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后面传来鼓声和尖利的号角声,又有火光。
原来是一个大商队赶了过来。
狼群看见有大队人带着火把,就丢下咬死的或者咬得快死了的猎物,往荒野里去了。
没有死的人开始啜泣、或者嚎啕大哭。
“啊……”
“救命啊……-救命啊……”
“吆,玛拿西,这是怎么了?”
赶过来的商队里一个人,有些幸灾乐祸的朝奴隶贩子说:
“女人,把酒拿过来,给我倒霉的同乡喝一口,看他这灰头土脸的。这些孩子真可怜,都是哪里收来的?”
这后来的商队,似乎是押解尼布的奴隶贩子的同乡。
“我们从一个小小村子收来的。”
勉强从狼爪下逃生的奴隶贩子,叫玛拿西的人,勉强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酒倒在伤口上、呲牙咧嘴的冲洗了起來。
等包扎好了伤口,他又把刚才的匕首捡了起来。他似乎还是没有忘记要杀尼布的事情。
整一天一夜没有喝到一滴水,又受了狼群的惊吓,尼布觉得自己渴的连魂都要抽干了。
这时有水慢慢地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像婴儿吮吸母乳一样,喝起水袋里的水来。
“唉!谁叫你给他水喝的,我一会就宰了他。”
玛拿西看见有人给尼布水喝,就喊了起来。
“玛拿西,你真是黑了心肝了,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同乡不屑的说。
尼布觉得,似乎有人把水还撒到了他火烫的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好一会才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来。
居然是那晚、自己在小饭店里遇到的口袋女人。
玛拿西的同乡,也走过来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尼布,因为尼布是人群里唯一一个、叫血和土涂得看不出人样的人。不拿水冲洗干净、举着火把仔细看的话,人人都会以为他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
他的老婆也过来了,非常年轻,几乎是个跟南娜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那双杏子形状的眼睛,透着褐色的温和的光,让尼布一下想起了亚哈谢。
年轻的女子把自己的风兜取了下来,替尼布盖住了身体,并把他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我说你也太心软了,我们还要去做生意,不能买下这个孩子。”
玛拿西的同乡对自己的妻子有些无可奈何。
“难道神不是说要怜悯孤苦的人么?你们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呢?为什么抓这么小的孩子?”
这个小小的女人,说话带着一口非常重的推罗口音,哽咽的申斥她的丈夫和他的同乡。
“神?哪位神啊?”
玛拿西尖刻的说:
“别提什么神了,我不知道现在这么多神,我该拜哪一位?!如果说的是迦南地的摩罗神的话,我还该把这小子烧了献给他呢!”
“行了,我们也该继续走了。别管这个奴隶孩子了,又没有人知道父母是谁、可以来赎他!”
小女人的丈夫开始催她。
“……我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
给尼布水喝的中年口袋女人有些害怕,但是又壮起胆子说。
“你听这女人胡扯,这孩子可是我花钱买的!”
玛拿西有些惊慌,大声吼叫那中年口袋女人。
看看老婆还是很心疼尼布的样子,玛拿西的同乡又看看给尼布喝水的女人:
“女人,这个孩子他父亲有钱来赎他么?”
女人点点头。
于是,同乡问玛拿西:“喂,他真的是你从他父母那里、买来的么?这些孩子都是么?”
玛拿西脱下一只鞋来发誓说:
“这些都是正经买来的奴隶,我是个老实的生意人,怎么会说谎呢?!”
只是没有人接茬,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玛拿西是个撒谎的恶棍。
“这个孩子,虽然有伤……可还是他父亲的宝贝。”
女人又小声的说:
“他父亲曾经带着他去我原来做工的地方吃饭,我见过他父亲的。”
女人把都德亚里斯当成是尼布的父亲了。
“算了,玛拿西,如果他父亲来赎他,我们不如就把他放了吧。”玛拿西的同伙说。
“瞎扯!”玛拿西一把把尼布、从同乡老婆的怀里扯出来,扔到骡子背上。
“我把他给卖到市场上去。你们好心的话,就来市场上找我公平出价吧。”
尼布他们遇到商队的地方,其实已经离亚述人重新攻取的城市非常近了。
曾经显赫一时的叙利亚大城亚尔,比几乎夷为平地。
原本厚厚的城墙保护着造反的贵族,三番五次挡住过亚述王送来的平叛军队,但最后终于被王弟的部属、用攻城锤和投石车砸了大口子。
城池才刚沦陷,城墙就被王军逼着、一块一块的拆了下来。
那些原本就是泥土的砖头,又复归了泥土。
老实听话的百姓,可以被攻城的统帅按着传统,流放到一个新地方居住;而领头叛乱贵族和他们的家口们,包括亲近的奴隶就只有死路一条:六百多具尸体,没有了皮,被摞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山。
他们的皮在另外一边静静的躺着,在初升的太阳下面招揽着乌鸦和苍蝇。
在传统的亚述人看来,杀死敌人、甚至包括他们的家小,让他们的血淌得到处都是,并非是一种残暴,而是对照顾亚述国运神明的一种礼敬。
只是随着国运的衰退,军中相信这种事情的、根正苗红的亚述人越来越少了。
亚述的将军们,有时也不得不对那些臣属国招来的士兵网开一面,让他们趁着战争去发发小财:居于顺民和反贼头目之间的,是墙头草小贵族和地主们,他们和他们的儿女被赏给了有功的将士,成为了新的奴隶。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想带着奴隶走的。
所以,离着那城市不远,有一群帐篷搭着。门口都有些不应景的木头笼子,里面装着各色的男男女女。
因为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生意人,特别是奴隶贩子。
玛拿西一伙人一到这里,就把手里的货分成了两拨:
好的、几乎没怎么咬着的按计划继续向前走,几个不太精神的,包括尼布,就地处理。
(当然,叫狼咬成重伤的就直接扔在野地了。)
所以,小半天不到的功夫,玛拿西就把尼布和另外四个受伤的孩子、带到这个奴隶市场的一个中介贩子那里。
“开个价吧”。
贩子不顾尼布挡着自己伤口的手,扒开看了看,摇了摇头:
“你叫我把这样的货色卖到哪里去啊?还有谁会要啊?”
“我的一个同乡的老婆觉得他很好,说是会买。”
玛拿西厚颜无耻的说。
“那你自己卖给她不就好了?”中介油滑的说。
“我要是自己给她出价的话,价码就高不了了。”
“这四个好点的,跟这个小东西,我一口价。”
中介不知道对玛拿西出了几个指头,只听见玛拿西说:
“我亏了,光这个小东西,我就出了这个价的。”
“那是你的事情。你现在没有看见么,这个市场上货色太多了。刚打完仗,什么样的好货都有!”
“他们不一样。特别是这个东西,他是亚述贵人。”
玛拿西贴近中介的耳朵说。
“是吗?他要是结实点,我可以考虑把他卖到埃及去,你知道埃及现在才脱离亚述复国不久、就时兴亚述奴隶呢。不过,他种不纯吧?头发的颜色都不是黑色的。难道你要我在他身上烙一个‘我是亚述贵人’的烙印不成?”
两个人还在嘁嘁喳喳的时候,帐篷外面有了一阵很大的响动。
尼布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是被反绑在地下,除了人的脚,什么都看不到。
“出了什么事情么?”
“是……是亚述军队,听说有人偷了亚述孩子,正在找!”
一个人进来通风报信。
“奥,谢谢—谢谢”
中介假装镇定。
他刚一等报信的人出去,就一把把玛拿西推到了帐篷角上:
“你这个该死的以色列人,快把这些孩子带走,我没见过你,也没有见过这些货,快滚。”
“你这是什么话,快点帮我把人藏起来,要是我被抓住,一定把你也咬出来。”
“你这混蛋!”
“你以前也贩卖了不少亚述的孩子,当我不知道么?!”
“你……”中介无计可施了。
“把这些孩子都藏在油缸里,然后灌上油。”
玛拿西觉得,自己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真是个天才。
跟尼布绑在一起的四个孩子,都是堵着嘴的,有的使劲摇头,有的呜呜大哭。
“都闭嘴!”
中介的仆从吼叫了这些已经堵了嘴的孩子们。
“这样的话,这些油就浪费了呀!泡尸体的油,谁还要?”
中介生气的反问。
“你这个人真蠢,谁知道这些是泡过尸体的油?”
玛拿西笑着说。
中介就招呼仆人跟玛拿西,一起把四个孩子一个一个塞进油缸里,不管他们怎么拼死挣扎,弄得放油缸的垫子上沾了不少油迹。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灯油味道。
到仆从准备把尼布塞进油缸的时候,中介扳着尼布的脸看了又看:
“这个不用浪费油了,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亚述人,你看他连眼睛的颜色都这么浅!你骗我他是亚述贵人,不过就是为多赚点钱就是了。”
“他真的是。”玛拿西不服的说。
“呵呵,明显是个杂种!我说他家里应该有米迪亚血统,看看这脸,家里应该过得不错,都没怎么晒出颜色来?”
中介扳着尼布的脸,现给他的仆从看。
仆从眼里也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老实告诉你,他那挂名寄养的父亲是个小神庙的老神官。出门去干活不在家的时候,我去……”
玛拿西一不小心招认了出来。
“你也真是黑了心肝了。”
中介丢开尼布有些脏的脸,扑打扑打手,示意他的仆人出去望望风。
这时帐篷外面的嘈杂声更大了,甚至传出了人呼喊和哀嚎的声音,到处鸡飞狗跳的。
刚才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又伸进头来说:
“出大事情了,据说被偷的孩子,是亚述的一位大人物的孩子,说是亲自带兵围捕来了,你们可一定要……”
他还没有说完,就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一样,急忙逃走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声、刀飞快砍断东西、和想叫又没有叫出来的声音。
中介和玛拿西正想去看看,就看见眼前的帐篷的帘子被人一气儿割了下来,一大群人不由分说直接涌到了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