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一切都还未发生,覃府未被灭门,她还完全可以挽回……
裴异这么安慰自己。
险些要崩溃的理智终于徐徐镇定下来。
……
眼前画布又迅速发皱皲裂,场景变换,是一间简陋破败的宅子。
年轻男子带着斗笠,将面容身形遮挡的严严实实,声音清脆却娇纵,刻意压低,含着些愠怒,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绑个人都能绑错,把人弄死了还想要银子,也得有那个命拿……”
“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赶紧离开京都,不然,若是被表……世女查到,谁都保不住你这条命!”
纵然这人藏头露尾,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了个彻底,但熟悉的嗓音,还是叫裴异一瞬间听出,如今这个正说着话的,正是她所疼爱的表弟常思琪。
而话中透露的内容,无疑是叫她手脚发颤,心中一阵冰凉,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凤眸。
难道说钟忱虞被掳之事,竟是他一手策划的?
而且……她们原本的目标是覃颐生,只是阴差阳错,受难的却成了钟忱虞?
不,不会。
裴异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被她毫不犹豫的掐灭。
常思琪就算有心,也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他一个高门闺阁里的男子,最多结识些小猫两三只的游荡匪徒,成不了什么气候。
要知道,去寺内上香那日。
裴异因校场有事儿无法前去,心中不放心,便又拨了两队护卫跟着覃颐生他们,可便是在这重重护卫之下,钟忱虞竟依旧被人掳走……
叫她不得不怀疑,护卫之中必然有人里应外合。
而能在王府护卫中插手的,也就只有他那几个心比跳高,不甘居于庶位,妄想染指世女之位的庶姐了。
裴异这边思绪飘远,院中未谈拢的两人却是起了冲突,对面长相凶戾的女人听完常思琪这番毫不客气的话,登时就紧皱了眉,一伸手就把他脸上的帷帽给扯掉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老娘倒要看看你这张脸是有多见不得人,回回都这么藏着掖着……”
常思琪骄横跋扈惯了,根本就没想到这人居如此胆儿肥,猝不及防被掀倒在地,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懵了,“放肆,你在做什么……”
杏眸圆瞪,饱含怒意。
双腮绯红,娇翠欲滴。
叫女人看的一愣,随即眸中神色渐深,啧啧出声,“果然越漂亮的美人儿越是心如蛇蝎……,怎么,你也是那个靖安侯世女的倾慕者?所以才叫姐儿几个把人家的夫郎掳出来弄脏了,自己好趁虚而入,当真是好恶毒……”
女人这么说着,脸上带着莫名淫邪又危险的笑意,朝地上的常思琪靠近,“不过老娘还就喜欢你这样的蛇蝎美人,越毒越带劲儿,别肖想裴异那个不解风情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跟着她又能有多快活……”
“你,你别过来……”常思琪终于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跋扈之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浓浓的畏惧与惊恐,哆嗦着向后退,强自镇定地喊道,“你,你别再靠近了,想要钱,我马上给,多少我都给……”
“我,我是礼部尚书常哲伊的儿子,你动了我的话,会死的很惨的……”
可这番毫无气势的威胁并未奏效,反叫女人眉梢轻挑,颇为不屑地笑出了声,“你今日便是皇子,老娘也要定了……”
是了,连未来的世女正君都敢掳的家伙,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本就被官府通缉的亡命之徒,会在乎他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
“啊!放开我,放开……”
一声惊呼,常思琪被女人抓住脚踝,硬生生地扯了过去。
脸上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裂痕,嘶声喊叫着,踢打着,情绪崩溃,接近疯癫……
“滚,滚啊……”
常思琪嘶声喊叫着,终是双眸含恨,泪流满面。
“够了!”
裴异再也忍不住吼出了声。
她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晓常思琪这般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
可……终究是不忍呐!
这可是自小豆丁时期,便追在她屁股后面,俏生生地唤她“表姐”的常思琪,她当做至亲来疼爱的……弟弟。
裴异闭上眼不敢再看。
耳边绝望的嘶喊声却未绝,随后声息渐弱,转为幼兽般细碎的呜咽。
伴随着女人污秽肮脏的喊声,一字一句,清晰的钻入裴异耳中,魔音一般缭绕盘旋。
像是一场永远望不见尽头的梦魇……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我不想再看了,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异终是崩溃的嘶吼出声,双眸猩红如血,转眼泪已朦胧,原本挺直的脊梁突兀的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压的垮掉了,再也直不起来。
蹲在地上,嘶哑的语调竟透露着殷切的哀求,“我不想看了……”
可四周空寂,无人响应她的祈求。
裴异便如同笼中的困兽一般,被梦境强制的囚困在这里,挣不开,逃不掉,只能被迫成为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画面一幕幕轮转,那叫她刻骨铭心的场面终究过去。
裴异睁开眼,一双幽深的眸子红了肿了,眼里的光芒也跟着黯淡下去,眸底深处,只余一片恍惚和空寂。
以至于亲眼瞧见几个庶姐密谋算计,要借着常思琪的手除掉覃颐生的画面时,已然毫无波澜,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只在瞧见几人面前,站立着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稍稍掀起了一丝涟漪,“哦,原来内奸竟是你啊……”
可内奸不内奸的,此刻已经不重要了,甚至那个偷马贼也不再重要。
裴异只想赶紧醒来,逃离这场叫她彻骨绝望的梦魇。
再待下去,她会崩溃了,一定会……
像是这强烈的祈愿起了作用,裴异蓦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袭来,叫她无法挣脱,猝然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眼前却并非客栈的床幔,反倒是肃冷威严的官衙,面前不远处,拿草席裹着的,赫然是钟忱虞破败不堪的身躯。
哦,她还在梦里。
意识到这点,裴异尚未展露出的些微欣喜,转瞬便弥散了。
神情恍惚地四处扫了眼,并未瞧见覃颐生,却瞥见了身旁地面上一顺儿滴落的血迹,红的刺目,像是雪地上绽开的红梅,格外扎眼。
一直向着门外蜿蜒……
裴异像是被灼伤一般,不适地眯了眯眼。
意识到什么,原本恍惚的意志骤然清醒了几分。
覃颐生方才离开,这是他的血,从他身上落下的……
她们的……孩子。
裴异蓦然间转身,几步冲到门外,翻身上马,急切地勒紧了缰绳。
裴异薄唇紧抿着,归府的心情从未如此迫切。
颐生,覃颐生……
曾允诺你的,我全都未曾做到,若是,若是连你都护不住……
裴异不敢往下去想,只双腮紧绷,神色执拗地驱使着马匹,企图让它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自王府门前翻身下马时,裴异几乎是一个趔趄便跌倒在地。
形容狼狈,再无身为世女的矜贵威仪。
金丝银线勾勒的袍子沾了尘,从来白净光洁的脸上擦了灰,头上紫金琉璃冠也歪了……
可她却顾不得了,踉跄着爬起,扶着门框晃晃悠悠地往府内赶。
……
火光冲天,哭嚎声,嘶喊声,嘈杂而混乱。
从来矜贵优雅的父亲此时却哭的毫无形象,面色涨红,像是马上就要晕厥。
满脸都是泪,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仍然挣扎着要往火里钻,“思琪,思琪还没出来啊……”
“思琪……”
这么哽咽着,终是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裴异心中悚然一惊。
常思琪,常思琪怎么会在里面?
那覃颐生呢?
她的夫郎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旁边救火的下人神色惊慌,脚步匆忙。
裴异随手抓了个人便问。
小厮一瞧见裴异,眼神便是一变,磕磕绊绊的道,“正君刚回府没多久,思琪少爷便红着眼找上门来要找他拼命,那模样疯疯癫癫的,像是魔怔了。小的们觉得事情不太对,便去禀了老爷……”
“结果一过来,就瞧见……”
小厮眼神躲闪了些,小声接着道,“思琪少爷跟,跟正君,好像都没出来……”
“嗡……”
仿佛一记重锤凿在了头上,叫裴异脑中一阵眩晕。
身子踉跄了一下,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到头来……
她果然连一个覃颐生,都护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