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的问话其实是伤人脸面的,正如一个人走亲戚,慷慨地送礼大方地馈赠,只是又一派天真地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穷?”这让主人好不尴尬。
她也不想想,若是这些人研究透了这个问题,兴许就不穷了。
果然村民们讪讪地阴了脸色,眼神有了短暂的迷惑:是呀,有土地,也勤劳,为什么还是那么穷?
徐百万叹了一口气,把“小狗”往车里踏板上送。
徐长卿先进车厢去放下母亲坐好,走出来看着执拗等答案的陶夭夭,拉拉了她的衣袖:“姐,走吧。”
家将们轻巧地跳上车,坐在车厢外安静等陶夭夭。
正当陶夭夭认为村民不会回答的时候,徐百万沮丧地说:“狗子姐,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穷’,反正好像世世代代都穷,家家有土地,人人都勤快,可几乎户户无余钱。收成不好的时候,交了公粮,剩的都吃不到下季打谷子,偏有时还要遇到强行征粮说是赈灾或者打仗,就只有饿肚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拿蔬菜杂粮充饥;收成好的时候,偏生价格又贱,卖不出几个钱,可再贱还得卖,一家一计称盐打油,看病读书,交男嫁女总得要钱………”
徐百万的话引出了村民的苦水,于是陶夭夭站车下被迫成了大号“储水桶”,听到最后水桶都装满了,嗓眼里直冒酸,也没人总结陈词他们为什么穷。
最终陶夭夭自行总结了他们的意思,穷,怪天公不作美,怨地薄不肥沃,恨皇帝强征暴敛,合着他们都勤劳勇敢善良敦厚,面朝黄土背朝天,劳苦一生只有这个命数。
“叔啊,丰收的时候不要贱卖粮食,屯着防旱、防涝、防兵患。反正贱价,也卖不出几个钱。”陶夭夭道。
几个钱!
这三个字重重砸在村民心上,不是看在礼物和那千两银票上,估计有人早口吐芬芳问候这十指不沾泥的大小姐。
几个钱?我们都是为了这几个钱累死累活!
徐志强也是为了这几个钱卖了徐狗子!
徐大娘便是少了那几个钱,饿死病死了两个儿子!
狗子爹卖了他却舍不得治病,也是为了省下几个钱养家,最后吐血而死!
徐长卿当然知道心直口快的陶夭夭没有鄙视几个钱的意思,更不可能有轻视这些人头脑之意,她无非单纯地觉得价格太低卖了粮食可惜。
看着对面一群人晴转多云即将下雨的脸,徐长卿赶紧打圆场:“百万叔,我姐没在乡下待过,不晓得庄稼人的难处,回头我跟姐讲讲。不过我姐的意思我晓得,她就是觉得粮食贱价卖了不划算。”
徐百万重重叹了口气:“不划算也得卖啊,没办法,无钱寸步难行…….”
陶夭夭大约此时才知道自己“几个钱”用词错误,连声道歉,心里却升起了无可名状的悲哀,得想法改变这个现状才行!可世世代代的难题是我这么个学渣能解决的?
她陡然想起了现代的杂交水稻之父,若这里有这样的人物出现,至少可以保证稻子多得吃不完。可惜,我白瞎了是个现代人,却是什么技术都带不过来,杂交稻高产,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自己带来这世界的是什么?跳舞和化妆,这些不过是可有可无,吃饱喝足者的游戏娱乐而已!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陶夭夭觉得,如果有幸穿越回去,她一定如海绵般吸取一切有用的知识,再也不要为了早挣“几个钱”放弃读大学,而是应该抱着旺盛的求知欲一直读下去,硕士、博士,勤工俭学也要读,拼命打奖学金的主意也要读…….当然前提是考得起。
然而生活没有如果,陶夭夭只好把思绪放回了当下。
她突然问:“百万叔,如果你们种棉花的话,我可以承诺全部收购,你们愿意种吗?”
“真的吗!”村民们脸色瞬间雨过天晴,兴奋地问。
徐百万双掌一拍,激动得面色潮红,忙不迭声:“愿意!怎么会不愿意!你是狗子的姐姐,还能不信你?你一句话,咱第一个跟你签协议!我们都不是懒汉,怕的是没销路白忙活啊!”
陶夭夭眉眼带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回去找专人核算一下需要多少量,再叫长卿过来管这件事,说不定以后你们徐家堡都可以给我种棉花。”
村民们欢呼起来,产销一条龙再无后顾之忧,都像看到了手里有钱不缺吃穿的好日子,一个个脸上喜形于色,纷纷出声询问:“姐姐家里是做棉花生意的?”
陶夭夭笑道:“不是,看见你们打算做了。”
人们立即明白这人是想帮他们。多好的人啊,刚才自己是多么阴暗地揣测这么高尚心善纯真的小姑娘……..他们在心底把自己鞭挞了一通,立即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感激。
坐到车上,陶夭夭还在回味着村民们的喜悦,那股巨大的,突然奔涌绽放在他们全身每个细胞,每句话里,每个微表情的兴奋,是希望,也叫奔头。
她自己因为这个希望和奔头也激动起来,她推开车窗吹风,捂着发烫的脸想,自己是否太冒进了?这是她商业计划中后期的规划,这各种时机都不成熟的时候,冷不丁提前去做,会打乱全盘计划,盲目扩张生意后果难料。
凉风嗖嗖灌进车厢,徐长卿把他娘护在身后挡住,扭头说:“姐,种棉花的事急不得,我们下面要办的事有太多太多,这个根本不在眼下计划中。目前,也没有人手和技术来做好这件事情,我猜你种棉花不是为了转手卖,真卖的话,人家从棉乡采购应该更便宜,我们赚不了钱。那么,你就是打算自己开纺织厂生产布料供应霓裳阁,这个是不是操之过急?”
陶夭夭回头,发现了徐长卿护着他娘的动作,立马关了窗户,回身坐好诚恳道:“我是有点冲动了。看见他们日子过得太苦,忍不住想把这个计划提前,第一次动员会我就说过最后要建纺织厂的。”
“嗯,你提过,所以我才跟他们那样说。”
幸亏徐长卿最后对村民们说,种植棉花的事就说定了,但具体时间另行通知,现在该种什么还种什么,反正过几月才是种植棉花的季节。又说自家生意迟早涵盖这一块,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短则3-4月,长则3-4年,静候消息就是。
陶夭夭确实是头脑发热一时承诺,她对徐长卿说回头和小蝶商量商量,看能否提前先办厂,总之会多方权衡通盘考虑,不会钻头不顾尾去蛮干,长卿这才放下心来。
徐大娘眼瞎,耳朵越没问题,从头听着陶夭夭在外和村民们的谈话,如今又听见这位姑娘如此重视自己儿子的意见,显见着儿子在家里还是有话语权,不禁喜上眉梢。
她摸着儿子的手问:“你们生意做得很大?”
徐长卿温声道:“娘,很大。”
“很大是多大?”
“比你所能想象的都大。”长卿揽着母亲的肩膀带着些许骄傲说道。
陶夭夭看着对面温馨的母子俩,思维一下子跳跃到陈春花身上,她前世的老妈和徐大娘何其相似,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花白头发,眼角的皱纹,三八纹,木偶纹,泪沟集齐在饱经风霜的脸上。徐大娘从此有了儿子依靠,自己的娘呢,她白养了自己这个女儿……..
陶夭夭眼眶红了,转过身去。
对面的人还在母慈子孝,缅怀过去哭,展望未来笑,甜甜腻腻地话家常。
突然徐长卿柔声说:“娘,回府我找大夫给你看眼睛,兴许治得好。”
陶夭夭忍不住搭话:“你也别找大夫了,我找黄院判过来给娘看吧,他总比民间大夫高明,太医院的药总是最好的。”
想到徐大娘若是能亲眼看看他儿子长得有多高多帅,亲眼看到儿子的生活环境,必然是老怀安慰平生所愿,陶夭夭想尽力治治她的眼睛,黄院判医术了得,治好了自然是徐长卿之幸,治不好也没损失。
谁知徐大娘听见太医二字,登时大惊:“太医?你们能请得动太医,你们是什么人家?”
徐长卿笑了:“娘,我姐是当今昭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