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四具木棺,活人为阵,出棺则精血化尽?”
“正是。”凤沉璧问:“先生可知此阵?”
洛渠楚没有马上回答,然而白筱与凤沉璧几乎同时呼吸一滞,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显然尽管洛渠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情绪却在一瞬间产生了起伏。
“小……小荷花?”白筱不由瑟缩着问:“你怎么了?”
洛渠楚缓缓收了心神:“我只是没想到,有些吃惊……我记得,这是鬼神宗魔祖晓生河创造的阵法。”
凤沉璧闻言一惊:“先生是说此乃鬼神宗的阵法?”
洛渠楚点头,继续道:“据你的描述,我若没有记错,此阵名为四象升厄。晓生河收尽魔族功法,完善了心法元厄魔血以后,他却没有修炼,而是将这一心法用在了阵法上,其中,四象升厄是他最得意的阵法,你们发现了四相棺的话,中心应当还有一百零八名四象活祭才对。”
“这些活祭的灵识除了痛感都会被剥夺,越是痛苦,能引出的煞气就越多。并且活祭的痛苦不是单一的,当中的一百零八人是消耗品,他们的痛苦倍增传递后再倍增,积累的痛苦最终施加于四相棺内之人,如此一来,四人蕴含的煞气足以匹敌数万人。”
“这晓生河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极致。”白筱听得心惊。
凤沉璧亦有同感地沉默了一瞬,才又问:“这阵法可能破凤凰城封印?”
洛渠楚思索道:“我只是有耳闻,四象朝中以纳周天,活祭身负魔血以命聚煞,至于风息氏……”
洛渠楚一顿,向凤沉璧询问:“少城主,你可是说这四人,二十四年前去凤凰城的?”
“正是。”凤沉璧见洛渠楚面有异色,连忙追问:“先生想到了什么?”
“是了。”洛渠楚恍然大悟,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回事。”
“小荷花?我听不懂了!”被无视很久的白筱忽然作声,“你说清楚!”
洛渠楚这才慢慢地看向了她问:“你可记得,风息氏的灵血传承?”
“当然记得,跟我们不一样,所谓的第一代兵神的灵血,一代只传一个人,与其说是血脉传承不如说是灵血转生,怎么了?”白筱不解地回答。
“少城主,我若没猜错,那一日那四人离开凤凰城时,风息谷就已经遭劫。”洛渠楚沉声解释道:“如果风息氏只剩这四人,那兵神的灵血就自然转移到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兵神的灵血是风息锻造令之匙,风息锻造令锻天下一切可锻之兵,而神兵天雀翎封印,也可算作一种兵器。”洛渠楚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吟:“若我的推断正确,如此一来,不论兵神的灵血在哪具棺中,风息锻造令都能被启用。”
“先生是说,风息锻造令早就破坏了天雀翎之印?”凤沉璧难以置信,原来封印魔雀的天雀翎之印,竟然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损毁!
“不错,但还有一道凤凰城的封印,是万人的阳气将魔雀困在凤阙崖下。想来,这就是四象升厄阵的作用,四象升厄聚拢的煞气经过十几年积累,终于让魔雀能够抵抗住庞大的阳气,最终在五年前,打破了第二道封印。”
“这么说……”凤沉璧语气沉重:“是鬼神宗帮助了天雀灵吗?”
洛渠楚没有立刻回答他,就在这时,白筱忽然将头转向洛渠楚,极少见地认真:“不对!方才起你的表现就有点奇怪,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被白筱逼问,洛渠楚这才将目光移开,低声道:“晓生河的阵法,只有晓生河会。”
“这怎么可能!”白筱一愣。虽然察觉到洛渠楚有事未说,但她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晓生河在灵魔大战中早就死在剑王的剑下!更何况,且不论他是否真的死里逃生,就算他还在世,他的年龄该有多大!
凤沉璧听到洛渠楚的话,惊讶程度也不低于惊呼出声的白筱。
晓生河是鬼神宗第五代魔祖,据说,他吸纳其他魔族宗派的修炼法门,将鬼神宗的修炼心法元厄魔血完善,将魔族利用煞气的体质发挥到极致。
然而在一千多年前那场造成了灵魔人三族血流成河的灵魔大战中,剑王一人屠上欢欲神殿,鬼神宗头目都他被除尽了,可谓是最大的幕后推手的晓生河也死在剑王的剑下。
“剑王从未说过,他杀了晓生河。”洛渠楚心有定论,神色凝重:“我知道自上古末后,亚人就几乎没有寿过六百,就算神狸族多寿也不过千岁。但一千多年前的灵魔大战时,晓生河就近千岁,显然是道法有大成者,以他的修为,再多活个一千余岁,也不无可能。”
凤沉璧闻言,呆了半晌,道:“依先生所言,晓生河这样的人物,为何救出天雀灵就销声匿迹了?”
“这我实在不知。或许是因为魔雀已经不是一个兵器,它现在是邪灵。所以魔雀已经不为他所控,想要得到魔雀的力量,他还需要些时间。”
说罢,洛渠楚忽然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还需要些时间。”接着,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迷茫,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样,感慨道:“我还是不懂。”
“小荷花?”
白筱轻声的呼唤让洛渠楚回神。他看了看仰着头的白毛生灵,白筱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在他的身上,透着几分迷惑,不易察觉的青色,在她的左眼中流转着,又是一闪而逝。
洛渠楚转头望向凤沉璧,忽然说道:“她这副样子,一会很麻烦。”
“啊?”白筱微愣,没想到洛渠楚突然对她挑三拣四。
“先生,筱筱其实并没有给我添麻烦。”凤沉璧发现白筱歪着头发愣,灵动的眼睛也空了一瞬,这样子的她有一种可爱的傻气,忍不住笑道。
洛渠楚却摇了摇头,又对白筱说:“你应该去找件衣服穿。”
“你让我现在这个样子穿衣服?”白筱大叫:“你为什么有这么奇特的想法……啊!”
话音未落,白筱的身体白光大盛,在她的惊呼声中,洛渠楚早就转过身去了。但凤沉璧显然猜不到白筱变成人的时机,他只看到一阵白光,在那光中已经露出了白筱的脸的时候,才猛然醒悟,连忙起身转头回避,脸上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
白筱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恢复人形。
本来,白筱确实让凤沉璧帮她带着衣物,只是方才洛南星莫名对凤沉璧大献殷勤,嘴上说着“公子见过师兄以后,也别急走,至少吃个晚饭吧”,不由分说便叫人将凤沉璧的包袱都留在偏厅了。
更何况她上次恢复足有月余,实在没料到这一次竟如此短暂。变化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手足无措地撞翻了椅子。
洛渠楚听到椅子碰撞的声音,他丝毫未动,声音也不带一点波澜:“包袱里有一套衣物。”
兽形时,皮毛就是天然的衣物,没有人会在意哪只动物穿不穿衣物。白筱的羞耻心之所以这样淡薄,也和她几次三番变回兽形,逐渐习惯了有关。
但今日不知为何,白筱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因此她慌忙打开洛渠楚先前拿进来的包袱,将里面的衣服穿上了。
衣服是属于洛南星的,洛渠楚只不过是叫人随便拿了两件出来防患于未然,因此并没有考虑过是否合身。
白筱穿好之后,不禁抱怨道:“小荷花……这衣服太小了……”
白筱虽然不是高挑丰满的女子,但也比小巧玲珑的洛南星高出不少,衣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捉襟见肘”,而且还有一个让白筱难以启齿的问题——不仅太小了,也没有亵衣……
凤沉璧依旧没有回身,平日里沉稳的他,从背影都能看出手足无措,如果是两个人,凤沉璧或许还能镇定几分,但现在还有洛渠楚在,就像大庭广众被公开处刑了一样难受。
相比于两人的面红耳赤,洛渠楚淡定得多,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打量了难得一见局促的白筱片刻,看到她低垂下来的头发后面,透着一点赤红的胎记若隐若现。
“若南星知道,你连衣服都没有。莫挑三拣四。”
“哦。”白筱想到洛南星白眼翻上天的样子,有几分心虚:“你倒挺贴心,我还以为你拿个包袱,是要和我们一起走。”
“我暂时离不开。”
“你还有别的事?”白筱抬起头,问道。
“我要出远门,为了让那个叫道一的人,能活到我可以救他的时候。”
“道一大师?”凤沉璧转回身,与白筱同声问道:“道一大师怎么了?”
“中了毒,说是极乐天宫的暗算。”
“什么?那为何此时没人知道,天轮寺没理由不讨伐极乐天宫啊!”白筱闻言,更加困惑了。
“不,这个时期……”凤沉璧瞬间了然,解释道:“魔教的动作越发频繁,甚至能在逍遥宫来去自如,我想天轮寺隐瞒消息,是怕正道人心涣散吧。”
“正如少城主所言。”洛渠楚点头,又向凤沉璧说道:“所以关于那阵,只能由少城主你和白筱去解了。”
凤沉璧视线掠过白筱,又迅速移开,咳了一声,应道:“先生有何指教?”
“四象升厄阵,依少城主所言,还有三人活着,有一法也许能破其阵。”
“当真?”凤沉璧精神一振:“什么法能救他们出阵?”
“四象升厄阵如今已损一角,元厄魔血引出的煞气已经不能被拢聚在中心,开棺的是哪一象?”
“是白虎位。”凤沉璧答。
洛渠楚想了想,继续说道:“那就在白虎位放一灵物,能将残阵中其他三象的煞气引渡到灵物之上,一旦煞气减弱,棺木出土便暂时不会取了他们的性命。最后需要做的,就是在开棺前,破坏元厄魔血的记号。
“元厄魔血不是利用煞气的心法吗?会有什么记号?”白筱似懂非懂。
“晓生河将它用在阵法上,阵法不是人,需要一个媒介启动,这个媒介便是我所说的记号。”洛渠楚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方法很简单,足够的灵力能让它变形。给棺上那些符文注入灵力就行,找到它,由你来破坏掉。”
“先生。”凤沉璧思考片刻,禁不住疑问:“它十几年所积累的煞气就能够抗衡千万人封印,就算失去一角也很庞大吧?”
“不错。”洛渠楚点头。
“那,有什么灵物,能够做到引渡这么多煞气?”
“有。”洛渠楚说:“或许有一人——天地门少门主,他可以做到此事。”
“少门主?”
“阿宸?”
白筱与凤沉璧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我听闻,九尾神狸,尤其是夭姓,大都有一些特殊天赋。”见二人困惑,洛渠楚解释道:“白筱应该知道,他们少门主,有什么本事。”
白筱恍然大悟,“阿宸他可以转化煞气的危害!”
“不错。如果是他,那四象升厄阵或许可以破,那三人或许可以得救。”
“你是说或许可以得救吗?”白筱发现,从刚才起,洛渠楚就一直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洛渠楚甚少如此,这让她对破阵有了一丝担忧:“万一不能救,会怎么样?”
洛渠楚道:“不能救,就如同你们开棺那人一样。”
白筱大惊:“就是说他们的生死全靠赌吗?”
“那又如何?”洛渠楚不为所动:“想知道风息锻造令下落,就要一搏。”
“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的命可以随意处置,你是这意思吗?”白筱一怔,她盯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对的洛渠楚,不满之余,语气里还带有失望。
白筱知道洛渠楚作为一株曾经不入凡尘的莲花,天生无有性情,所以她不要求洛渠楚能够感同身受,也并非要求他必须救下人来。白筱只是觉得,他来到人间学做人已经这么久了,至少该知晓尊重生命。
“筱筱,这与赌命无关。”正当白筱郁结之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凤沉璧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倘若我们救得他们,自是皆大欢喜。救不得的话……你觉得,被埋入棺中不见天日,永远被煞气折磨,和死哪一个更好?”
四象升厄阵中的活祭,被永远困在漆黑的棺中,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身体也只有一棺的活动空间,黑暗中催生出的煞气总是不断地通过他们的身体,巨大的痛苦是他们唯一拥有的意识。
白筱想到那样悲惨的境遇,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正因如此,她更加郁闷洛渠楚话中那对他人生死随意决定的态度:“饲主你误会了,我不是觉得不能保证成功就不尝试救人,而是……”
洛渠楚终于明白了白筱为何不满,他打断白筱,一字一顿地说:“我明白牺牲无辜的人不对,我分得清是非善恶。你以为我是什么绝情之物?”
洛渠楚确实对于人类的性情还有诸多不明之处,亦尚待继续学习,但他还不至于连最基本的生命之重都理解不了。白筱难道以为他“白莲化生本无性情”,是一无所知的白痴的意思吗?
洛渠楚也有些生气了。近来他总因为白筱而心气浮躁。他不由想起白筱常常说什么多多体味喜怒哀乐才有人气,如今看来,生气确实常常因她而体会颇深。
凤沉璧也终于明白了内因,见洛渠楚不悦,小声提醒被问愣了的白筱:“筱筱,你误会先生了,还不向先生道歉。”
“小……小荷花,我……对不起啊。”
洛渠楚瞧见白筱蓦地红了脸,知道她惭愧了,遂消了气,正色道:“如我所说,若赌失败了,你们也将承担他们的牺牲。”
“我知道。”白筱苦笑:“说真话,其实我还没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不过势在必行,容不得我犹豫,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