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大绑的少女被人从墓道口推了出来,两个举着火把身背大刀的大汉跟在后面,他们显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人。
“何人在此!”
大汉喊道,苏曜注意到他们身后影子里还站着一个人。
“你娘,”薛莺从地上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苏曜:“你——哥。”
有种!苏曜十分佩服她,随即嘴又发痒:“咋不是他爹,乱辈了啊。”
大汉一听,怒上心头,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羞辱他们。顿时拔出背后的刀,刀风刚烈,眨眼间就来到二人面前。
“当”的一声,薛莺手中的软剑缠上刀身,生生阻断了这阵刀风。
大汉有些惊讶,竟小瞧了这丫头,他迅速抽刀反手用力一劈,欲将薛莺的软剑劈断。薛莺手腕一翻,软剑立刻如水蛇般再次缠住对方的刀,她手下运气,哐当几声,那刀瞬间断成三截掉落在地上。
好功夫!苏曜在一旁只想拍手称快,另一大汉见状也挥刀劈了过来,苏曜挡住准备帮忙的薛莺:“这个案子我接了,让我来!”
他侧身避过刀锋,掌心贴着刀刃滑上对方的手腕,随即按住对方的命脉:“弟弟有些虚啊,哥哥给你补补!”对方忽然觉得一股大力从手腕出传来,剧痛过后,右手竟无任何感觉。
他的手腕被苏曜生生折断。
“贾三!”另一边的贾四见苏曜折了贾三的手腕,干脆扔掉手里的断刀,挥拳向薛莺袭来。薛莺也扔掉手中的软剑,她轻巧避过拳风,以掌为剑,利用身形优势不退反近,剑锋直逼贾四的脖颈要害。贾四本能的偏身躲过,薛莺趁机往前反手拍向他的后脑,七尺大汉就这样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兄台何必如此害羞,躲在暗处,是长得太丑怕吓到我妹妹吗?”
苏曜盯住缩在角落里的那人。薛莺走过去给少女解绑,那少女惊恐至极,浑身发颤。
“别怕,已经没事了。”薛莺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同时朝角落看去。眼见再也躲不下去,那人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
待看清他的模样,薛莺和苏曜都有些震惊,竟然是华发满头的花甲老人。
苏曜走到薛莺和少女的前面:“妹妹,先捂住一下她的耳朵。”薛莺照做,而后听到苏曜质问老人道:“近来云阳共失踪少女八名,被发现时都是被人勒死,抛尸荒野。八名少女心口皆有一红点,疑似生前被人取血。这个案子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吧,只是没想到,为祸的竟然是——”
“竟然是个老头,”那人接下他的话:“老朽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没经历过。栽在两个娃娃手里倒是头一次。罢了,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只是老朽死前终是要留下一大遗憾了。”
薛莺之前在云阳夜宿时,倒是听过失踪少女案。云阳城因此案,一到夜间街上就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户紧闭,没想到意外在这荒废皇陵里抓到了凶手。
“你是谁?总不会想做个无名鬼吧。”她松开捂住少女耳朵的手,握紧手里的软剑。老人闻言笑了起来:“终于,终于有人问老朽的名姓了,娃娃你听好,老朽便是万寻。是了,现今你们都称我为——画佛。”
苏曜皱眉:“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万寻明明死在青州之乱里。若是活到现在也该是、是······”
“六十一岁,老朽今年六十余一,历经三朝四帝,”万寻知道他们不会相信:“老朽侍奉玉城公主的时候,你们俩娃娃的爷爷估计都未出世。”
万寻以伶人之身侍奉玉城公主一事只在野史中有记载,官修史书里,万寻早年仕途不顺,因出身寒微多方投卷无门。最后是以一副万国朝宗图名震朝野,玄宗欲请其做官家画奉,却被拒,从此只专心作画。万寻最为擅长的是画佛像,他画的佛像悲悯慈怀。民间都以能有一副万寻的画作为傲,有价无市。
谁会想到最擅画佛的人,却是披着袈裟的恶鬼。
“那些名作,其实不是你画的吧。包括那幅让你名声大噪的万国朝宗图。”薛莺站起身来,将少女护在身后。她前面的苏曜闻言猛然扭头:“什么?!”
万寻的脸蓦地变得狰狞:“你个娃娃知道什么!我的画,比万千的画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是你们,是你们不懂得欣赏!”
万千是谁,苏曜疑惑地看向薛莺,对方并不打算回答。她拿起香炉,将方才写的符箓点燃,丢到炉子里。未几,满室生香。薛莺的声音像是从雾里传来:“那就让你看看万千死时的模样吧。”
原来方才幻境中的人就是万千。
数把刀插进万千体内的时候,万寻霎时掩面痛哭:“阿弟!”他望见万千死不瞑目的样子,连连长叹:“何苦,你这是何苦呢,阿弟!云娘她、她早就不在了啊。”
“云娘?云娘在这画上吗?”苏曜问他。
万寻指着人群中的一道背影:“阿弟一生痴迷绘画,却只为她画过这一幅,还是背影。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薛莺见他这幅疯癫模样,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箓,默念咒语,符箓无火自燃。看的苏曜在一旁啧啧称奇,高人,这是高人啊。
“阿兄,阿兄,是你吗,阿兄?”
一道身影出现在万寻面前,正是万千。听到熟悉的声音,万寻不可思议的抬起头:“阿弟?”
“方才我听到阿兄说,云娘已经不在人世。是啊,云娘都故去一年了,可是我忘不掉她。阿兄,我有些后悔,要是小时候你没教我画画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多陪陪云娘,她就不会孤苦的离去。”
“到现在她都不肯入我梦来,定是怨恨我至极。”
“这都是我的报应。阿兄,你在长安过得好吗?”
“长安居,大不易,恕为弟无能,帮不上阿兄什么。本想画一幅秋日图寄给阿兄,但最近我已经提不起笔了。这身子,好像越来越差了······”
“别说了!”万寻打断他,万千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是鬼,自顾自的说着近来的生活琐碎,像是兄弟间的日常叙话。
万寻闭眼,忽然对着薛莺跪了下来:“望道长放过阿弟,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和阿弟没有关系。我万寻任凭二位处置,只求让阿弟早日安息。”
“他早已入了轮回,只是缺了这一缕魂。心愿了却,这缕魂自然会再归六道。”
万寻了然:“可否借道长的笔墨一用?”
云阳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正赶上元宵灯会,即使入夜,街上也是鱼龙飞舞,玉壶光转,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云河穿城而过,今夜河两边围满了放灯的男女。城南的莲花桥因为偏僻,白日里便少有人走,此时桥上站了一男一女。
“妹妹你说,万寻留下的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玄机?他画画就画画,为什么要杀这些少女,取他们的心头血?”
薛莺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只是将画递给他:“打开就知道。”
“早就说让你打开看看了,非要等到十五,十五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我看今天月亮挺圆的,莫非你是想和我一道赏月又一道赏画。还是妹妹风雅,哥哥我自愧不如啊。”
说着,苏曜慢慢打开画轴,一幅仕女图映入眼帘。
他顿时大喜:“哦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兜兜转转还是你!”
画上的仕女惟妙惟肖,清秀淡雅,苏曜却越看越觉得眼熟:“这身形,怎么越看越像那个什么——云娘啊······”
他正欲细看,忽然画像上的美人朱唇轻启:“七郎——”
薛莺一把捞过被苏曜扔掉的画:“你浑身的胆去哪儿了?不就是个女鬼。”
“你、你、你”苏曜指着画:“你快把她收了!”
“收什么,她还没成鬼呢。万寻用少女心头血画的画,顶多会说话而已。哥哥莫怕,妹妹这就把画收起来。”
苏曜见她收起了画,才安心打诨起来:“妹妹你变了,刚见面的时候,我一同你开玩笑你就打我,现在倒会调侃起哥哥来了。”
“我这就把她放出来。”薛莺作势要把画卷打开:“胆小如鼠,这鬼可不如万寻肩上缠着的那七位。他不被斩首,也必定难以善终。”
苏曜点头:“恶有恶报,谁能逃过。”
“话说回来,我是去陵园寻画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薛莺拿出半块瓦片:“喏,寻这个。”
苏曜接过瓦片,上次他没仔细看,原来后面还有字:“二十一年冬月十八,见鬼。守陵人,固七,游四。”
“淘宝贝呀,可是这前朝的瓦片也不值钱啊。守陵人无聊所记,难道去鬼市能换黄金?”
苏曜不置可否,打了个呵欠,这一晚上折腾一番怪累的。薛莺微微耸肩,有些无奈:“本来是去寻一坛好酒的,谁料被人捷足先登,只找到这片残瓦。既然上面说陵墓有鬼,那我就顺便看看咯。”
“什么好酒?”苏曜顿时又来了兴趣:“你说好酒,哥哥可就不困了。”
薛莺拿回瓦片,小心收好,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诶,别走啊。说一下嘛,不说哥哥今晚会睡不着的,好妹妹!”
要是别的男的撒娇,薛莺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苏曜这么说话,薛莺就有些心软:“醉流霞。”
“真的假的?!这可是前朝名酒,千金难寻!是谁、是谁偷了这酒!要是被爷逮到,爷一定把他抓到闹鬼的皇陵里关一晚!”
《画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