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王丽不寒而栗。
看看周围慢慢红下来的天色,她忽然后怕刚才对少爷拳打脚踢了。
她努力用一种自然的声音,叫公子把她放在最近的巴士站。张仲文背对着她,很痛快地打了个电话,招来了司机。
然后,她一个人上车,在最近能看见巴士车牌的地方,下了车。自己倒了三趟车,回了德宝花园的宿舍。
打开门,屋里黑着灯,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没人在。
也不知道,姚明明是不是又到烧香的邻居家蹭饭去了。不过,她记得小银子在宿舍群里说过,保险公司今天有活动。
王丽打开顶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大屋和小屋中间的地板上,掉着一张奇怪的黄纸条。
她捡起来,发现是一家当铺开的收据。
登记的典当人地址,写着隔壁烧香老太太家的门牌。赎回的典当物品栏则写着“张天师塑像5寸一具,铜鎏金”。
左看右看,王丽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姚明明是替隔壁老头老太太赎东西去了。再看收讫的金额,她都吓了一跳:“一万三?”
王丽马上想到,姚明明那天借她3000块的事了。
小姑娘脑子进水了。
于是,她拉开大门,就跑到烧香的邻居家门口,使劲拍铁闸。但是,那扇稍有风吹草动,就有人从后面偷偷打开一条缝的铁门,没有反应。
看来,老耗子们都出去了。
王丽又给姚明明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她急得一脚踢进烧香的小龛里,还叫弹起来的香灰烫到了脚面。
“唉吆!”
王丽再一次瞪大了眼睛。自从她们这间凶宅解除了警报后,老头老太太就不再给里面的红脸泥人上香了。她还以为,老耗子们就是懒,还没拆掉小龛而已。
等她也进屋关上门,邻居家的铁门后的木头门,才悄没声地拉开一条半厘米宽的缝隙。先露出一只警惕的褐色眼瞳和一把同色的大胡子,接着就又轻轻合上了。
他背后站着这家的老头子,枯干的眼里满是喜色。他对沙发上坐着的前邻居,恨不得四肢着地。
缩得比老头还小的老太婆,则耷拉着眼皮,紧张地搓着干瘪的拇指。
第二天一早,王丽一醒过来,就看见历史博士难得地发了朋友圈。照片上,她和几个没见过的男男女女,一起在细白的沙滩上,又笑又跳。
背后的大海和天空,蓝得都刺激王丽的脑神经。
原来,小银子因为业绩好,被公司奖励到离岛上去旅行了,要直到下周末才会回来。
王丽只好发微信问她:“你知道姚明明哪里去了吗?”
“她回家过寒假了。”小银子简短回复。
王丽把笨重的小米电话拍在脑门上,骂自己又多管闲事!
好在恩公还没忘记她,很快就联合着小银子教会的张姐妹一干人来叫她了。王丽本来还不想动,可是才烫了头的张大姐,就顶着一股很熏人的氨水味,偏拉住她,连哄带骗地拽去了教堂。
“他们买了很大的……火鸡!边有……呃,哪里有人自己单独做节的呀!”
也是托了他们的福,王丽才吃上了过节大餐,还洗了来参加活动的300口人用的碗筷。只见教会小厨房和女厕所洗手间的五个水池子里,都摞着小山一样的塑料碗盘。
后面跟上来的大姐和年轻主妇们,还源源不断地拿灰色塑料大盆,运来更多的碗筷。
“哈哈哈哈……王丽要快手小小!”
赵姑娘更不时伸头进来监工。
好在,教会张姐妹她们也一起洗。可还是洗得大家腿脚都麻了。
男士们则负责把吃剩的火鸡骨头、鱼骨和各种剩菜汤倒进黑色大垃圾袋里,送到收集处。只有不懂事的年轻男女孩子们吃完了,就互相追打着玩笑。
等倒垃圾的“爸爸”们回来,正好可以跟负责洗碗的“妈妈”们一起离开教会。
恩公也运了七八只大垃圾袋子出去。不过,他跟往常一样,看起来是自带光芒的。
“你看起来,还挺好的。”
他先跟王丽主动打了招呼。
“哈哈哈,没有您看起来好。”
“怎么说?”恩公笑起来,杏子形状的眼睛也会弯弯地翘起来。
“您看起来总像是自己发光一样。”王丽信口一说,把恩公逗笑了。
“章姐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恩公问到节骨眼上,王丽张张嘴,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傻笑。
“她没有联系你们吗?”
“没有,最近都联系不上。”王丽看看不时穿过她和恩公中间的疯娃娃们,苦笑着后退。
恩公则一把拍在了带头打闹的男孩背上。
高个平头男孩红着张小脸,看看他,就不好意思地呲呲牙,然后就朝伙伴们皱皱眉头,示意大家去别处闹。
确定疯娃娃们都走了,但以理在前面,先下了楼梯,问:“章姐妹家里是做什么的呢?”
“好像她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老师。”
王丽朝防火梯的天花板看看,胡编。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的一个毛病,就是不会打听人家家世,除非是别人主动告诉她。
“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恩公继续问。“她是怎么认识那位张公子呢?”
“额,其实是我在美国认识了张公子他们,所以……”
王丽很内疚,没有反应过来,恩公怎么知道好学生前男友的情况。
“你又怎么认识张公子呢?”恩公扭头看着王丽。他的黑褐色大眼睛,在防火梯的出口逆光中闪着一道火彩。
王丽只好原原本本地、把美国出差、丹尼斯先生家聚会、还有大都会博物馆的惊魂夜,都告诉了他。
顺便,她还招供:现在的房东就是丹尼斯先生的管家,一个研究魔鬼的博士。
恩公听到房东的研究课题后,深褐色眼睛似乎更圆了。
他忽然问王丽:“那么,你们到这里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有啊,保安大叔说那房子是凶宅。”
王丽又把初初来到时的各种怪事说了。比如,自己半夜大喊,好学生送医院急救,自己从医院出来遇到奇怪大姨开车送自己的事情,都细细讲给了恩公听。
这些事情,如果是平时,王丽会努力不提。但是,面对救了她好几次的恩公,她觉得,不说实在太见外了。
而且,看着但以理的眼睛和认真的面孔,她相信,恩公不会把她当成是胡言乱语的神经病。
但以理听完后,低头想了想,又微笑了:
“也别想太多。明天是圣诞节,王丽要是没有事情的话,我想叫着教会的姊妹一起去你家呢。反正你家舍友都不在。”
“好啊!”王丽很高兴。
恩公背过身继续走。忽然,他又问:“你指环的事情怎么样了?”
“唉,我……我其实很烦恼!我早和他们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指环!”
王丽忘记,她并没有跟但以理讲过,自己被大兵们追杀,又或者石老板办公室浮雕的事情。
“好了,你今天累了。回去休息下。我们明天见。”恩公在军绿色棉夹克后,缩缩脖子,跟王丽道了别。
王丽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屋里依旧黑忽笼统,一个人都没有。
真安静啊。
一样有这样感叹的,是坐在重庆大厦天台上的黑人大个马可。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的加长瑜伽垫上,看着天上被灯光污染了的星星。
没一颗能看得清楚。
他记得,上次这样躺着望天空,是在到达伊拉克安巴尔省哈迪赛镇的第一个晚上。
雪鸮A小队扎营在了离着城中心不太远的沙地上。
虽然能看见清真寺的白色高塔,但是背后,除了死寂的荒野,就是几栋烧得几乎也变平地的旧房子。
偏有贱嘴子向导告诉他们,这些旧房子没被烧毁前,曾经住过两大家子人。他们因为几年前发生的一起土炸弹案,被当时驻防的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第一团的Kilo排,集体枪决了。
消息被曝光后不久,又有人出来说,这里还曾经是古代收埋魔鬼的地方。弄得死者的亲戚也不愿意继承房产。
“后来……你晓得的。就有好事的,跑来来放了一把火,好赶走那些鬼魂!”
再加上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什么星星。和马可一起放哨的小肖恩可总觉得,黑暗里,总像埋伏了些什么。
因为才加入陆战队,年纪和个头也最小,黄毛就被大家起了这么个外号。他很神经质地抱着M16A4步枪,每隔半分钟就弹起来,对着黑乎乎的废墟瞄准一次:
“X的!滚出来!”
接着,就会有男人从两排长条三角形军用帐篷里发出吼声:“闭嘴!小肖恩!”
凌晨1点05分,马可也被同袍搞得快崩溃了,两罐蓝罐啤酒突然砸了过来。
接着,一个比他矮大半个头,比小肖恩高半头的迷彩服大个儿过来了。他深咖啡色的脸,在泥灰色头盔和护领中间,很难看清。但是那口白牙却亮得跟灯泡一样:
“X的,你把这里埋了好几千年的死人都喊出来了!滚,去营帐里睡会儿,孩子。”
维克托中尉揶揄着,但大手却像个老爹一样、搓搓小肖恩的后脖子。
等小孩满脸通红地走了,他还不忘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第三罐啤酒。只听“噗嗤”一声,白色的泡沫就从蓝色罐子里喷出来,流了他浅褐色皮手套上全是。
然后,他用胳膊肘拐拐一边、全身僵直的马可:“伙计,别这么紧张。”
“头儿,是……是。”
马可还是绷得紧紧的,因为他们来出任务的安达尔省,是全伊拉克最危险的地方。在过去一周内,死伤的美军和盟军人数,几乎抵上了过去一年、其他省死亡人数的总和。
狡猾的B小队,不但抢了胡桃街的美军指挥部下辖营房,还四处唱:A小队是靠跟上司多恩少校的裙带关系,才获得了搜索指环的首发任务。
“您……不会真得相信那些传说吧?”马可忍不住问带了他三年的上司。
中尉却对着深蓝色的天空,咕嘟了一口啤酒,才咂咂嘴:“你还真别说!看看那些疯子!你要是得到所罗门王的指环,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马可眨眨眼,看来,上司一定是获得了确切的消息。
一时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穿着迪士尼动画里阿拉丁的衣服,坐在飞毯上。背后是灰蓝色皮肤的大个妖精。妖精还长着维克托中尉的笑脸。
于是,他背靠着装甲车车身,半躺在沙地上,对着天空,冥思苦想了好一会。
“让我赶上艾米的哈佛毕业典礼……”
接着,他脑袋上就挨了维克托中尉一记老拳:“老子不是所罗门的圈圈!”
这时,马可突然听见了一阵男人们的大笑喧哗:
“甜心马可!”
他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变回了重庆大厦周围的万家灯火。十几个不怕冷、和他一样,也穿着黑色T恤的大个平头们,扛着烧烤用的碳炉子和大袋大袋的烤肉原料上来了。
“雪鸮D小队?”马可惊讶地抬起上身。
他没想到,除了早他们一步就埋伏在香港的C小队外,少校还把属于他的D小队,也就是他们特别突击中队中最强的狙击手们,召唤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