存储魔纹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MX存储魔纹量产暂时是不用想的，”贝蒂眉头微蹙，“这不是产品层面的问题。你要生产65纳米以下的存储魔纹，光刻术的光源波长就必须在140纳米以下。但173纳米波长以下的光刻术，难度已经达到了四环法术的标准，任何四环以上的法术都不具备量产可能。”

　　李察知道这方面贝蒂比他更加专业，但还是不死心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除非你能找到一整个矩阵的研发部，让他们不吃不喝工作半年，”贝斯耸耸肩，带着胸前的高耸微微晃动，“否则你就只能祈祷有乔纳德那样的天才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虽然被霍恩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赞天才，但李察很清楚，自己的长处是在于产品设计，在于市场思路，而奥术魔纹上……他还是个二环奥术师。

　　“这个对果壳播放器的影响很大么？”贝蒂转了转杯子，趴在桌子上，好奇问道。

　　“很大，”李察苦笑道，“如果真的成本要在一百金镑以上，而且产能受限的话，就只能暂时按照奢侈品路线走了。”

　　“等两年呢？两年后量产技术应该就成熟了，你已经是三环魔法师了，应该不差这两年时间？”贝蒂继续道。

　　李察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说到底，他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是怎样的。

　　或者很快，快到这里的两年时间在那里只是弹指一挥间。

　　或许很慢，慢到即使他再快，等到回去时也只能见到坟冢座座，昔日熟悉之人尽是白头。

　　他只能尽可能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说起来，你也许可以去学校图书馆看看，”贝蒂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察，有些心疼地为他打气道，“也许会有改进的线索呢？”

　　李察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强作微笑地看着贝蒂。

　　“不能量产也没关系，你上次说的那批存货我也要了。”

　　“总之辛苦你了……虾滑给我留点儿！”

　　……

　　等到送别贝蒂，回到学校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

　　他漫步走在校园的小径上，顺着路灯的影子又徘徊了许久，而当他不经意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图书馆前。

　　他忍不住苦笑了两声。

　　霍恩第一学院的图书馆，叫做霍恩图书馆。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座图书馆并不是霍恩第一学院专属。

　　事实上，图书馆的历史，要远比霍恩第一学院还要悠久的多。在第一奥术历末，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议会为了保留最后的种子，秘密派出一队奥术师来到新大陆，据说带来了议会绝大多数的典籍副本。

　　而等到十年战争结束后，不少新大陆的奥术师干脆就进选择了这所图书馆进行集会与学习，形成了霍恩第一学院的前身。

　　再后来，这所图书馆与馆外的千树杏花，就成为了霍恩第一学院最著名的风景。

　　这算是病急乱投医么？

　　李察摇摇头，迈步走进大厅，然而当他看见馆内陆陆续续有人背包走出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红月已经高悬，阅览馆马上就要闭馆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去看一看吧。

　　他看了看手表，大概距离闭馆只剩半小时时间。这个时间点，魔网终端使用室已经关闭了，而去阅览室借书也已经来不及。换做他人，多半只能明天再来。

　　但李察并没有沮丧，作为图书馆的常客，他知道还有一个另一种法子。

　　逆着人潮，他穿过图书馆大厅，从南侧的小门进入走廊，向图书馆深处走去。

　　刚开始还能看见一两位正要离去的学生，但渐渐的，走廊上愈发安静，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回荡。

　　终于，他在图书馆深处的某间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推开门后，房间内如同正常的借阅室那样，均匀排布着无数橘黄色矩形立柜。而与阅览室那些的书柜不同，这些柜子并不通透，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书籍，而是有着无数矩形的抽屉。

　　李察娴熟地拉开抽屉，开始翻看起抽屉里的矩形穿孔卡片，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的刊物。

　　这里是卡片检索室。

　　在个人魔网终端发明之前，穿孔卡片是检索书籍最主流的方法。但在魔网终端与图书检索系统普及后，卡片检索终于还是黯然退场。

　　这些曾经被无数奥术师视作珍宝的卡片如今就这样作为检索系统的备选，安静地躺在图书馆冷清的角落里。即使是二十四小时开放，也很少有人问津。

　　卡片们按照字母顺序、学科与日期进行排列，可直到李察一直走到房屋的尽头，仍然没有找到MX系列的相关文章。

　　他抬起头，看着房屋尽头的小门上贴着的字条：“公开阅览范围到此为止，如需借阅更高权限级别书刊，请与工作人员联系。”

　　霍恩图书馆不止有霍恩第一学院的藏书，更有着第一奥术历时期议会的那些副本，但这些藏书照例是不对学生开放的。

　　李察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有高阶的奥术师前来图书馆，借阅相关资料。这些高阶奥术师也有很多来自于大公司研究部，譬如矩阵……

　　很少胡思乱想的李察一瞬间想了很多，是因为他的手握住了裤子口袋里那张黑色卡片。

　　矩阵外包人员的权限，也许能比学生走的更远？

　　他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的确有些乱了分寸。

　　毕竟已经尝试过了，外包人员在矩阵里都只能看看八卦帖子，更何况在霍恩第一学校中？

　　他随手将黑色卡片贴在了识别器上，开始思考下一批果壳播放器的投放计划……

　　下一刻，他僵在原地。

　　伴随着轻微的蓝白色光芒，咯吱一声，门开了。

　　但这并不是他僵住的原因。

　　门后没有出现走廊和过道，而是另一扇铁质的大门，门上镌刻着四个奇怪的字符，而字符下方，则是一片空白区域。

　　他看着这扇扇门，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震惊、错愕、喜悦、愤怒……最终归于怀念。

　　虽然有些潦草，但他还是能清晰地认出这四个字来。毕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是拿这四个字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星星之火。”

　　这是四个用狂草写出的简体字，最后的火字甚至有些龙飞凤舞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用手指认真在空白区域中写下四个楷体汉字。

　　“可以燎原。”

　　第二扇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淡蓝色的传送法阵来。

　　李察的身影消失在法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