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思忖以后,公主没有再多停留自己的脚步,同金将军一起径直离开了看守他的监狱。
直到出了大门,她才放慢了步伐,转头问金将军: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面对这个自己曾浴血奋战来保护的王位继承者,平日里总是严肃状态为主的金将军却显得十分柔和。包括刚才陪同探望朱朱、又来这里见这个自称徐俊尘的杀手,都并非他的本来意图,只不过为了公主他都选择了顺从。此时公主直接问及他的真实目的,他也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说:
“陪你到现在,也该陪我去一个地方了吧?”
公主想了一想,没有拒绝的意思。而这时天色接近傍晚,随从立刻提醒已是晚餐时间。午饭都没有吃的公主原本仍无心进食,金将军却执意要让她吃了饭再去。于是,监狱附近凭空出现了桌椅和饭菜,电脑完全按照就餐者的口味与喜好配置,各种餐具也一应俱全,两人便就此相对而坐。
公主看着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眼见随从们还站在自己和金将军的两侧,便想叫他们坐下一起,只是再一看对面的金将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轻声说了一句:
“Ciera,也照着给他们一人一份便餐吧。”
命令一出口,就在餐桌的旁边马上出现了好几个满满装着饭菜的餐盒。随从们并不敢擅动,却都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有一个看上去最小的侍卫更忍不住饭菜的色香味诱惑轻轻舔了舔舌头,但卫队长看见他的样子以后立刻瞪了一眼,那个小兵马上就吓得努力恢复起标准军人的神态。公主见状微微一笑,连忙让他们自己拿,他们还是迟迟没有动手,只是望了望自己的直接长官。金将军皱了皱眉,低声道:
“公主又要惯坏他们了。”
不过他也并非铁石心肠,随后话锋一转,又提高音量说:“好啦,陛下发话了,快拿去吃吧。”
这时年轻的孩子们才立即连声道谢,急切地拿起了饭盒。公主看着他们,怜爱的神情溢于言表,对着金将军说道:
“也别对他们太狠了,他们还小呢。”
金将军正色道:“军人,怎么可能不吃苦?否则怎样保家卫国?!”
说这话的时候,那些随从们早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是身为领导的自己却没有拿起任何一件餐具。公主这才意识到问题,赶忙拿起一旁的汤勺,喝了一口开胃汤。而看到公主先动,金将军才不紧不慢拿起了自己一直习惯用的筷子。
摆在公主面前的,是她平素喜欢的一道美食:母子相会汤。传说是一个国王因思念自己母亲所创,故此每每喝时总会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那位国王尚且能记得生母的音容笑貌、盼望着与之相会,可自己懂事以来从没有对母亲的印象,因为当年前任女王生下她以后不久便因侵略者的残害死去。为此,从小喝着这汤长大的公主得知真相以后,每次难免触景生情。就算是这样,她依然几乎每天都要以这看上去极其平常的例汤作为正餐的开始。哪怕后面饭菜再怎样简单,这碗汤都必须要先细品一番。
与公主不同的是,金将军面前的是他平素习惯的铜碗宴。虽称“宴”,实际就是一个个铜制的小碗里摆放着各种简单的菜肴,既是他故有的喜好、也代表着朴素的作风。正是如此,多年以来他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英姿与矫健的身手,单单这一点便足以令人敬服。就连并不由他直接管辖的其他几支部队领导也一直对他十分尊敬。这样的地位,也自然让他在移花宫的整个军队系统中拥有崇高的威望,与公主一起维护着国家的基本稳固。
很快从领导到随从都吃完了饭,照例送上了餐后茶。公主喝的是她最喜欢的珠兰花茶。此茶原用生长在森林中的珍珠兰花制成,有治疗风湿和助消化的功效,这些对于并非常人体质的公主自然用不着,只是她格外偏爱这一来自当年自己成长之地的香气,每次闻到时总有一种心旷神怡的体验。在“公主城”前面的“鲜花广场”上也特地种植了一些。细小的花朵却香气四溢,就如同当年自己和手下的一群半大孩子们是那么势单力孤,最终却能力挽狂澜、打败侵略者一样,这时常激励着自己和众人。
金将军喝的则是带有一些苦味的蓟茶。在地球上,人们更多是拿它作为药材,但是苦中带着爽口的滋味却成为金权民将军的最爱。身为军人,他一直信奉苦尽甘来的道理,即便是如今国家已经越来越复兴,在他倡导下重建的近卫军和皇家军事学院,始终都没有放松严格的训练。而在他的嫡系部队中,喝蓟茶更是成了大家通用的习惯。
直到看他们一个个吃完了饭,金将军便安排随从们各自撤岗休息。毕竟有自己的陪伴、加上发生行刺事件以后整个首都的防卫系统已进入三级戒备,料想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而直到他们离开以后,他也并没有急着要带公主去前面提到的地方。相反,倒与她继续坐着聊起了天:
“公主,你觉得……那个孩子此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恐怕……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吧。”公主说出了先前的判断。
金将军点了点头:“我是觉得……这孩子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
说着,他便把先前在自己脑中的疑问逐一向公主道出,包括男孩的真实身份以及主使他的人到底是谁。公主认真地听了半晌,沉吟片刻,便直接问了一句:
“Rose,先前你对这个人的分析一点结果也没有吗?”
随即一个正好让她和金将军都能听清的女声平稳地答道:“是的,陛下。我这里没有任何可得出结论的分析。”
一听这话,金将军追问道:“没有任何可得出结论的分析,这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接着回答:“至少在我的推论系统中,无法对其身份做出任何判断。”
金将军的追问给了公主一个重要的提示,她也跟着说:“那你现在的分析情况是怎样的?”
“确切地说,他的情况我完全无法推测。因为这个人与已故地球人徐俊轶的基因相似度为100%,没有任何误差!”
说这话时,移花宫的国防电脑“玫瑰”还是不改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语气,可却让二人都惊得变了脸色,特别是公主更罕见地瞪起了眼睛。要知道,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即便双胞胎也总能找到些许的差异,100%的基因重合,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已知的两个人类身上。但他们都清楚,国防电脑只会给出客观的分析、不会有任何主观意志的偏差,这是远比地球上的科学研究先进之处。公主沉默了好一会儿,内心却已经是很难平静了,“玫瑰”似乎也测出了她的一些意图,在她还未继续提问时便说:
“以目前数据库中所掌握宇宙各个文明拥有的技术,此人不可能是徐俊轶的克隆体。当年徐俊轶的去世方式,已知的技术均无法在有限时间内重新复制出他的成人状态。因此,目前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此人身份不详。这也是系统没能检测出异常的原因。”
“既然知道他和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完全一样,怎么能轻易放他入境又不加任何限制呢?”
金将军明显有些不悦的语气。“玫瑰”的声音没有继续回应,但电脑是不会有羞愧感的,只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到一个更高级别的保密设置,而这只有女王本人能够解开,就连身为近卫军总司令的金权民将军也无权破解。
此时的公主却更多陷入了迷惑当中,但她并不是因为当下对这次行刺案件推断的僵局,更不是奇怪这个人怎么会与徐俊轶的基因100%相同、而行事风格却截然相反?毕竟移花宫的科学观并没有机械地接受“基因决定论”、不认为生命存在与发展是完全靠着一堆生物化学反应来左右的。可也正是因此,更勾起了公主内心激动的情绪:
俊轶!五年来多少次努力淡化对你的记忆。为何上天要安排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又性情相异的人来到自己面前?当初,你是我在软弱无助之中重新鼓起勇气战斗的重要动力,但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如今,一个和你身体一样的人突然到来,难道是又要让自己重新面对那痛苦的一切吗?
金将军是何等人物,眼见公主默然的神情,便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委。不过看出了公主的心思,却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也罢,晶晶,我们去那个地方吧。”
难得听到金将军叫自己的小名,也一下子收回了公主的思绪。平静了一会儿以后,便跟着金将军赶往饭前他所说的地点。
那是在移花宫首都的郊外、一片绿地包围下的一座小山。与不远处被移花宫人视为圣迹、顶上白雪皑皑的“圣女峰”相比,这山的高度根本不起眼。可是,一进入它的范围,总让人感到一阵庄严肃穆的气息。公主一来到这儿,就明白了金将军的意图,这儿正是为移花宫战死杀场的先烈们安葬的陵园。
没有任何一座单独的墓碑,从牺牲的元帅到普通的士兵、包括平民出身的烈士,都只镌刻在山顶一座高耸雄伟的水晶纪念碑上。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整个鲜花形状的纪念碑上已经是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了。傍晚的天色映衬下,水晶特有的反射光似乎在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这里。而它面前一片土地上种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菊花,在这代表追思与长久纪念的花朵簇拥下,更平添了几分凝重的氛围。
两位国家领导者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前面,以他们的方式缅怀着这些历史上为国捐躯的英烈们。良久以后,公主才缓缓说:
“将军,我大概知道你的用意了。”
金将军看了一下时间,悄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有呢,应该差不多了吧。”
一阵冷风吹过,纪念碑上忽然隐隐发出一种特殊的寒光,在夜色中带着几分萧瑟,连同下面的菊花也仿佛发出了颜色各异的光。就在这时,几个高大而又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了纪念碑下。和金将军一样,他们大多也是一身的戎装,只有个别的是平民服饰。面对到来的公主,为首的身影立刻带领着大家低头单膝跪倒:
“女王陛下!”
寻常人见到这样的情景早就吓呆了。但公主的身上却升起一股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她和金将军的身体。然而,面对他们公主还是有几分感动:
“愿你们安息!”
“多谢陛下关心,所有的英灵都在有序管理中。”为首的那人回答,“灵界事务一切遵从女王的指示,我们一直与灵超部保持着良好的沟通机制。”
听到如此忠心耿耿的回应,女王心中感慨不已,也对着他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辛苦了。你们都是国家的功臣,只可惜没能在世享受复兴的好生活。我……时常觉得有愧于你们——”
为首的那人抬起头,看着脸上已经满是深情表露的公主:
“陛下,您言重了。我们是心甘情愿为国献身的。”
这时,后面有一个明显年龄偏大的身影,用并不华丽的口吻说道:
“小公主,看您现在长这么大、还能把国家领导得这么好,我打心里高兴啊,也算不白死一场了。再说,您给了这么好的安顿,我们也好过在地球那边死后的苦啊。”
这话立刻引起了多人的赞同之声。又有一位戎装老人说道:
“公主,我们效忠于您、也是为了看到您带着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我看到自己的孙子在您治下还正常上学、衣食无忧,我真觉得自己死得值了!”
……
这些英灵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公主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只是与先前为了那个男孩不同,此时的她更多了几分壮志:纵然厌倦战争、纵然想要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也要为了守护国家和人民而不轻易退缩。这些在世时力量远远有限的烈士们尚且能有此雄心,何况身为国家元首、又是拥有强大能力的自己呢?
离开前,她再一次从前到后环顾了一番这座拥有独特美丽的纪念碑,还有各色的艺菊。这里的每一朵花都好像一个正在向她展颜的烈士。此情此景,她禁不住朗声吟颂道:
万紫千红窥一斑,金素艳生五彩斓。
临霜难尽光华色,对月不解日精寒。
咏絮噙香吟萧愁,莞尔含芳对笑谈。
莫道隐逸桑梓地,美景处处耀青山!
紧接着,她便向纪念碑伸展双臂,那股原在她身上的柔光也顺着散了开来,直到笼罩在整个纪念碑上、代替了原本的寒意,随后从上面传来一句同声的呼喊:
“多谢女王陛下!我们一定齐心协力继续护佑您和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