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人了,天天杵在门口看棺材里的活死人。都看了七八年了,还没看腻呢。”
“那是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可爱啊。”
“那是。”对方的声音里扬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嘚瑟。
“红姑,东西你给我带了吗?”
“带了。这回可别踩死了。”蒙着红色面纱的女人斜靠着首富堂的门框,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玻璃罐子递给黎不问。
“你怎么又来了。”黎鳕枫冻着一张脸走出来,一开口,似乎有霜花扑簌簌地从他脸上掉落。
女子揽过小不问的肩膀,“门口放一具棺材已经够瘆人的了,你爸再来一张棺材脸,姑姑受不了,走了。”
她一扬手,首富堂外突现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圈。
女子走到火圈中,突然来了一场雪暴,火瞬间熄灭,她摔了个狗啃雪。
“红姑你没事吧?”小不问跑到雪地里。
“没事……”女子拂去一脸雪,不小心带下了面纱。
黎不问看到她的脸,一时瞪大了眼睛。
“雪媚娘!!!”女子蒙上面纱,怒吼。
“别走啊,再聊个五毛钱。”细而不腻的声音,婉转灵动,像丝线一般吊着人的胃口,却又不勒人,让人自发地走不动道。
“又给了我儿子什么。”黎鳕枫用冰凌般的眼神锥着雪地里的女人。
那女人好似无赖一般,干脆坐在雪地里,也不嫌腚冷:“你干嘛不问他。”
黎鳕枫很听话地转过头,依然面无表情:“她给了你什么。”
黎不问很紧张地把玻璃瓶子藏在身后。
“拿出来。”
“我不要!”
“拿出来。”
“不要!”
“拿出来。”
“我不!”
……
“我最后说一遍——”
“是这个啊。”一袭白裙的雪媚娘倏地从黎不问身后飘过,宛如女鬼。
她手上多了个瓶子:“首富堂连蚂蚁都没有,难为这孩子了。下次给他带点小强。”她把瓶子还给黎不问。
“小强是什么?”黎不问紧握瓶子,如获至宝。
“是一种很可爱的小动物啊,生命力很强,性格也坚强,所以叫小强。下次让你红姑姑给你带,真可怜,都十六岁了……”
“够了。”黎鳕枫转身看向雪地:“你站起来。”
“你想干嘛。”
“把面纱取下来。”
听闻此言的黎不问紧张地盯着女子的脸:“爸爸,要不……”
“我不要!”那女子也学孩子。
“取下来。”
“不要!”
“取下来。”
……眼看着黎堂主今天的威信要被挑战两次了,一阵天青色的风拂过女子的脸,带走了面纱。
“哪来的蓝不蓝绿不绿的一团屁。”女子恼得爆粗,猛地站起,伸手去抓那风,“一股子木青春做叫花鸡时的湿泥巴味。”
“这是雨过天青色。”雪媚娘翻了个大白眼,收回雪场,让对方掉在门口的棺材上:“一团暗恋木青春的空气,变成了他的味道,现在是首富堂的堂风。”
小气瞬间羞成了粉色。
“还我面纱!”小气不理,裹挟着红色面纱飘到了楼上金法韩的身边。
金法韩接过面纱,款款下楼,小气拂起她的黑色长发,又任其一丝丝地放下。
“哟,不带假发了。”
“我不带假发了,你也别带面纱了吧,”她伸出拿着面纱的手:“红茜。”
“还不是怕我这张脸吓着孩子。现在孩子已经看见了,倒也无所谓了。”红茜支在棺材上,棺材内外是同样的脸:“木青春的棺材板有自封功能,你们开棺后就换别的棺材板没问题,为什么要换水晶的?门口放一口水晶棺,堂主又一张棺材脸,这些年首富堂还这么多客人,也是不容易。”
“很多人来这里看睡美人啊。”金法韩嫣然笑道。
“是啊,这口棺材都成首富堂门口的招牌了。”雪媚娘酸道。
客人更感兴趣棺材里相貌平平的白茜,再算上温婉的金法韩,聚焦在自诩美貌的她身上的注意力被分走一大半。
“小孩,你不惊讶吗?”雪媚娘扯了扯黎不问的头发。
“《双生花》那篇,有提到古穆国白家的双生传统。红姑跟白姐姐,应该是双胞胎吧。”那孩子也是听话,乖乖地看着睡美人不动,任由雪媚娘薅了两根头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家后来进化了,她们是一体双灵——不是你等会儿,为什么白茜是白姐姐,我是雪姨?”雪媚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我还是红姑呢。”红茜无语。
黎不问不做声,他一挥手,首富堂外出现了一道金光,把雪媚娘吸走了:“做头发去吧,雪姨。”
金法韩的金门是光芒柔和、圆润大气的竖柱拱顶;真金的金门是过于耀眼的矩形门;黎不问的金门,只是一道璀璨的光,却能把堂内的人直接带走。而这期间,他的目光纹丝不动。
余下三人目瞪口呆。
先开口的是黎鳕枫:“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个?”
“妈妈教的。”
“妈妈?”
“红姑有时候会带我去看妈妈,也会带妈妈来看我。”
黎鳕枫沉默地看向红茜。
假装跟他俩一样目瞪口呆的红茜收敛起脸上过于夸张的表情,遁火逃了。
这回可没会下雪的消防员了。
“红姑和白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感觉却比白姐姐漂亮太多……”
“多谢大侄子!”快缩小成实心的火圈里传来五个字,随后变成一朵小火苗,倏地消失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白姐姐。”
幸亏这话没被红茜听见。
“你知道?”半晌,金法韩问黎鳕枫。
“知道她死了,还是知道她活着?”
金法韩淡淡地笑。
她转身上楼。
黎鳕枫看了一眼黎不问:“别一天到晚对着个棺材了。上楼。”
黎不问跟着上楼。
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下来。
“白姐姐,我给你讲讲我经常做的一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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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
看样子是一个欧洲中世纪的舞会。也不知道说的是古罗马语还是高卢语,我竟能听懂。
我站在离舞池很远的地方,却有很多女孩向我看过来。
而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亚裔女孩儿身上。
亚麻色蘑菇头上别着一枚玫瑰发卡,过长的裙摆,戴着一串黯淡无光的旧珍珠项链。
她右手拽着层层叠叠又重又长的裙摆,左手把束胸衣往外扯。
跟欧洲贵族女孩比起来,她显得身材娇小、五官平淡、缺乏礼仪、毫不起眼。
可是在我眼里,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我看着她,而她盯着侍者端着的餐盘。
我突然感觉也有目光盯着我。
随即有一张高挑的裸背出现在我面前,以一个自信优雅的姿势站定了大概三秒,然后拎着裙摆顺着我看亚裔姑娘的视线向前走去,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等高挑女子向前走了一段,我侧过身,才又看到那亚裔姑娘。
她的手上多了一块鹅肝,就那样拿着吃,沉浸在鹅肝的美味里,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侍者的餐盘里并没有鹅肝,也不知道她哪来的。
我这样想着,猛然发现高挑女子正向她走过去,一身华服把她反衬得更显黯淡。
她抬头看了一眼,转瞬间惊艳爬满她的脸,手中的鹅肝掉在了地上。
高挑女子回眸一笑,惊艳便也爬满了我的脸。
那一瞬的侧脸美得像画一般,然后她踩到了鹅肝。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快步上前,拉起鹅肝姑娘油腻腻的小手,一起弯腰向摔倒在地上的美女道了个歉,在人家发怒前跑出了舞会。”
“完了吗?”
“不知道,我醒了。”
“她也醒了。”
白茜推开只可从内滑移打开的水晶棺材板,在棺材里坐起。
她头上的玫瑰发卡掉落,首富堂的堂风吹起她的亚麻色头发。
“你总算知道要醒过来了。”黎不问说,“冬眠是什么感觉?”
“心缺了心尖儿,很疼,却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只能用长眠缓解,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缺了心尖儿,那一定很疼吧,现在还疼吗?”
“梦里人成了眼前人,心尖儿又长出来了。”白茜望着黎不问湛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老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首富堂门口的火圈才出现,就立刻缩小成火苗,咻的一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