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煌的生母虽在她年幼之时便已早早故去,但她至今仍对关于母亲的一切记忆犹新。
自打出生之后的几百年间,不知为何,父帝总是很讨厌自己。对待两名兄长关爱备至、呵护有加,而总是视自己如同空气,甚至不知是不是因自己降生的关系,父帝对母后的态度也越发地冷漠起来。
从小就被勒令与两名兄长保持距离的曦煌,身边也没有能够真正信任和交心的侍从,她的童年时光一直过得很孤独。不过好在自己生病之时母亲总会在身旁照顾自己,曦煌一直都记得,每次发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之时自己总会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她也从不觉得冷。
可自从那嫣澜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母亲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兴许是接受不了父帝的变心,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极寒之日,曦煌又发起了高烧,这一次,她的身边再也没了能够温暖自己之人。
躺在房间的卧榻之上,病得不省人事,意识模糊迷离之际,她口中喃喃呼唤着母亲。
昏迷之时她感到有人急切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关切地用冰凉的毛巾敷在自己的额头上。
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陌生的绿衣女子。
“你是?”曦煌疑惑地问,她记得侍奉自己的仙娥之中并没有这般容貌之人。
那女子欣喜地向她叩首行了礼,“三殿下,小仙名为清茗,原本是三殿下房内案几上的茶盏,近日才化为人形,是帝后生怕自己逝去后,三殿下太过孤独,所以命我来陪伴照顾您的。”她言毕对曦煌笑了笑,“从今日起,就由清茗来陪着三殿下吧。”
曦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除了母亲之外,她对旁人一向都是疏离和生分的。
自那以后,曦煌就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脆弱与无助的一面。
可这一次挨了父帝的三十下笞杖之后,她又在意识朦胧之间念叨着母亲的名字。
有人在细心地为她的伤口上药,汗水不断地流下来,浸满了她的脸庞,浸湿了她的衣裳。那人也为她一一将汗水拭去,再将湿透的衣物全部换下。
不知过了多久,曦煌感觉好点了,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清茗清秀的脸庞。
“我这是……昏迷多久了?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么?”曦煌浑身没劲,干燥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显得喑哑无力。
清茗眼眶通红,嗓音沙哑地答道:“三殿下,您高烧不退,医官为您施针诊治过了也收效甚微。自那日受罚之后已经将近十日了,三殿下一直不醒,可急坏了清茗和其他人,不过好在清茗日日夜夜地照顾,殿下总算是醒来了。”
“……多谢你了。”
“三殿下不要这么客气,清茗承受不起。”
曦煌摇了摇头。
“三妹妹总算醒来了么?可感觉好些了?”
曦煌一怔,是兄长龙琰的声音。她想起身迎接,可背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让她无法动弹。只身着一件里衣,又敞露着后背,她只好命清茗为自己盖上被子,遮住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曦煌见过兄长。”
“不必多礼。”龙琰出现在她的床榻旁,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这一次他完全褪去了上回穿的那件大红色婚袍,只身着一件玄色长袍。
不过细心的曦煌还是注意到了龙琰交叠的衣领之间露出的些许白色绷带。
“兄长你?莫非?”曦煌一半诧异一半惊惶,脑海中依稀回想起来,那日被打晕之时,被紧紧拥入了一个怀抱,之后就再也没感觉到棍棒敲打在背上的痛楚。“是兄长替我挨打了么?”
既已被她看出,龙琰也不好再撒谎:“是,三妹不必介怀,我身体硬朗,这几下没事的。倒是你,听说你受罚后就发起了高烧,现在可好些了么?”
曦煌内心泛起一股暖意,同时也有几分歉疚,终究还是连累了别人。她感激道:“我好多了,多谢你挂念,连累你受伤,我很抱歉。”
龙琰摆摆手,“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一家人之间莫要如此生分!”说到“一家人”三个字时,龙琰偷偷瞄了一眼曦煌晦暗的神色,随即转口说道:“三妹你……还在生父帝的气么?”
“……”
见她没有回应,便知她没有否认。龙琰叹了口气,“如此……便让我告诉你父帝的一桩旧事吧,你可知他究竟为何如此看轻和讨厌女子?”
“父帝应当是认为,比起男子来说,女子无法抗下帝王霸业之重任,而且……恐怕是因为我这个唯一的天家女儿出生的关系,自从母后生下了我,父帝便越发地冷落她了。”曦煌想起了母后逝世前的那些日子,她整日以泪洗面的憔悴面容。
龙琰摇了摇头,“你只看到了表面,你是错的。”
曦煌疑惑,“我是错的?”
“嗯。你知道么?父帝有一个已经故去的亲妹妹,名字叫容锦。”
“似乎曾经听曲星提到过此人。”此人似乎在曦煌还没出生之时就已经仙逝了,因此她对这位姑姑无甚印象。
“父帝曾对这位亲妹妹宠爱有加,兄妹俩感情至深,当时先帝也有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是父帝,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护在身后,才让容锦虽身在帝王之家,但可免于忍受被欺凌之苦。”
“什么?”曦煌不可思议,“父帝他不是一向最讨厌女子的么?”
龙琰继续道:“可是后来,天界的对头魔族来犯,挑起了仙魔大战,仙界乱成一团,父帝虽已极力保护法力修为不高的容锦,但还是一时疏忽,让容锦被敌人抓走了。”
“父帝最后一次见到容锦之时,是无助的她作为俘虏被魔族用铁链和脚镣栓住手脚,被狠狠虐待、玩弄、凌辱致死的场面。”
“父帝悔恨交加,他只恨,容锦作为女儿身,没有身为男子的力量和修为来保护自己,而他更加憎恨最终没能保护好容锦的自己。”
“所以,曦煌,你莫要太过于记恨父帝,如今他对你这般严苛,也是不忍再看到同样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啊。”
“……”曦煌听后许久都未作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相竟是如此么?父帝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厌恶自己么?
龙琰见她一直沉思不语,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她说道:“等你的伤都养好了,过段日子,随我一同去一趟北荒吧。”
“北荒?”
“嗯。”龙琰点头,“近日魔族总对我天界虎视眈眈,据我天族先辈指引,有一神秘物事,可助我天家对抗魔族,其踪迹方位大约在北荒方向。你随我同去,若能助我,或许可令父帝对你的态度有所转圜,你若不去的话,独自在这宫里待着恐怕也不自在。”
“嗯。”曦煌点头答应,不过她又想起了一事,继续道:“兄长,你的婚礼……不继续操办了吗?你的未婚妻……那名凤族公主,该如何交待?”
龙琰却是淡漠地摇了摇头,似乎没将此事完全放在心上,“此桩婚事原是两家长辈定下的联姻,非我本意。即便不成……也罢。”
曦煌一怔,心道,原来,身在帝王之家,被这深宫冰冷无情的森严制度所扰的,不止自己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