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林洛斯——!”
“希林洛斯——!”
查尼不耐烦地喊着希林的名字,直到希林猛然间回神。他的视线刚刚从小乌鸦的脑海里转回自己身上,很不适应,觉得头晕目眩的。
乌鸦能看那么广阔的地域,人眼却只有眼前这一片。而且……他甚至忘了脚下有个台阶。一回身摔了一跤趴地上。
“我就喊你过来一下,犯不上行此大礼。”查尼讥笑道。
“陛下……”
“你在干嘛?你走神的时候就像死了一样的,自己知道吗?”
“我只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你来。给你看看他们呈上来的设计图。”
原来是皇帝御驾亲征的装备。查尼打算穿着小丑送给他的古代胸甲。尺寸意外地合适。这种样式在千年前就已经绝迹。工匠们想出了五花八门的方式来映衬它。
“这一套如何?”
“呵!”
希林看得一愣。画面上非常繁复壮丽的一身布料,像一朵巨大的鲜花那样把皇帝映衬出来。铠甲和衬裙上无数的小太阳作为装饰,每一个太阳上都是一张脸。
“作何感想?”
“这真是……太奇怪了。”
“切,你懂什么!这是潮流的巅峰!”
如果皇帝选定了这一套方案,作为陪衬他的侍卫,希林没准要穿一片绿色的大叶子。但愿那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为了映衬这一套出征的战袍,皇帝的马车也会布置一新。满载鲜花的马车,效果图绘制得犹如梦境一般。
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一份厚实的预算清单。查尼信手翻看,慷慨地同意。
“不管什么猎奇的想法,我只要世上最耀眼的设计。”
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了一下,听声音是个皮球。宫殿远处穿来孩子的笑声。
“奇怪,皇宫里并没有小孩子啊……”
查尼撇下文件站起身。
“陪我出去走走,希林洛斯。”
那声音若隐若现像是幻觉,查尼漫无目的地朝皇宫深处走,一圈圈下楼梯,每到一处岔路就选择少有人出入的侧门……不多时,二人迷路了。
“呵,皇宫这么大,我也有迷路的时候啊!”
独处的时候查尼很自在。他年岁渐长,慢慢地脸上没有那种稚气了。宫殿的深处非常黑暗,连仆人都不打理的地方四下连蜡烛都没有。
“小爷爷,来这里!”
墙壁上一扇暗门打开,宫廷小丑冒了出来。希林拉着查尼走进去。
“这里也有密道?”
皇宫有六百年历史,经历过无数次翻修。多少密道弃置不用,连宫廷里都人都说不清楚。
关上暗门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再打开那扇门,竟然换了天地。
“天呐,这里是什么地方!”查尼惊呼,“这里也是皇宫?”
“这里仍旧是皇宫,只是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小丑说完行礼退下。
这地方空荡荡的,地上有厚厚的一层尘埃。或许是前朝某位皇帝歌舞的宫殿。太久没有启用,被仆人们遗忘了。
“嘿,我记得这地方!”
查尼看到宫殿尽头处一尊大理石雕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我刚刚进宫,带着小昆踢着球到处跑,曾经跑到过这里来。球卡在雕像的手臂上……”
当查尼回忆起这些,希林甚至可以看到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奔跑的幻影。这里的空气凝滞了十几年,成了一座记忆的殿堂。
“那时候皇宫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大了……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们迷路了,困了一天一夜,还是老舅把我们找到的!”
“哈哈,老舅喜欢这个地方!他想自己住在这,但是舅妈怕他在这里养小老婆,哈哈哈!”
又推开一扇大门,在宽阔的楼梯口,一幅巨型的马赛克壁画映入眼帘。画幅直至天顶,甚是华丽。
但这壁画没做完呢,才弄了个开头。大概三分之一吧,能看出内容是先皇陛下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威严的皇帝、慈爱的皇后、黑发和金发的漂亮的皇子。
一位浑身泥水的画家,将自己吊在天花板上,背着装满碎琉璃片的筐,正在一板一眼地镶嵌。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个原始人,头发胡子满脸都是。手上还拿着刮水泥的铲刀。一块琉璃片也就巴掌那么大,而如此巨型的壁画,真不晓得他要搞到什么时候。
“天呐,我也想起来这个地方了!”希林大呼一声。“文斯柯,那是你吗?”
“嘿,希林!”
画家低头看了看,突然喜出望外。
“等等,我下来和你说话!”
画家缓缓释放绳索把自己放下来。一瘸一拐地来到二人面前。他这样子,丝毫都不像个没落富家的少爷,根本就是个泥瓦匠!也就是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掩盖下,眉眼之间看得出那么一丁点孤傲的气质。
“你这是怎么了,文斯柯,你的腿受伤了?”
“哦……上次没系紧绳索,从高处摔下来了。”文斯柯抹抹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摔下来过好几次了,现在皮实了,特别抗摔。”
画家见到皇帝陛下,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谈吐像是面对朋友一样。
“希林,你怎么来这了?最近不忙?”
“嗬,我快要忙死了!还不是甩下那些烦人的事情跑出来散散心。”
查尼打量一番画家,没有计较他礼数不周。年轻的皇帝对画家的临时工作室很有兴趣。墙壁边上堆积着大量的画稿。原来这张全家福只是二十多张不同角度的草稿之一。方案敲定以后又经历了无数次细化。
查尼还看到了天使的速写。
“这些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查尼翻看着画稿随口发问。
“是圣天使。昔日神形兼备的杰作,如今都掩盖在圣天使大教堂的泥灰之下。我帮他们刷墙的时候临摹的。”
“哦……画得不错嘛……”
“多谢夸奖,王子殿下。”画家笑着见礼。
“王子?”希林偷笑。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可怜的画家没有对皇帝陛下毕恭毕敬了,他莫非还不晓得查尼登基的大事?天呐,这画家现在正活在哪一个时空里面啊!
“笨蛋文斯柯,这位不是王子殿下,是帝国的皇帝陛下,你还不跪拜!”
“皇帝?”
文斯柯抓抓满脸的胡子,非常疑惑,担心好友是不是在捉弄他。毕竟这种玩笑……挺严重的。
查尼穿着一身华丽刺绣的衣裳,打扮得那么出众。非说这是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那个……”画家指着墙壁。
“你说老舅?他已经驾崩了。”
“怎么可能……陛下不是身体很好么!”
“帝国瘟疫爆发之前父皇就不在了。他老人家的腿伤恶化,没能挺过冬天。”查尼回答道。
“瘟疫?”
“哈,天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才两个礼拜,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文斯柯不仅不晓得这些大事,他甚至连时间都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仍旧是先皇下达制作镶嵌画后面两个礼拜。显然他呆在这里可不止两个礼拜了,快一年了。
“我这些天里夜以继日地赶工,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还请你们见谅。啊……新的皇帝陛下,您好。”
他屈膝行礼。
“难怪先帝许诺迟迟没有兑现。他本来说图稿敲定以后就来视察进度。我等到现在都不曾见一个人送信过来。还怕他嫌进度太慢,就夜以继日地赶工了。”
查尼看看壁画,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老舅希望制作一张全家福。但是前朝曾经下达法令,禁止制作任何巨幅的画像。在朝臣的劝阻下他的念想被迫打消。看来,他也忘记通知这位倒霉的画家了。”
“这也禁止那也禁止,怎么要把当画家的赶尽杀绝吗?”希林实在不明白。
“切,你懂得什么。现在的帝国禁止塑造一切形式的‘偶像’。”画家自己倒是很有原则。
“嗯……朕觉得没必要那么教条,随便画点什么没人看见就好啦。”
查尼摆出皇帝的派头盘算起来。
“但是,这幅画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父皇已经驾崩,而且我讨厌那个女人。”
“诶?”
“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什么意思?”
“不要继续制作了。把这面墙顶上的玻璃都敲掉。朕要打造一幅我与皇后的肖像。嗯……还要穿上出征的铠甲……”
“陛下,您的新铠甲还没定下来呢。”
“咦,是吗?前面看到哪里了……”查尼心不在焉地回想,“那么,再让我看一遍那些设计图,我还有些修改的意见。”
查尼的心情变好,打算回去继续办公。他威严地率领侍卫长和刚刚升职的御用画家离开无人宫殿。踏出宫门的时候,画家脱离了昔日结下的永生结界,光翼羽丝碎裂纷飞。
“莫非是结界导致文斯柯被遗忘在这个地方?”
失去结界以后,无人宫殿变得明亮了许多。这时碰巧有个仆人经过,一眼就发现了皇帝陛下。
“天呐,陛下您在这里!”仆人尖叫着。
文斯柯年纪不大,丢失了大半年的时间也意识不到。踏出结界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难受。
“哎呀!我一定是太久没有动弹了!”
文斯柯趴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动。他还觉得特别饿,好像一辈子没吃过饭。
“陛下恕罪,请让我原地休息一下……”
“看来还是不要对健康的人设置永生结界比较好……我要是再把他忘记几年,这家伙猛然离开的时候还不晓得什么样子呢!”希林心想。
离去的时候,画家死死抓着希林的腿不放。
“希林洛斯,你别走——!”
“你还想怎么样?”
“解决一下你留下的问题。否则,我就跟皇帝告状!你竟然拿这玩意糊弄我、让我为你夜以继日地工作!”
画家解开衣襟,他藏在怀里的天国金币早都化成恶臭的黑泥了。
“你!”
看来二人之间还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无奈,希林向皇帝告假。
“陛下,请允许我照看他一会吧。”
“准了。”
皇帝欣然应允。于是二人分别,希林搀扶着画家回他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