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陆。
莽莽荒原之上,风雪稍歇。
身着银色狐裘长袍的年轻将领带着一行人马继续前行。
四日前的清晨,他们离开那个了暂作落脚的小镇。冒雪行进四天四夜。直到今早,风雪交加的天气才微有好转。稀薄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厚重云团,轻抚大地。久违的温煦让常年处于严寒中的土地显出一丝生机。放眼望去,天地苍茫一片,广袤无垠。视野里的世界全浸于无暇浩瀚的素白之中。能耐住酷寒的少许植物还在悄然呼吸、生长。比起人类,它们的生命力或许更为坚毅顽强。
如今世界,万物生灵都应得到最公平的尊敬。
此片居于北方的大地,坐拥风雪冰霜。奢享着自然界所赋予的奇绝美景。
与熙攘喧嚣的闹世隔绝。安然自处。
午时将近。裹住太阳的厚实云层逐渐被逆袭的气流拨散开。
阳光顿时携着微弱的温暖照拂而下。银白的世界瞬间被裹覆上金灿灿的一层。
美丽异常。
队列为首的男子半仰晴空,冰蓝色长发迎风纷散飞扬。与他同乘一匹马的女子依偎在他怀中。面色惨白,嘴唇亦不见血色。双眼微合,时而轻咳几声。
“碧络,你看,”他单手控缰,另只手紧拥怀中人,“这阳光多美。”
听见声音,金发女子睁眼。缓缓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那轮暖日,脸上绽出明丽的笑容,“是啊,好美……”
话音里的愉悦之情毫不掩饰。
在这冰天雪地里前行如此之久,唯有今日才见得太阳光辉一面。好似如梦般的幻境,却又真实无比。兴奋激动皆由心而发。像积压已久的阴霾终于找到得以释放的契机般,欢心畅快。
“喜欢吗?”男子俊朗风逸的面庞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喜欢,”碧络轻轻颔首,“而且是非常。”
轻柔温婉的声音像春风拂柳,参夹着渗透人心的暖意。
对方把她搂得更紧,几乎想要将其嵌入自己身体,“那这次办完事回去之后,我一定经常陪你观赏日出与夕阳。”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流露出无尽的温软。但语气中依然带着那股气宇轩昂的魄力。
没有浩大风雪的阻碍,前行的速度起码快上一倍。
不出半小时,队伍已走了好几公里。
就在快要路经前方矮木林之时,大片好似轻纱般的瘴雾突然由林中生出,以极缓慢的速度迎面扑来。朦朦胧胧,如悬空而下的天帷,缥缈不可触及。雾愈渐浓重,乍一看犹如焚烧干柴时产生的烈烟。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区别它与烟雾有何不同。可这突如其来的浓雾却暗含着绝非一般的阴祟气息。
年轻将领朝身后所有人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半分钟的安寂。
一抹冷冽的笑意在俊逸的面孔上乍现。他抬手拨开被风吹拂到脸颊上的发丝,“看来,这世间的脏东西……”稍稍侧脸,轻叹一声,“还真不少。”
怀中女子静静望着前方瘴雾。片刻后,碧绿色的眼眸中泛过一道幽光。侧头低语,“瘴中有古怪。”
“是啊,”男子将好看的侧脸轻贴在她带着清香的发丝上,深呼吸,“这古怪似乎还不简单呐。”
马蹄“嗒、嗒”走动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一名身披斗篷的黑衣男子骑着自己的马走上前。在昭渊身边停住。下马。单膝叩地,请示道:“属下愿上前一探。”
昭渊忖思片刻后,点头应允,“小心一点。对方应该……”话音被他延长,带着谨慎之意,“不太好对付。”
“是。主公放心。”
话毕,黑色人影便以眨眼不见痕迹的速度掠入前面的浓雾之中。
气氛陷入死寂。
呼吸频率减缓。心跳速不由自主地加快。
唯有冰蓝色长发的男子还维持了那番寻常人所不可比的泰然自若。
一秒、两秒、三秒……
除去刚才入雾那名男子的脚步声外,再无多余的动静。
十五秒、十六秒、十七秒……
直到第二十七秒。
“啊!”
一声惊天撼地的惨叫从前方那片诡秘万分的大雾中传出。随即,一股呛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金发女子忍不住拂袖掩鼻。所有人脸上均是惊骇之色。就连为首的男子神情亦是突变。
握住缰绳的手不禁紧收,身子绷直。
看来实际情况比预料的还要恶劣。
未等昭渊开口,队列后方有三名男子驾马行至他身旁。同样下马行礼,然后齐声道:“主公,属下等愿同去前方一探。”
这次,他抬起手臂,比出一个“反对”的手势。
“我可不打算再把时间耗在这种事上。”
冰冷到极点的声音逼得单膝跪在地上的三人小心起身,垂首往后退去。
幽寒刺骨的凉风骤然而起,不远处的大雾又往人马方向扩散了好几米。血腥冲鼻,原本诡谲不堪的雾瘴突然带上死亡的气息。当再听不见有任何动静从中传来时,就明白之前进去的生命已不复存在。
对方能耐果真不容小觑。先前进去之人便是亡于自身的掉以轻心。
年轻将领再不想让自己的将士下属去冒险。
他松开缰绳,准备亲身下马前去速战速决。可下一秒,便被金发女子按住手臂。
“这样的货色,我来就好。”抬手捋了捋耳边的乱发,嫣然巧笑,话音娇柔,“你出手,也未免太浪费了。”
“碧络……”男子声音里充满忧虑。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太羸弱。
还未等下一句话出口,女子已挣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突然跃下马。
“我没事。”
三个字。尾音刚落,女子身影已犹如闪电般没入前方的大雾之中。
不见踪迹。
这次,听不见脚步响。
就连寒风拨动发丝的细声也没有。
天地间哑然一片。
时间在寂默中流走。每过一秒,都像针尖一样扎在苏勒瓦·昭渊这位年轻将领的心上。即便可以对自己下属采取强制性的手段操控。亦可以对麾下的将士下达各种指令。哪怕对自己,他也可狠得下心做许多别人所不能办到之事。可唯独对于刚才还在怀中的女子,怎么也做不到。
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怕她耍性子不理自己。所以一味地迁就放纵。以至于现在,她拓葛西雅·碧络无论想做什么,都拥有自主选择权。即便千万个不愿意摆在面前,昭渊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
就算害怕她会受伤,还是只能放任她去做自己想做的。
男子紧拽缰绳。双眼轻阖。眉头微蹙。冰蓝色的发丝于风中翻动不息。英俊的面庞上闪过少有的焦虑。他下意识拢了拢微敞的袍子,心里默估着点滴而过的时间。
三十秒、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四十三秒。
“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悲戚哀鸣之声从前方突然传来。如鬼哭狼嚎。喷薄而发,盘旋而上,直入天际。雾瘴逐渐消散,血腥却一丝未减。混着另一种恶心刺鼻的浓烈气息,会有让人忍不住作呕的冲动。
那诡谲的大雾化开之后,只见前方地上布满墨色液体。呈粘稠状。除去颜色不同外,与人类的血液极为相似。
想必是方才那以雾为幻相的不知名邪祟遗留下的污物。
一滩滩墨黑色液体之下掩盖的鲜红,或许就是被吞噬的人类残存的血液。至于尸骨,也多半化成尸水。渗入积雪里。
金发女子独身站于狼藉之中。眼底有莫名而生的悲戚。
她似乎能体会到,那些被邪魔残害吞噬的人类临终时如何悲恸。如何恐惧。又如何无能为力。
眼帘微垂,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滑下。跌落在地。
昭渊忽然翻身下马,朝着女子冲去。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替她擦拭净手上的秽物。眼底的情绪如汹涌的波澜,翻腾起从胸口出流转而出怜惜与心疼。甚至巴不得难受的人是自己。明知道她一出手就会感受到,对手在残害他人时无辜生命结束之际留存下的讯息。包括痛苦。以及莫大的悲哀与凄怆。这样的能力,不知算是家族遗传下的殊荣,还是可悲的天赋。
“别想,都过去了。”
低沉的声音附着磁性,温柔中满载溺宠之意。
展开双臂把眼前的柔弱身躯紧紧拥入怀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细吻落在对方冰凉的额头上。
碧络亦将他抱紧。似乎这坚实的怀抱是她唯一的依靠。
手还在发颤。毕竟靠自己亲手对付邪祟的情况太少。
少到屈指可数。
于是缭绕在心中的恐惧才会久久不散。
“昭渊,”她低喃,“我害怕……”
“有我在,别怕。”
话音未尽,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冲着那柔软如樱瓣的双唇毅然吻下去。
女子缓缓闭眼,迎合着突如其来的滚烫深吻。没有人知道,此时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并非这个正与自己亲热的男人。
冰凉透骨的寒风再次袭来。
雪花又开始漫无边际地纷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