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回头愣了一下,没有认出他是谁来。
这个年轻的男子,戴着大墨镜,遮着大半张脸,留着一点短短的茈须,穿着一件蓝色格子衬衣,配着一条浅色的破洞牛仔裤,套着一双贴满了水晶点点的、所谓椰子鞋。
难道是熊孩子又长高了?
“Vincent?”王丽问。
男孩很矫情地换了个br /ose。王丽还是看不出他是谁来。最后,男孩摘下了墨镜,居然是熊公子。
“啊?你留了胡子啊?”
“Vincent可以留?”熊公子问。
“他留了胡子的话,我可以理解。”
“为什么?”
王丽想想熊公子一向不好惹,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你一个人啊?其他人呢?”少爷难得关心起了庶民邻居们。
“今天是公司的圣诞节聚餐。”王丽看见他的右腕上纹了些藏文,还绑着条皮质的手环,别着一根看起来像藏风首饰店里卖的银手链,配着红珊瑚和绿松石。
她一下想起章雪晗临走的惨象,忙找个借口告辞:“我下午还有点事情。你们自己玩吧。”
“‘你们’?你看见除了我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吗?”
“Vincent呢?”王丽问。
但是,熊公子没有回答他的兄弟哪里去了:“你下午有什么事情?”
“我……我要打扫。”
“那我叫保险妹打扫。”熊公子说着,拿起电话,就打了过去。“我给她介绍了那么多生意,叫她还叫不动?”
原来,小银子忽然排山倒海一样的生意,背后的新金主是熊公子啊。王丽本能地意识到什么事情不对劲。她停下来,看着戴上墨镜的少爷:
“你最近有心事吗?”
“我很好。”
“那为什么要邀请我呢?”王丽反问一向高冷的家伙。
“……”熊公子把头扭开,不说话。
“那我走了。”王丽吓唬他。
熊公子也有他的办法,马上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然后放到免提上。“罗总,您好!”
“啊……是张公子,张公子,好久不见了啊?”罗总讨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谢谢罗总,我今天有点事,想找人帮忙。”
“什么事情啊?”
“……”熊公子没有回答,罗总马上说:“这样吧,我叫王丽去给你帮忙!”
熊公子谢过罗总,把电话收了起来。然后王丽的电话就响了。
“王,你赶紧去找一下张公子,他有事情需要办!”完全不理那天下午开始,公司已经放圣诞节假期了。
“你没话说了吧,走吧。”熊公子在前面昂首阔步,并招来了他的司机和车驾。王丽发现,居然跟熊孩子上次开的那辆黑色宝马,是同一辆车。
不过,这一回去的地方,王丽倒是吃了一惊。
不是公子的别墅、大屋、游艇或者其他高档的地方,只是狮子山郊野公园的一个下车点,那里有一处红顶绿珠子的小亭子。
平时人不少的,只是圣诞节假期,这里人很稀落。半个小时,都没有一辆车经过。王丽向两头望去,也没看见任何行人的身影。
附近也只能听见“叽啾叽啾啾”的鸟叫声。
熊公子从车上,亲自拿下两罐椰清饮料,给王丽一罐,给自己一罐。然后,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亭子的水泥地下。
“啊……”王丽本能地要把他拽了起来。“现在入冬了。地上不凉吗?”
公子晃掉王丽的手,整个人还躺下了。
“少爷啊,您到底有什么心事?”
人家还是大墨镜下一言不发。王丽只好坐到了他对面的绕亭上。
“你不是一样坐在石头上?”公子揶揄王丽。
“这里好一些。”王丽看着这个自负的小孩。公子爬起来,拍拍手肘和屁股,坐到了王丽左手边的绕亭上,也背靠着柱子。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王丽又问。
“丹尼斯那边找了人来。”少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们’告诉‘他们’说,你确实拿着那枚指环。”
“啊?他们告诉他们?”
王丽万没有料到少爷会说这个。自己有的指环,都已经交给美国人检查了个遍。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人会怀疑她?
张仲文只是盯着椰子鞋上的水钻,那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最喜欢的风格。之前,他还觉得滑稽,现在,他多少能理解点朋友的恐惧了。
据说,五角大楼的专家研究组,还从席伟特教授要发表的论文中获得了佐证。
虽然张仲文曾逼问查理-徐,一篇关于两千多年前的论文干王丽毛事,但是管家微笑着、帮他掸了下左肩膀:“时间,本身就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东西。”
于是,少爷气鼓鼓地把背往绿色马赛克柱子上一靠:
“反正,指环在你这样人的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这样的人?”
“滥好人!”公子喝了口椰青水,然后皱了皱眉,直接把难喝的易拉罐,朝下坡的小灌木扔了出去。
王丽意识到,原来,熊公子心里也知道,自己对章雪晗做的很不地道。于是,她纠正他说:“我们上次聊过。”
“就一句话叫做聊过啊?!照理,你不是该至少来问问缘由吗?你们不是在扮演一家人吗?”
“……”
“你哑巴了?”熊公子还没有说完,就被王丽用她难得拎出来的皮包,从绕亭上打到了地上。
他还想抬手护住头,就被王丽扯着宝蓝色格子衬衣领,来了一脚。
“很好!你不怕我报警?!”
“好呀,你家司机还能当个人证,可惜他开着车走了。”
“可我是男的,比你强壮!”
“哈哈哈哈,好吧。”王丽反手抄起沉重的牛皮包,朝着他脖子上狠狠砸去。
熊公子倒在地上。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算了,看在你上次救了我。”
博物馆的惊魂夜,又出现在了张仲文眼前。起先,狐朋狗友小胖子是走在最前面的。他要埋伏在女王哈特谢普苏特的肉红色砂砾岩石像后,吓唬女公子。
虽然除了Vincent,大家都不学无术,可是这俩货还是知道张仲文心里对他们的评价,因此跟一起长大的熊公子和熊孩子若即若离。
不过,女王头上的探照灯似乎太亮了。小胖子手欠,就爬到女王的脚背上,想用包里的自拍杆去够灯头。
黑色自拍杆擦了一下灯头,冒了个电火花。
“嗒……”
他就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地,跟后面追上来的女公子一起去看、前面特展区的人形棺。
这个特展区,看上去有四五个篮球场那么宽阔。
十几具彩绘的棺椁,没有像平时常规区的木乃伊那样,贴墙、摆在大玻璃展示橱窗里。而是塞在单个贴身的玻璃保护罩下,以五角星的形状,排列在展厅地面。
人一旦走进去,就陷在了彩色的棺椁间,很难看见四周其他人。
展厅正中,是一具最小、却装饰得最辉煌灿烂的贴金箔木棺。远看就好像个少女睡在一件孔雀羽衣里。据说属于女王的独女涅夫鲁栗公主。
公主虽然被许配给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伟大的图特摩斯三世,却只活到16岁。在她去世后,她母亲哈特谢普苏特王后还大权在握,甚至戴上假胡须,成为了第一位掌握实权的女法老。
可是,女法老的死因也凄惨。据后来发现的木乃伊检测,她在死前被强行拔光了门齿。
死后,雕塑和人形棺上的脸,还都被敲掉了鼻子。
按照古埃及人的信仰,这么做,灵魂就无法找到身体,女王也就不能从死亡中复活。因此,是最可怕的处罚。
不过,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和女公子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被小公主明艳的木棺吸引了,于是把住她棺材外的玻璃罩,一个劲地朝里面拍打。
女孩为了显示大胆,甚至把脸蛋贴近人形棺的脸,来了张自拍。
“哈哈哈,你长得还挺像。”
“屁,我更美。好不好!”
这时,展厅头顶的白色大灯忽然晃了一下,变得特别亮,接着就黑了下去。走在中间偏后的张仲文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然后,他感到什么人从后面抓住了他:
“Vincent别闹!”
但是,那手又干瘪又粗糙,显然不是熊孩子的。
接着,他听见女孩大声尖叫起来,听起来,好像什么人正在给她开肠破肚般的疼痛。眼前还是一片黑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在大声喘息。
突然,他闻见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好像是树脂,又好像混了八角或者其他作料。
紧接着,就是狐朋狗友的嚎叫声,又长又凄厉,甚至把女孩的声音都压住了。余下的声音里,只有嗯嗯哼哼,又时而尖锐的哭声。
张仲文恐惧地只想呕吐。没等他的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就有一张好像人脸的黑椭圆贴住了他的鼻尖。那东西闻起来,根本像混了刺鼻树脂味的咸鱼。
他还用Vincent的声音耳语:
“不用把脑浆从鼻子里抠出来。只要把他沉到药水里,40天后,内脏就会从他肛门里流出来的。”
说着,抓住张仲文的大手,就把他抬起来,塞进了一口长条石头盒子里。
张仲文能感到,一种液体带着刺鼻的呛味和苦掉舌头的涩味,慢慢进到他的鼻孔和嘴里。最后是他的眼睛。疼得他只想挖下眼珠来。
“咔咔咔……”
可是,居然还有人给盖上了盖子。
就在公子不再挣扎时,那人突然又用朋友的声音大喊:“萨尔贡的大君,萨尔贡的大君。”
张仲文只觉得什么人把他抬了出去,因为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大光。等他勉强睁开酸痛的眼睛,一张从没见过的少年脸,正看着自己。
他最多10岁或者11岁,满头褐色卷发,皮肤因为晒了太阳,略略发金色。
那一对特别眼熟的黑褐色眼睛,居然慢慢和王丽的眼睛重合了。
接着,大妈就出现在眼前。
少爷吓得赶紧把头塞进怀里。再醒过来,就已经是在医院了。他起先以为,只是做了个可怕的梦。但是,去丹尼斯大宅给他们看病的医生告诉他,确实从他身上清理出了树脂和没药。
这两种东西都是处理木乃伊用的药材。
更可怕的是,查理-徐还告诉他,在埃及18到19新王朝时期,也就是女王统治的前后期,确实有一种简易制造木乃伊的办法,就是把尸体直接投入药水中,让内脏在身体里腐烂后流出。
从这一刻起,熊孩子们就无法入睡。
直到他俩再遇见王丽,她好像也忽闪着大光,把那些从纽约一直围着他们的阴影,都给赶走了。
后来,德格先生解释说,那是因为大妈的背后有龙神,是最合适的泄祸替身。但是,他下不了手,只好拿也有些道行的章雪晗当垫背。
看见熊公子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王丽以为他还在忏悔,就拍拍他的肩膀:“她从来都不是你的菜!”
张仲文抬头,看看王丽背后的阳光,又看看青蓝色的天空和远近葱葱的树木,扬起眉毛:“那你干嘛不告诉她?”
王丽哑了。
大概,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个灰姑娘的梦。哪怕看其他人能实现也好啊。
“……”熊公子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直到天开始擦黑。
“Vincent说了什么吗?”王丽最后问。
“他说我是个Jerk。”公子吐了口气。“我不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的生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