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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基因

首富堂 番茄钟 5057 2024-11-13 10:10

  雪停了。

  是一个崩溃的男人。灵魂塌在坚挺的衬衣壳里。

  “看这衣品,平日里应该蛮讲究的。”木青春附耳道,“甩黎鳕枫那些整套的西装十八条街。”

  黎:“……”

  白茜:“悄悄话你讲那么大声?”她抓起雪媚娘的化妆棉擦了擦耳廓的唾沫星子。

  “你好,请进。”金法韩走进雪场,俯身对男人说。长及腰际的柔韧金发丝丝垂下,像是一整排救命的稻草。

  流星划过他目空,然后恢复死寂。

  “雪媚娘呢?”白茜一边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一边在黎鳕枫指挥棒一样的视线中飞过去拉开客座的椅子。

  “我想换回我妻子对我的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椅子还未摆正,客人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扶了扶掉到鼻尖的金丝眼镜,失魂落魄道。

  “麻烦站起来一下,椅子还是……歪的。”白茜对客人说。

  金法韩过来,玉白的手游上白茜的肩,像捞一条小金鱼一样把她从黎鳕枫杀气腾腾的秋波中捞到他视线范围之外。

  黎鳕枫转而看向客人,宛如审视一只待宰的羔羊。随后他隐隐一笑,那一笑让躲在他眼角扫不到的地方偷偷看他的白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论、什么代价?”他向客人确认道。

  “是。”又粗糙又坚定,沉积岩一样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姬胤。

  我是一个基因学家,父母从事的也是生物基因工程方面的工作。

  我从来不相信爱情。

  在我的观念里,爱情就是荷尔蒙、多巴胺、肾上腺素催生的一种低级情绪,它会让人丧失理智,变得脆弱、感性、情绪化、理想主义、多愁善感、不可理喻,甚至疯狂。

  就是我上一个小前女友形容自己用的词,恋爱脑。

  我会恋爱,但不会爱。

  大部分前女友离开我的原因是“你不爱我”,这让我觉得可笑,我的表现堪称二十四孝男友,爱不爱,重要吗?

  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些离开我的女人,而是我先提分手的一位周小姐。

  当时我也快三十了,想找一个基因完美的女人孕育下一代。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皮肤丝滑如绸,没有一丁点的皱纹,声音、气质也是丝丝如绸——这让我以为她一定很年轻吧。

  最完美的是她的五官,三庭五眼、黄金比例。

  在生物学上,脸部长得均匀的人往往大脑发育更好、身体更健康、免疫力更强——就是基因更好。

  她好像也挺喜欢我。

  但是我准备求婚的前一天知道了她的真实年龄比我还大得多,我告诉她我们不能继续交往了。她看上去很伤心,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必须找到更年轻的母体孕育我的后代。

  也有知道我不爱她还留下来的,但我发现不介意你不爱她的女人要么是太爱你、要么是不爱你……可惜我的魅力还没有大到让她们成为前一种。

  如果非要说前一种爱我到不介意我不爱她的女人有谁,那恐怕只有我的妻子。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的年纪正好是最佳生育年龄的前一年,真是如花盛绽的年纪。我喜欢她身体状况的每一项漂亮健康的数据。而她爱上我这个人。

  于是很干脆地,我们闪婚了。

  我想要在自己三十岁之前至少拥有一个孩子,可是我们很努力造人还是没有孩子。检查结果显示她的黄体酮偏低——我竟然只知道考虑她能不能孕育出优良的后代,却没考虑她怀孕的几率。

  为了在自己的黄金时期拥有自己的后代,我开始出轨,我觉得她应该发现了——她那么关注我又那么聪明。

  只是她假装不知道。

  不像是骗我,倒像是骗自己。

  前一阵子我到常去的咖啡厅寻觅合适的出轨对象,看到一个媚至骨髓的女子。

  我多看了她两眼,然后忽略了她。

  我需要纯净的母体,但她看上去情史能写成上下五千年。

  可是她直接向我走过来,朝我上挑眉梢,像一只尾巴收紧、绿眼睛里却满是诱人的邀请感的波斯猫。

  那一挑,周围的画面模糊倒退,周围的声音渐行渐远,把我的心跳单独挑出。噗通铿锵。

  我忘了自己的择偶标准,只感觉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被强大的吸力引向她。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我才知道标准条件这些东西都是给不爱的人设限的。你若爱上一个人,她跟你所有标准对着干都是别有韵味。

  她是来借糖罐的,顺便好奇了一下我喝的是什么咖啡。不知道怎么就聊上了。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从爱尔兰咖啡到格瓦斯,从民国史到我的专业基因工程,她博学多才、无所不知。

  我惊为天人,从来没有人能跟我这么心灵契合。

  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张名片。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我知道我是爱上了这个和我相谈甚欢却不知如何联系的姑娘。

  她走的时候我的心都被她牵走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独特的魅力,和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人类不拥有的野生的性感、和超越时代的智力感。

  还有她独特的名字。

  雪媚娘。

  媚入骨髓。如雪消融。

  明明她走的时候我感觉被她顺手牵心了。可奇怪的是,她走之后不久,我就有点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她的名字,已经扎根在了我脑壤。

  回家后,看着那个系着围裙、已经百看生厌的身影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听着锅碗瓢盆交响曲,我不禁陷入一种满心嫌弃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也懒得自拔。

  “回来了啊?”

  “嗯。”我冷冷地回应,不经意地扫视过去。

  我的妻子正红肿着双眼温和地朝我笑。

  她好像在微微地蹙眉,修长的眉尾有些失落地下垂,看着人心头一疼。眼周肌肤一片桃花颜色,眼角有些异样地微微上扬,卷翘的睫毛间似乎带着泪滴,眼眸更如带雨梨花。

  不知怎的,这样看来,眼角眉梢,妩媚动人。

  像极了我一见钟情的雪媚娘。

  “怎么了?”我竟是微微一心动。

  她很勉强地笑笑,说是被洋葱辣到眼睛了。

  可是她手边的切菜板上并没有洋葱。

  我没说破,也懒得关心。移开视线去望那锅看上去快溢出来却一直没溢出来的砂锅。

  这也是本事,控制火候。我选的妻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看到煲汤的砂锅边上有一本最新的《科学》杂志。里面有我和我一个同专业的情人联合发表的文章。

  于是我就问她说:“你还看科学?”

  “对呀,不然我跟你之间岂不是更没话说了,我这是投其所好呢。”我的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立在原地,心里百味陈杂。

  良久,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沙发上坐着,开始整理我的思绪。

  眼前浮现雪媚娘的身影,她一笑倾城的妩媚,她无所不知的智慧,她异样模糊的面容,她虚幻如梦的身影。

  然后我又看向在厨房里煲汤的妻子。

  如果说雪媚娘的媚是十分的话,我妻子方才眼角眉梢的媚也有三分半;如果说雪媚娘的无所不知能让我与她精神契合的话,妻子的努力向我靠近也着实让人感动。

  而雪媚娘的面容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模糊,我甚至不记得她的身高大约是一米六还是一米七,我甚至开始越来越想不起来她是什么发型,那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能记得的是她喝的咖啡。雪顶咖啡。

  而我的妻子,却如此的真实,触手可及。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人,任由心上人在我脑海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突然我有了一种错觉,两个身影叠在了一起,之前我对雪媚娘的一见钟情全都转移到了我妻子身上。

  结婚后,我第一次真正爱上了我的妻子。把咖啡厅的邂逅抛到了脑后。

  我走到厨房,帮她打打下手。

  我感觉到了微微惊诧的眼神在我脸上晃荡,虽然出于对我的尊重,这眼神已经尽可能地收敛成不动声色的样子了,我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脸上被晃荡得略略发烫的尴尬。

  其实我可以理解她的惊诧:我很久没有做家务了。刚结婚的时候还知道刷个碗洗个衣服(其实就是把碗扔进洗碗机、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并按下正确的按钮),而现在,我像某些结婚多年的男人一样,已经能心安理得地冷眼旁观妻子被繁重家务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而不施以援手了。

  她现在看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梅花鹿,很可爱。不是那种阳光普照的青春活力,是那种不由得让人产生保护欲和占有欲的病娇。

  我才发现我好爱我的妻子,我分不清自己是把对于雪媚娘的一见钟情移情于她了,还是本来就那么爱她。

  我不再多想,取下水龙头上悬挂着的毛巾,隔着这层布去掀砂锅的盖子。想看看汤煲得怎么样了。

  “你在干什么?”她眼里有笑的涟漪。

  “我看看汤煲好没。”

  “那是抹布,你拿这个。”她给我递来一块干净一些的葱白色方巾,有些好奇和欣慰地看着我的动作。

  只是她的眼里不再有过多的惊诧,好像早知道我会这样转变,只是刚开始微微讶异一样。

  相爱的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多么幸福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幸福呢?我右手接过方巾,左手去掀砂锅锅盖。

  被烫伤的那一刻,我恍惚这样想。

  妻子慌忙拖过我的手用冷手冲洗,看上去很心疼的样子。

  “她是真心疼。”我心里有个声音说。

  我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能被相爱的人心疼很幸福。

  一瞬间,我的三观颠覆了。

  我不再信奉诸如“把自己的基因在尽可能多的母体上播种繁殖才是雄性本能”这样的理论——这样只有动物本能、没有人性和责任感的男人其实是没有真正进化为人类,连大猩猩都不如。

  黑猩猩就是专一的动物。

  我现在只想要一样东西。

  我只想要保持我情感的专一性。

  智商越高的男人越注重情感的专一性,花心的男人往往是智商不够。

  我并不是智商不够,我也并不花心,我的肉体出轨纯粹是为了繁殖后代。

  可是现在我发现,世界很大,除了生殖繁衍,还有别的呢。

  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追求的只是繁殖后代,那么他只是一匹会说话的种马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我基因更好、贡献更大的人,很多出类拔萃的人才、留名青史的伟人都没有后代,却给世界留下了更好的礼物。

  我想要我的人性了。我想要我相爱相惜的幸福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用力地刷着碗,想着想着。

  妻子扬起唇线:“够啦,你手刷破了我不心疼,这骨瓷碗被你折腾破了我可要肉疼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诙谐了?简直风情万种,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意味。

  我一把揽过她的腰:“那我不折腾这碗了,我折腾你好不好?”

  妻子闻言,颊上氤氲桃花雪扇,是我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妩媚。

  妻子并不是妩媚的女子。而这妩媚,我好像曾经遇见。

  不是我之前那些年轻的小情人,她们年轻漂亮,能一眼望到底,没有这样捉摸不透隔层纱的韵味,需要人来细细斟酌、慢慢解读。

  也不是那些性感的熟龄美女,她们压根不会脸红,只有形状完美对称、边界自然过渡的腮红来衬她们的欲擒故纵。

  这样低头抬眼的娇嗔,既有沧海桑田、尝遍人间冷暖的淡然和舒展,又有不忘初心的纯真与羞赧。

  这样纯粹的媚,只有一个人会有。

  就在今天下午的咖啡厅。我曾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特别的女人。

  她有着特别的名字。这名字我会记住一生。

  这是真名吗?雪……

  雪什么娘?

  雪媚什么?

  什么媚娘?

  什么娘?

  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谁?

  什么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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