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在无尽的深冬里死于非命

第9章

  “温小姐,偶然听您说过,您曾经的爱人是孟三爷,可我听人说,他要和别人结婚了。”彭澍青想要听听她的实话,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和那位孟三爷有过一段,还是她为了虚荣编出来的谎。

  “彭先生,你这是哪儿听来的?”

  提起孟秋庭即将和陈家的小姐喜结连理时,温九月关注的不是孟秋庭什么时候结婚,而是一向不好八卦的彭澍青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正在沏茶的彭澍青抬了抬头:“春容说的。”

  “孟家的消息怎么会传到春容那里去?”

  “报纸上看来的吧。”彭澍青无奈一笑,“虽说我平时不爱关注这城里的事,但春容总在我耳边唠叨,我让她不要太关心别人家的事,可她以此为乐,我总不好夺了她的乐趣。时间久了,她就跟一张会出声儿的报纸一样了,我不想看都不行。”

  其实温九月也没那么好奇,但彭澍青仍然自顾自地讲了一堆。他们一起生活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彭澍青本人都没发觉,春容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中。

  “咳咳……”

  她本想附和着笑一笑,却没想扯到了伤口,急促地咳了几声,天昏地黑之际就看到彭先生递过来的茶杯。

  她笑着道:“谢谢。”或许,他只是把春容当做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虽说你这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多小心些,毕竟你受的可是枪伤。”说到这事,彭澍青难免替她感到惋惜,“我从没见过一个受了枪伤还谈笑风生的女人,温小姐,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叫我九月就好。”温九月缓缓而谈,“不过是犯傻,为了不值得的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罢了。死过一次,也释怀了。”

  “那你,就叫我澍青吧。”

  尽管彭澍青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女人,但他在遇见温九月以后,一向温润如水的他,心里却生出了想要轰轰烈烈地做一件什么大事的冲动。

  “孟三爷的婚礼,我陪你去。”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此刻的他已经信了温九月说过的所有。

  温九月心中一惊,连忙转过头去:“不用。”

  “只有去了,你才好忘了他。”

  “我已经忘了,不需要再去刻意地忘记。”

  “温小姐。”彭澍青苦口婆心,“你那么用心爱的人,你为他死过的人,一定也爱过你。只有你去了,告诉他你现在很好,离开了他你也依旧快乐如初,这样他才能彻底安心下来,你也放过自己。”

  想起为孟秋庭挡枪这件事,温九月总觉得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什么人躲在暗处,而三爷就是他们的猎物,她想查出这背后的人,也算是还了三爷的情。

  “彭澍青。”温九月定了定心,“我怎么着也得祝他平安喜乐,一生幸福。”

  “需要我吗?”

  “我自己可以。”她拒绝了彭澍青的好意,不过想想也是,她向来如此。

  彭澍青倒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微微一笑:“那我帮你找春容来,给你做衣服。”

  “不麻烦春容了。”温九月说,“我过生日的时候做了件红色洋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也是我衣柜里最亮眼的。彭先生,就麻烦您到我的公馆跑一趟了。”

  “好的。”彭澍青走前,磨蹭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叫了她的名字,“九……九月。”

  听见温九月好笑地应了一声,他便也笑着关上了门。

  春容来了。

  本想出门去迎,温九月却想起了彭先生的敦敦教诲,刚伸下床的脚又缩了回去,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春容过来。

  春容一进门便东看西看着寻人:“彭先生呢?”

  “他出去了。”

  “去哪了?”春容追问。

  温九月不答,反问道:“怎么了春容?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孩子们就快过来了,可澍青不在,也没有人管他们,不一会儿就要乱作一团了。”春容坐到病人床边,温柔地紧握着九月的手。

  “怎么样了,还疼吗?”实际上她已经忙得团团转,但还是不忘过问下温九月的伤口。

  温九月摇摇头,瞅着春容的眼睛说道:“春容,你太忙了。”

  春容低了低头,叹气。

  在孟公馆的时候,三爷曾找人教过小九月读书,尽管她死活不肯学,但有些东西经过先生不厌其烦的唠叨,反复在她的耳边飘来飘去,早就已经记得死死的了。

  “春容,你先去裁缝铺,我虽然学识浅薄,但也算是把字认了个全,让我来教这些孩子们吧。”温九月说道。

  “你的伤……”春容顿了顿,“澍青嘱咐我,说你的伤还没好彻底,叫我看着你,不要乱动,不要吹风。你若是去教那些孩子们,定要闹得你头疼的。”

  要是搁以前,温九月确实是会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的性子,但现在她想试着学一学春容的温和,试着去妥协。毕竟她的背后,已然没了撑腰的那个人。

  “没事的。”温九月想了一会儿,继续说着不让她担心的话,“教书又不用我走来走去,我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了,况且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得如此高,哪里像会有风的天气?谁要是不听话,我自然是有法子教训他们的。”

  不知来历的姑娘自称会教书,春容是不信的。可现在除了把孩子们交给她,也别无他法,别说教书了,她连字都没有认全。这些孩子们和裁缝铺比起来,当然是能让她在如今生活下去的那个更重要一些。

  走到门口,她又担忧地往了温九月一眼:“那我走了。”

  窝在床上的温九月点点头,扔给她一个明媚的笑。

  去到小公馆的时候,彭澍青有种仿若隔世的错觉。其实离他来送衣服那次并不算久,也许是温九月在他那里住惯了,他心里把她当成了一个没家的孩子。朝夕相处下来,和她倒也亲近了。

  他不禁想到,假如温九月不曾受伤,他也不曾在胡同里救下她,他还会再遇见她第二次么?

  彭澍青翻箱倒柜找裙子时,一个冷不丁的声音从暗处传了出来:“谁在那儿?”

  “谁?”彭澍青打了个寒颤警惕着眼。

  沿着从暗处发出的声响,彭澍青来回探了两眼,然后拖着一条瘸腿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寻去。

  小偷、强盗、猥琐偷窥男,短短几秒的时间他就想了无数个糟糕的可能性。彭澍青其实胆子并不大,但想起温九月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孩在此独居,实在危险,他便忍着恐惧,任由心中生出的正义感驱使。

  未到跟前,暗处的人便自动到了光影下面,那双锃亮的皮鞋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先生是桃枝儿的朋友?先生为何而来?”孟三爷早就猜中了一般,背着手定定的站在那里,那双锐利的眼没有因为他而起一丝波澜。

  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话,彭澍青兀自从一边的衣柜里拿出那条颜色亮眼的裙子,和孟三爷站了个对面。

  他一下变回了清冷的嗓音,同样问道:“您是?”

  孟秋庭笑了笑:“孟秋庭,桃枝儿的……”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合理的身份,“她的哥哥。”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孟三爷。”彭澍青不愿在此逗留,便坦诚相告,“九月有伤在身,她拜托我来,把一些所需的东西给带回去。”

  “我怎么不曾听家妹提起过你?”

  “九月也不曾向我提起她的家事,更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彭澍青所言皆真。

  温九月的确不曾提起她的身世,她不说,彭澍青也不问。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绝不只是个痴情的女人这样简单,而这世上的太多事,往往并不像表面一样简单,可彭澍青偏偏不想知道真相,那些背后的对与错,如同莲藕一样,数不尽的千丝万缕连接在一起,可他不是侦探,也不向往探究真相。

  而孟秋庭却已经走到沙发处坐下,像这房间的主人一样,伸出一只手邀请彭澍青坐他对面,见他不应,便把手落下去沏茶,自顾自地问道:“她是打算在那边久住了?”

  “这事你得亲自去问温小姐,我不知道。”彭澍青走去门口,“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顿了顿,朝里面瞥了一眼:“您走的时候记着把门锁紧,孟三爷。”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孟秋庭无奈一笑,手指顺着鼻梁滑下。此刻他竟觉得这两人的性子如出一辙——从不被人牵着鼻子走,从不在意他,只不过彭澍青显然更为礼貌许多。

  不知道如今再去同温九月说,说魏凤娥想她念她,她还能不能回来他身边一次呢?

  先前给三爷背书的时候,温九月从不觉得累;现在只是带着这些孩子读一读书,她就已经口干的不行,他们精力过于充沛,吵得她脑子嗡嗡响。于是她决定教他们做女工,看这些小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坐在板凳上。她的耳根子也终于清净,闲来无事,索性直接窝进竹条编织的躺椅里,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吃着橘子,满脸笑意。

  走在胡同里,彭澍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竟听不到孩子们的吵闹,恍然间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幽静的深巷衬得他的背影格渺小,那手中的红裙子就是这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你看看你这里,这是什么呀?简直错得离谱,回去重做。”

  闻言,正准备开门的彭澍青会心一笑,原以为温九月能管制住这些孩子,真的是帮了他的忙,可打开门看见她十分惬意地躺在椅子上的那一刻,彭澍青怔住了。

  “温小姐,你怎么能教他们绣花?”

  似乎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眼睛还没瞎得彻底,四下环顾后,彭澍青才走进院里,皱着眉头把衣服送到温九月怀里。

  温九月把头扭了过来,看着他迷迷糊糊的说道:“是澍青啊。”那话语太过软哝,如梦呓般虚幻。

  见她从躺椅上起来时摇摇晃晃,彭澍青连忙扶着她回屋,用满是心疼的责怪语气唠叨着:“你也真是的,连个外衣都不披就跑外面来了,还躺在风里睡了一觉。你别看今天的太阳暖和,细小的微风是一丝一丝钻进你身体里的,等你日后疼的打滚,可就要后悔不听我的话了。”

  待他终于停下时,温九月清了清嗓:“我没那么娇惯。还有啊彭澍,你都会缝衣服,他们怎么就不能学绣花了?”

  “青。”他抓住遗漏的名字,故意加重了音节提醒。

  “你名字里的青字太多余。”温九月答得诚实且绝情。

  见彭澍青不说话,她转过头:“你生气了?”

  “没有。”

  温九月点点头:“那就好。我可跟你说啊,这里头的孩子手都巧得很,那花教给他怎么绣,他立马就能给你绣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是啊,小孩们学东西最快了。”彭澍青顿了顿,这才惊觉自己在跟着她的话走了,连忙改口,“你教给他们什么,他们就学什么。他们这个年纪尚且分不清楚好赖,你若把他们往这条路上引……”

  没等他把话说完,温九月摇头叹气,起身背对着他,彭澍青看不懂她什么意思。但看见她走到窗户那边去,背倚在窗台上,阳光透过柳树的枝条落在她身上,照得她熠熠生辉,春色明媚。

  “彭先生,教他们多学会一样东西又不是坏的,女人可以缝补制衣,怎么让男人学个绣花就不行?同生为人,凭什么非要分得清楚明白,你曾说男女平等,如今却又如此死板,倒是什么理都让你给占去了。”她总是有理有据咄咄逼人。

  最终,彭澍青还是败下阵来:“仅此一次。”

  并非是彭澍青不知变通,只是按他以往的经验来看,他认为可以做的事,那些孩子们的父母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到时候温九月再为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以她的性子又绝不会服软,他可懒得帮她和那些人周旋。

  彭澍青对孩子们千叮万嘱,今天的事是他们共同的秘密,每个人都要保护这个秘密,谁都不可以说漏嘴。

  温九月双手抱在胸前,原来他并没有迂腐不堪,是她想错了。

  夜晚春容回来时,他们默契地没有告诉她这个秘密。而彭澍青见过孟秋庭这件事,他也没有说出口。

  晚,孟公馆。

  这天的孟府可谓是热闹非凡,就连谢局长也被魏凤娥缠来了。结婚的是陈旧,魏凤娥却兴奋过了头。

  谢局长拉住忙叨叨的她:“小凤,这是秋庭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那么热情干什么?”

  “你懂什么?三儿是我弟弟,我一定得把他的婚礼办得特别好才行。”魏凤娥甩开了他的手,“我说你,当初结婚的时候就是因为你不上心,才让我俩出那么多岔子,要不是我大度,我早就找别人娶我了。”

  任性起来的魏凤娥有了年轻时的风韵,让人恍惚以为她还是那个孟家捧在手心的大小姐。要说这北平城里,哪个嫁了人的女孩都不像她这般幸运,若非谢局长平时宠她向她,她也绝对不会死心踏地的跟着他。

  “好了,二姐,姐夫他就是怕你累着,你快去忙吧。”孟秋庭走过来打圆场。

  见到他过来,魏凤娥才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忙凑近了问他:“三儿,你给桃枝儿发喜帖了吗?”

  孟秋庭点点头:“我去了她家,虽然没人在,但我还是把喜帖给她送到了。至于来不来,那还要看她自己。”

  “她要是真来了,你怎么办?”

  手中的酒杯停住了晃动,孟三爷当然知道她会来,也猜测她不会来,但也从没想过要怎么办,他对温九月,真的是毫无半点办法。

  魏凤娥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可跟你说明白,你不能因为她而辜负了陈旧,要真是如此,你可就真是个拎不清的二百五!”

  说完,魏凤娥扯着自家男人离开了。

  孟秋庭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只要一提起桃枝儿,他的心就不可控制地乱成一团,如同被拆开又胡乱搅在一起的毛线球,毛躁躁的刺挠着他,所有的惊涛骇浪远不及此。

  陈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在想什么?”

  “嗯?”他眼皮震颤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垂着的手臂下意识地握拳,掩住了汗涔涔的手心。

  “在想我们俩的事。”

  陈旧笑了笑,屈身放下酒杯,自然而然的挽过孟秋庭的臂弯,头斜靠在他的肩上。从背影看,相爱的人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陈旧,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娶你?是因为我和你爹的生意,还是因为我到了结婚的年纪,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但好像这些原因里,都没有感情这一回事。”

  “尽管如此,你还是娶了我。来日方长,你总能爱上我。”

  “我不曾爱上任何人。”

  “桃枝儿呢?”

  “我不爱她,她就像是我做了一场八年的梦。”

  “如此说来,我倒是你的全部生活了。”

  孟秋庭抿了口酒,没有咽下,尽管陈旧满怀期望地望着他,他也没有回应陈旧的话。他的眼睛早就躲到了窗外的桃树上,那颗桃树开了谢,谢了开,不知道已经这样轮回了几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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