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过去石总助理小赵总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没有她什么事情了,如果本来就算能有她什么事情的话。
石总的助理,之所以被人称为“小”赵总,是因为他还不到四十岁。
这个青年才俊,跟他老板一样,高个,衣着考究,身形保持得很好,还故作深沉地架着一副、深褐色方框眼镜。
王丽被引进来的时候,他带着一脸谦虚的骄傲,跟罗总他们,敲定了去越南的计划。
因为这位赵总没有理睬王丽,罗总就好像也没有看见王丽,或者他根本没有催命般把她催来一样。
末了,等大家都出了XX大厦,罗总才故意走过来,装得很亲切:“王,你来得太慢了。”
“领导,真不好意思。”王丽赶紧把责任揽上身。
“这次很顺利,越南项目终于要上马了。”罗总走在王丽和路边的细叶榕之间,听起来话里有话。
王丽赶紧闭住嘴。
“千亿集团说,上次你去伊拉克,事情处理的还挺好的,各方面对你评价不错。”罗总深深地看着王丽。
其实,他想问:“石总都跟你说了什么呀?”
王丽咕噜着眼睛,继续装傻。
“听说石总也对你评价不错。”罗总只有自己把话题引过来。
“谢谢领导器重。”王丽赶紧低头,看脚底下的水泥方砖。
但是,罗总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用穿着蓝色薄亚麻布料的西装上身,挡住去路,直接逼问:“石总都叫你过去说了什么呀?”
“没有,石总就是说,听下属说起我来。”王丽知道绕不过去,只好把十分说成一分。
“是吗?没说别的?”
“没有,石总还有客人,就叫我出去了。”
罗总这才不再说话,径自朝前面等他们的邓总等人,追过去。
回头,王丽听见李春说,领导们有意叫着她一起去越南。但是王丽不想去,小摩托抢劫越南建筑公司老板娘的场景,还浮现在她眼前。
团长在丹尼斯先生家的话,也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知道美国大兵们会对自己做什么。
老实说,她真希望美国人能直来直去,自己一定老实坦白交代。她可没有忘记他们曾经拿枪指着Peter陈的脑袋,吓得他都尿了裤子,又逼得自己从博物馆副馆的二楼上滚下去。
最惨的是,自己其实并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们。
王丽伸出左手,在黑暗中,看着小指上勒得肉都红了的吉鲁博指环。这个塑料指环,跟她也共患难了一段时间。
虽然它露出的白塑料底越来越大,她也不想让它当炮灰。
于是,王丽故意在家,擦那个从美国带回来的路易威登。
小银子正在小厨房里,骂有人没刷干净碗。突然,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她笑嘻嘻地跑到客厅的单人破沙发边,朝王丽膝盖上深蓝色的皮包,弯下腰:
“哇!气味真好闻!”
王丽也不抬头。
这包的气味远没那么重,可以叫小银子隔着好几米就闻到。但是,这只款式,就算是二手货,按这成色,都能轻松卖到22万港元。
是钱的气味,把财迷吸引过来了。王丽很清楚。
“张姐妹很快就要过生日了。”小银子又在她脑袋边,叹了口气。
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刚要伸向精美的皮包,又缩到了背后。不知道财迷是不是担心手上沾了洗洁精或者油脂,怕弄坏了她的目标。
看看王丽在仔细擦那些金扣,她忽然像想到什么,自言自语地说:
“小气!他都要回去了,还不愿意说。”
王丽抬头看看她,历史博士忙说:“唉吆,你放心吧。你的事,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接着,她就朝好学生的屋里,掀起粉色布帘子,嚷了一句:“姚明明!我叫你给我借的那几本书,在哪里?!”
姚明明抱着枕头,托着一只iPad。腮帮子鼓鼓的,正嚼着什么东西。本来就是杏核形状的大眼睛,立即瞪圆了:
“啊……”
她完全忘了从图书馆里,给小银子借那几本关于楔形文字研究新书的事。
没等小银子发出狮吼功,姚明明连忙从床上蹦起来,头还撞在上铺的床边:“唉吆……我托……我托好学生给你……带了。她说她也想看看……”
这谎,撒得还算天衣无缝。
小银子确实发现,因为王丽感兴趣所罗门的指环,同宿舍的章雪晗也在看近东古代研究文献。她的上铺上,现在还摆着两三本美索不达米亚研究书籍。
她翻开枕头边的黑色笔记本,里面更记录了不少跟古代数术有关系的东西。甚至出现了“太阴幽荧”和“太阳烛照”这些字眼。
这叫小银子多少有点生王丽的气。
她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担心章雪晗竞争过自己、抢走了包包,还是怕宿舍里研究这些“迷信”的事,被教会的人知道。
毕竟,最近,但以理对自己去研究所罗门指环的事,很不以为然。发现她要说的不是王丽后,城市大学的客座教授阴沉下了自带光源的脸。
“呃……”小银子尴尬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立了半秒,才递上几张彩色打印出来的A4纸照片:“这个……”
那是几张古代黏土板照片。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好像大于号、小于号、和书名号的楔形文。
是去发掘大卫王墓道后密窟的席伟特教授分享给她的。就是上次但以理在九龙塘地铁站往城市大学的路上说起的、那位耶鲁大学同事。
不过,这一刻,但以理却显得十分严厉。
他用褐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她递上来的东西,并不接过来。很快,又把头转向他桌上的电脑屏幕,也不看她的脸:
“你研究的东西,跟《圣经》无关吧?”
小银子只好红着脖子,“呃”“呃”两声,然后夹着小步,慌忙退了出去。
她没办法再拿“查经”当借口,哄骗但以理。
这东西虽然是从锡安山附近的洞窟里出土的。可按照她能解读的部分文字,这是某个人在怀念他少小时失去的父母,愿意献祭一枚珍贵指环的祷词。
成书时间,大约是亚述亡国到巴比伦攻灭耶路撒冷期间。
作者用了祭司体苏美尔文,但是又混了部分阿卡德文。
所以,发掘它的席伟特教授认为,它的作者很有可能是个入侵圣殿的亚述神官、或者前巴比伦神官。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才把它埋在了锡安山的密窟里。
可惜,关于指环的具体细节,出现了好几十个、十分别扭的字符,还有部分缺损了。
鉴于历史博士热情高涨,席伟特教授不介意邀请她跟他的团队一起研究。
不过,他对小银子想去请教但以理的想法,并不抱什么希望:
“丹尼尔博士(但以理的本名)在这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个‘天才’。但他也是个很虔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对毁灭圣殿的人有很大的敌意。”
小银子还想试试运气。
可没想到但以理只看了一眼,就好像知道那黏土板是哪里来的,一口拒绝了。
现在想想,历史博士又有些后怕。
“万一他告诉了自己教会的姊妹们,她们再不理自己怎么办?”
等小银子心事沉沉地摔上姚明明屋的布帘子走了,趴在下铺的姚明明,也赶紧给肯定还在图书馆的章雪晗,发了短信:
“给财迷借这几本书哈……这是我的用户名和密码。”
(城市大学是可以通过学生账户登录,远程借书,再托朋友去帮助代领的。)
这个时候,在东九龙观塘区的工业街上,行人已经稀疏了。路上跑的只有车。又是晚上九点多,天也黑透了。
一个中等个儿、塌鼻子的男人,走路没留神,跟一个高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高个男人也剔着一样的、贴头皮短发,有着跟马可一样的身形,但是却不是上次、王丽遭遇过的美国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是个ABC(美国出生的华裔),他一开口,同样是ABC的塌鼻子就听了出来。
“廖先生,我是保罗-唐。”高个男人拿出一张卡片给塌鼻子,说:“如果您有一小会的话,我们有点事情想和您聊聊。”
“不好意思,我有事情……”
“就一小会,我保证。”ABC保罗毫不动摇。说着,就拿身体压迫着比他小两个号的塌鼻子,转到一辆黑色别克旁边。
“你……想叫我去哪里?”
“就是前面红磡那边的一个酒吧。”
塌鼻子廖先生看看黑暗的街道和两边林立的粗糙水泥森林,唔了唔喉咙:“那……坐出租去。”
ABC保罗点点头,替他截了一辆破旧的红色大众。
里面的出租司机大爷,是个普通香港出租车司机,爱兜远路,还想多收一倍的车钱。他装了一只、跳字跳得特别快的车表。听见两个客人一路用英文对话,到站时,他还手工调高了车费。
原先要60几块的车程,现在非要120几不可。
保罗给他500块金狮子汇丰,他居然还不找零钱:
“no……埋你(money)。”
大个儿ABC露出八颗牙齿,一伸手,就把司机大爷的车表整个扯了下来,然后“啪塔”一声,丢到窗外路边。
司机大爷看看他,忙把舌头含在嘴里,找出了正确的零钱。
塌鼻子不得不下车,跟着ABC保罗来到十字路口边一家、看起来有些冷清的酒吧门口。
褐色为主调的店面很简陋,不到30平米,里面只有个长着小马尾的瘦子酒保,和身形精干的鹰钩鼻男人。
老实说,团长看上去,跟任何军事头衔,都没有关系。因为跟美国特种兵的平均身高相比,他只是“小”个。
再加上拉丁人的五官,让他小麦色皮肤,看起来颜色更深,整个人更紧实了。
见塌鼻子进来,团长挥挥手,示意手下把酒保也一起带到门外,去街上远点、也热闹得多的其他酒吧里看足球直播。
“廖”,等人都走干净了,他才收起微笑:“你清楚我找你的原因。”
“……”塌鼻子舔着嘴唇,紧张地看着鹰钩鼻子。
“多恩是个保守的南方人,他还幻想着自己的骑士精神。我只是个雇佣兵,现在!”
塌鼻子廖紧张地滑下两大颗汗珠:“我没有……我……不是很了解该怎么配合。”
“说说那些姑娘家的垃圾吧?”
团长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戒指。样式跟王丽在哈利波特小店买的那种,一模一样。
廖赶紧掏出他自带的黑色不锈钢水瓶,呷了口水:“那胖妞说,她是在香港机场的小铺买的,花了100港元,买了七只。但是根据我们调查,那里买一枚同样的戒指,都要200以上!”
他的意思是,王丽故意买这些来糊弄团长他们。
团长依旧在黑暗里,直盯着塌鼻子,不搭理柜台上方的电视机。
塌鼻子忙又掏出张照片,上面的的人就是那个不找零钱的小店主。背景,则是那家哈利波特小店。
“这个人,去年在日本滑雪出了事。这一年都没有去过机场。店,早由他太太和他太太的妹妹,照顾了!”
团长等他说完,又停了一阵,才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说说,他们要‘垃圾’干什么用?”
然后,两只钳子一样的大手,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向塌鼻子廖。
下一秒,塌鼻子就举着两只快被拧成麻花的手腕,惨叫了起来:“啊……啊吆……我已经说了呀……啊……”
铁钳子又增加了个刁钻的角度,塌鼻子廖疼得额头上的筋都快突出了来:“我说!啊……我说!丹尼斯先生……要求的。他……啊,放开,放开我……求求你……”
“他不是早跟石谈好了吗?”
“不……唉吆……那两个孩子……啊……他需要……啊,放开,行行好。”
听到这里,团长突然撒开他的囚徒,任由他扭曲着举着两只手腕,倒在酒吧方桌底下。而他的视线,则似乎被电视上的美国CNBC财经新闻吸引了。
三五个中老年男人,正衣冠楚楚地坐在一个财经论坛的主席台上,谈笑风生。背后是浅蓝色、带着白色logo的大幕,台下坐着一大群一样衣冠楚楚的才俊们。
团长认出,坐在主持右手边C位的,东亚裔男人,正是诓骗王丽他们公司的刘总。
此刻,这家伙正和一帮基金大佬们,大谈AI智能开发投资。
一股难以捉摸的微笑,浮上了鹰钩鼻子下的薄嘴唇。团长弯腰,把还没爬起来的塌鼻子廖翻了个,然后扶上一张圆形铁条背椅子:
“告诉你的老板,叫他开始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