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那家?”
“才不是,那家我吃过一次,用的氢化奶油。这家用的卡仕达淡奶油。白茜,过来。”
木青春背着夕阳朝白茜招手,身后的天光给他镀了层明亮的蜜。
像极了日漫里的男孩朝着自己喜欢的……小动物招手。
白茜忽而想到了日语中的一个词,茜空(あかねぞら),秋天日落时被晚霞染成淡橙红色的天空。
“过来呀,白茜。”茜空下的木青春又说。
“哦!”吮着手指的白茜回过神来,张牙舞爪地向他跑过去,像是要抓住青春的尾巴。
“我要一个抹茶泡芙,白茜呢?”
“卡仕达生奶油泡芙、熔岩巧克力泡芙、榴莲酸奶泡芙、香草冰激凌泡芙……”
“……”
“玫瑰芝士泡芙。”
“……菜名儿报完了?您先去吧台那儿坐会儿,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给您端过来,饕餮小姐。”
好不容易,白茜终于爬上了高凳。隔着两个座位,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明明微笑,却被白色吧台衬得冷冰冰的,像冰天雪地中一朵六月雪探出雪面,美则美矣,并不适合出现这里。
“是你呀,您在我们首富堂买的爱……”
“爱马仕您还满意吗?”木青春捂住白茜的嘴,鬼鬼祟祟地环顾周围的人,更加不伦不类地问。
那过分热情却又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见的样子,让白茜忍俊不禁:“首富堂在这个年代不是秘密了吧?”
“首富堂客人的隐私是秘密。”木青春一反常态,沉下脸道。
白茜方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大嘴巴,不禁脸上一阵潮红。
“没事,木哥哥我反应快。”木青春瞬间又恢复了一脸的百花齐放,他拍拍白茜的肩膀,怕她还是不高兴,又晃了她两下。
差点晃出白茜脑子里的水。
“那么,姬太……”见白茜脸上漾了笑意,木青春继续说话。
“我叫姜慕暖。”少妇放下手里一口未动的黑森林蛋糕,挺直腰板,笑容可掬却又正色道出自己的名字:“我一直在找你们。但是雪小姐的名片却没反应了,只能在这条美食街逮白小姐了。”
“美女,六个泡芙打包吧,”木青春侧身去叫服务员,他脸上没有表情,“还有这块黑森林蛋糕。”
木门摧枯拉朽惨叫起来的时候,雪媚娘正长着脖子,全神贯注地给趴桌上小憩的黎鳕枫涂指甲油。
“还是来了。”她叹了口气。迂长而轻盈。像初雪消融。
“这是香芋紫吗?左手涂成蔻丹红吧。”白茜跑过来选颜色。
“……这样配色一点美感都没有。”雪媚娘嫌弃道。
“这个赌你打赢了,她后悔了。”木青春似乎有点不服气,远远甩给她一串木珠。
木珠串在空中画了一道流畅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掉在雪媚娘胸前的沟壑里。
丢下门口的客人和手里的泡芙,木青春撒腿就跑。
雪媚娘叹出第二口气。轻盈而迂长。像融雪流淌。
拿着甲油刷的右手不动,左手放下甲油瓶,用食指和中指轻慢夹取出那珠串,放在黎鳕枫手边,继续和白茜商量:“回头把他剩下的手指甲涂成烟灰紫呢,还是薰衣草紫?”
白茜异想天开:“涂成那种左上角鹅黄色块右下角粉红色块的图案吧!底色还是香芋紫色!”
“……白茜的审美有进步哦,那就烟灰紫。”
“等下,我们不去招呼客人吗?”
“不去。”雪说。
这时,黎鳕枫的鼻翼抽动了一下。
“他被你的指甲油味儿熏醒了?”
雪媚娘白了白茜一眼:“胡说什么!这可是上好的指甲油!天然绿色无毒无味无刺激无污染!”
“……你小心白眼翻上去又翻不下来。”
闭着眼的黎鳕枫轻启朱唇:“是降香黄檀的甜香……和生意的钱香。”
雪媚娘这才旋紧指甲油的瓶盖,戴上那串海南黄花梨,继而戴上一层不贴脸的面膜般浮浮的笑容:“姜女士!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直站在边上的姜慕暖蒙昧一笑:“多谢雪小姐还记着我的名字。您不回应我,我有幸遇见贵堂的这两位,自己腆着脸跟来了。”
“什么?”黎鳕枫一直闭着的眼睛突然瞪大,眼神像是要剥了雪媚娘上辈子的猫皮。
他猛地坐起,伸出手:“对不起,最近生意太忙,怠慢了您,请见谅。”
“最近有个屁生意。”木青春小声说,那句话轻得像一小杯咖啡上冒出来的一丝水蒸气,还是成功地被黎鳕枫用眼刀削了一记。
割脸颊肉一样的疼。
姜慕暖呆若木鸡地盯着黎鳕枫的手——更确切地说,是盯着黎鳕枫审美独到的紫色系指甲。
黎鳕枫也同样呆若木鱼地瞪视自己的手,然后飞快地把这美丽的手收藏进了西装口袋——
兴许是为了贴合腰线吧,他这件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没有口袋。
这么巧。他真幸运。
手不知道往哪里兜的黎鳕枫一侧身,锋利的视线几乎划破木青春的脸。
“有我什么事?”木青春无比无辜。
“姬夫人,请。”黎鳕枫把手插裤兜里,示意白茜安顿客人。
“怎么不给他整条没兜的裤子。”木青春说。
白茜捂住笑得咧开的嘴,正要过去,却听见身后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上辈子留在肺里的气都叹出来。
但是当她赶忙回头看的时候,雪媚娘的脸上却还是刚才面对姜慕暖时明艳动人而又大方得体的笑容:多一颗则热情、少一颗偏冷淡地露出八颗牙齿;苹果肌夸张地高耸起,尽量让笑容波及到眼部;眼睛略微眯着,形成鱼尾纹,继而形成假笑。
整张笑脸精致立体,像是用钻石雕刻技术精雕细琢的假面一样,颜值封神,却没有一丁点儿真心欢喜的意味。
雪媚娘看见白茜正观察自己,便卸下了精美的假笑,用雪媚娘式眼角生烟、嘴角起雾的表情说:“白茜,你觉得你爱的人不爱你比较可悲,还是爱你的人你不爱比较可悲?”
白茜看了一眼坐在会议桌首座谈个生意仿佛在演商业片的黎鳕枫,又扫了眼在内室里隐约露出个侧面、似乎在替白茜叠小裙子的沈海韬。
“我宁愿是我爱的人不爱我,那样至少我有爱的人。”
“我也一样。”木青春插嘴。
“别人可不这么想。”她示意他俩去听黎鳕枫谈生意。
“姬夫人,首富堂的交易原则上不可逆。恕不退货。”
“首先,我姓姜。其次,老板——我真的对你们提供的服务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以前我得不到丈夫的爱,于是渴望;现在丈夫非常爱我,却让我觉得他的爱也没什么。求男人爱自己还不如自己爱自己。我想把自己的十年寿命换回来。用命爱个男人。不值。”
“对不起,首富堂不退货。”
“黎老板,我不是要退货,我只是想做个相反的交易。”
“那不是退货么?”白茜听得有些晕菜。
“姜女士,你以命换爱又以爱换命,换来换去等于没换。这相反的交易,我们是收您两倍的钱呢还是不该要钱?”雪媚娘的声音比黎鳕枫更冷。
“收三倍的钱都无所谓,我只想把自己的命要回来。”
“我知道您现在不在乎钱,但首富堂不能在没对您造成实质性改变的情况下收取两倍的费用。”
“规矩是死的,可我想活着。我只想要回我的命,还望通融。”
雪媚娘背过身去,白茜从黑镜地面上看到她把笑容卸下来,满脸大写的生无可恋,雕刻家也雕不出来的那种厌世。
白茜蹲下身子,在难得低头的黎鳕枫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只比雪媚娘多了几分克制。
看到白茜通过黑镜地面偷窥自己,黎皱起了眉头,皱出了一脸厌恶。吓得白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黑镜地面又冷又硬。
“这还不简单,原交易不可逆,那就做个新交易好了。”重新爬起来的白茜用眸子里的红光扫射了黎鳕枫一下,从他身后缓缓飘过,手指尖划过他的西装,边走边说,不疾不徐。
黎鳕枫只觉得被她划过的那条线寒毛倒竖。就在肩背那一块。一条平缓的曲线,上面竖起一排沾着细碎冷汗的汗毛。像一把磨秃噜皮的牙刷,中间一排刷毛却孤零零坚挺着,跟新的一样。
黎鳕枫少有这么丰富的感触,他深呼吸一口,尽量让那排汗毛松弛下来。
白茜在他左手边坐下。
“那是老娘的座位!”站在边上的雪媚娘咬牙切齿,却感觉裙子上的流苏有点疼,不得不对目露红光的白茜忌惮几分,“等你变回白色你等着!”
黎鳕枫直视她眼里的红光,一脸的视死如归,仿佛自己直视的是激光枪:“什么新交易?”
白茜流转着眼眸中红宝石般的光晕,用视线斜斜地割过黎鳕枫的喉结。
黎鳕枫感觉自己被割喉了。
她又站起来,起身走向客座,弯下腰,把手轻放在姜慕暖手背上:“你已经不在乎丈夫的爱了对不对?”
“干啥呢,你是变红色不是变黄色还带点彩虹,又是摸黎鳕枫又是摸……”木青春捂上眼睛。
少妇点头。
“你只想要回自己的命是不是?”
少妇说是。
白茜正红色的嘴角斜邪向上一勾:“那你是否愿意——不用丈夫对你的爱,而用你对你丈夫的爱换回自己的寿命?”
“当然。男人的爱没意思,爱男人也没意思。”
汗毛放松的黎鳕枫,嘴角也勾成弯刀:“不好意思,您对您丈夫的爱经过这阵子也不剩多少了。”
“还剩多少?”白茜好像比当事人更操心,和姜慕暖同时问道。挑眉启口,有种真实刻意的假惺惺。
“那么炙热的爱,就算凉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趁着白茜去了客人那边,雪媚娘坐回自己的座位。
“您第一次来,对您先生的爱是百分之一百的热烈真挚,很可惜您那时候没舍得拿这爱跟我们做交易。现在您得到了您先生的爱,又得了那些自系列蝴蝶,您更爱自己,对他的爱还能换回三年的寿命。”黎鳕枫冰雕般晶冷而精致的语调让白茜瑟瑟了一下子,眸里隐现的火光瞬间就冻没了。
黎鳕枫看见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和他脸上那层待客专用的微笑不同,这笑是发自内心的,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爱的小东西。
他继续说:“为了安抚您不满的情绪,本次我们就不收取您的费用了。”
“费用照收,只是有一个条件。”姜慕暖的眼角不再有泪痣,眉梢满满都是为自己谋城篡国的精明。
黎鳕枫正眼看向这个开始为自己打算的女人。
“你们取的是我生命最后十年,我要求换更年轻的三年。费用您照收。十倍都可以。我丈夫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我。”这个女人大言不惭地提出要求。
“多年轻?”
“19到21岁。”
……
木青春很快拿来了一小段碧绿青翠的生命,比上次在姜慕暖身上取走的灰蒙蒙的那段玩意儿鲜活许多。
黎鳕枫手一挥,这段生命长进了女客人的身体。
“接下来三年,姐姐您要逆生长了。”木青春说。
姜慕暖满意离去,黎鳕枫在她身后冷冷一笑。
“你笑毛?”白茜眼睛瞪得像葡萄一样。
“我笑他们最终还是会亏。”
“求仁得仁吧,他们不亏。”雪媚娘说。
“他们?”白茜不解。
黎鳕枫没有理她,径自走了。金法韩依然跟着他,像是他的尾巴。雪媚娘好像很自然地也跟在他们后面,更像是被忽略的影子。而跟在最后的木青春,竟像是不知道谁身上抖落的尘埃一样。
“白茜,我要走了,抱一下。”沈海韬在内室门口张开手臂。
白茜摇头。
“那,握个手?”
白茜摇头,邪恶地笑了下,伸出右手拳头,弹出一根食指。
沈海韬便也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她的手指头。
白茜看着他,杏形眼变星星眼,蹦了一下子。
黎鳕枫正在上楼梯,他的脚步停了一瞬,眼底快速掠过一抹深深的担忧,随即恢复那张冰块脸,用四散杀气的声音说:“别蹦了,这体重,楼梯都震塌了。”
说罢上楼。
谁也没看见他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