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虽然找借口没回家,但是也没有放下白虎坛主的职责,先是给管事写信查过了近期的业务,确定好没有要紧的镖事,才安心地在凤凰城待下来。
凤凰城的重建已经是尾声了,凤沉璧非常忙碌,一连几天不见人影。白筱也不介意,她闲来无事就跟着凤沉璧的弟弟凤萧炀一起去建寺庙,那庙也是在城门口附近,规格亦与当年白筱躲雨那座一模一样,令她不禁心生感慨。
庙彻底完工那天,白筱终于见到了凤沉璧。
日已过午,寺众完成了迁入,白筱便与凤沉璧一起打道回府。
一路上凤沉璧都若有所思,白筱察言观色,知他有事要说,然而,凤沉璧并没有开口问,只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就要离开。
见凤沉璧犹豫,白筱便主动叫住了他:“饲主,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你我朋友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只管问便是了。”
凤沉璧踌躇了片刻,表情逐渐转为严肃,他盯着白筱,终于将一直闷在心里的疑问问出口:“筱筱,你是不是在找风息锻造令?”
白筱没料到凤沉璧问此事,张了张嘴,露出一丝苦笑。
白筱知道,这几年凤沉璧一直在和万金堂做着找魔雀和天雀翎的交易。
而这也正是她隐瞒自己寻找风息锻造令的原因,她知道天雀翎在哪里,但她还不能告诉凤沉璧天雀翎就在夭夜宸手上,因为天雀翎的出世,尚需要时机。
“你怎么知道的?”
“是百草庄的洛神医,他……”
“你见过他了?”
凤沉璧“嗯”了一声:“想不到,那位雪幻族的大祭司竟然就是洛神医。”
“他当初没有告诉你名字?”白筱有些好奇,洛渠楚继承百草庄的神医之名虽然才仅仅三年,但三年来新任神医名字也传得很开了,凤沉璧竟然不知道洛渠楚是他五年前遇见的雪幻族祭司。
“五年前他带着面具,也并未说自己姓名……”凤沉璧提到此事,似乎觉得洛渠楚有些不可思议:“家父只听人说那位祭司姓渠,是以一时无从联想。”
“唔……对,他以前是叫光渠楚没有姓来着……”白筱恍然大悟,玄鸟为那朵花取名为渠楚,而“洛”这个姓,则是十四年前洛决明夫人收他为徒时,按神医的规矩加上的。白筱已经习惯了叫那人“小荷花”,一时竟忘记了这层变化。
“那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凤沉璧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白筱微微出神,想起来几天前,他找寻了很久的大祭司,突然出现在了凤凰城里,非常开门见山地问:“白筱的饲主,是吗?”
“他来了凤凰城。”凤沉璧回忆那场交谈,大部分都关于白筱,洛渠楚向他询问了五年前如何救下的白筱,似乎对那件事十分在意。最后,洛渠楚才谈到了魔雀与天雀翎。他说,白筱在帮他找风息锻造令,但她的处境会变得危险,希望凤沉璧能与她同行。
“小荷花可真会使唤人。”白筱听到洛渠楚还是会担心人的,禁不住心里高兴。
“小荷花?”
“外号,我起的。”白筱含糊地解释着,刚想问问凤沉璧关于风息锻造令,凤凰城有没有流传下来什么记载,忽然又想起十分重要的事情:“小荷花有没有跟你提起天雀翎的下落?”
“洛先生倒没有说此事,他知道天雀翎的下落?”
“……不,我只是问问,小荷花有时候不告诉我所有消息。”听到洛渠楚没有说出天雀翎的下落,白筱心里松了口气。
二人正交谈着,忽然,窗棂响动,一只金叶子插进了窗缝。白筱反应神速,立刻跳出窗外查看,却并未见到人影。
凤沉璧拾起那枚金叶子,看到上面一行小字:“一掷千金,东篱居。”
“万金堂。”凤沉璧神色一凛:“我去去就回。”
——
皓月高悬,清风拂影。幽静的古道中,早已没有往昔的车马繁荣,沿途还能看到许多枯松断木,到处都是破败的痕迹。
虽然每一年,凤栖梧都带着族人回来祭拜,但凤沉璧五年来从未再踏足此地。五年前的凤凰城俨然成为了他的心病一般的存在,在没有找到魔雀之前,凤沉璧本是不打算再回来的。
月光下凤沉璧的脸色有些泛白,一向清雅端正的面孔,此刻却显得有几分沧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了几分。
白筱最终挡住了他,“饲主,你还没做好回到那里的准备,不要勉强了。”
“我没有事,筱筱。”凤沉璧略作调整,推开白筱的双手。
“可是饲主……”
“现在重要的是,万金堂说的是否是真的。”凤沉璧打断白筱,坚定地向前走去。
凤阙崖下一片狼藉,在一堆乱石中,虫鸣声此起彼伏,一眼望去,崩坏的山石并无不同之处。
“这地方就算是存在过封印,也早已经找不到痕迹了吧?”白筱一边翻找着土砾,一边问道,“你去万金堂,他们是怎么说的?”
“封印不是见到的。”凤沉璧回答着闭上了双眼,他周身微光流动,分不清是自身在发光,还是只是月辉笼罩的错觉。
片刻后,凤沉璧发出一声疑惑:“嗯?”
“怎么了?”
“有些奇怪。”凤沉璧睁开眼睛,他盯着右前方的一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土堆,缓缓地走了过去。
“这里好像有东西。”凤沉璧后退一步,叫白筱站远一点,只听见“铮”地一声,白光出鞘,瞬间道道剑气奔流,土堆宛如被一道天雷击中,霎时间尘土飞扬!
凤沉璧收剑,急急上前,只见那尘土中,露出了什么东西。
土堆下,一截方正的大木盒,颜色暗红,还画着奇怪的图案。、
白筱伸手擦了擦:“饲主,这……这好像是棺材!”
“不止。”凤沉璧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把手搭在棺木上,提着一角,运力将埋在土中一大半的棺材生生拉了出来。
这具棺材十分的奇怪,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漆满了红色的棺板上,还画着一个个诡异的符号。
白筱围绕着这具棺材仔细打量,忽然,她发现这棺材居然坏了一个角,于是她好奇地蹲下去,发现那一角中,竟能看到一只绣花鞋,更为奇怪的是,那绣花鞋像是一双新鞋,甚至连半点灰尘都没有,白筱忍不住拿一根树枝捅进那个洞中,就在这时,那绣花鞋动了一下。
“饲主,这里面好像有人!这里面有人!”几乎同时,白筱惊恐地大叫起来,作势要撬开棺板。
“别动!”凤沉璧见白筱有些奇怪,一把抓住了她,但白筱却不消停,她用力挣开凤沉璧的禁锢,仿佛不撬开那棺材誓不罢休。
有古怪!
凤沉璧一只手牢牢地钳制住白筱,另一只手凝了真气用力拍在她的神庭穴上,只见白筱仿佛受到了重创,哼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没事吧?”凤沉璧将白筱放开,让她慢慢坐在地上,白筱只觉得头仿佛叫人给劈开了一般,眼前漆黑一片。
半晌,她终于回过了神,心有余悸:“多谢。”
“你刚刚中了夺魂蛊,小心一些。”凤沉璧见到白筱似乎无事,松了一口气。
“饲主,这里面有古怪,必须要开馆。”白筱将自己看到绣花鞋动了一下的事告诉凤沉璧,然后再次强调:“那是活人,我能确定,不是幻觉。”
但凤沉璧却还是不同意。他经过方才的观察,发现这棺上的蛊不止一种。白筱只是运气好,中得是他识得的夺魂蛊,但倘若染上他不认识的蛊,那方才那一刻,白筱很可能已经毙命。
“无事。”听完凤沉璧的担忧,白筱笑了笑,自信地说道:“我来开。”
“筱筱,别胡闹!”
“这不是胡闹。”白筱眨了眨眼睛,一派胸有成竹:“这棺如果出了什么事,只有我能开,饲主。”
“只是,我要是再变成小狐狸,你可得接着养我一阵子了。”
白筱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动,早已掠过凤沉璧,她飞步急奔,双足重重地一踏,就落在了棺木之上。在凤沉璧还没有赶到前,青光闪烁,只听一声巨响,那棺木已经整个被白筱拆散了!
而身处在棺木之上的白筱,在凤沉璧焦急的目光中,身形如同一道薄纸,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筱筱!”
白光遮住了凤沉璧的眼睛,凤沉璧大惊失色,三两步赶上去,却只抓住了她落在地上的衣服,而白筱本人,已经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动物,静静地趴在地上。
凤沉璧连忙试了试她的呼吸,见白筱还有气息,白筱的身上也不见什么伤痕,似乎就只是睡着了而已,才暂时镇静了。
上一次见到白筱,凤沉璧还只是当她是一只狐狸。灵族脱离兽形已经数万年了,只有死亡能够让亚人返祖成为最初的模样,称为“兽归”。
这次是第一次,凤沉璧能够以灵族的眼光来看九尾神狸的模样。尽管时机不对,等待白筱苏醒的凤沉璧,望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对“九尾”产生了疑惑。他蹲在白筱身边,想抓她尾巴研究,又觉得不是君子该做之事,踌躇不已。
令凤沉璧稍感宽心的是,白筱这次苏醒得很快,她昏睡不过半个时辰,就睁开了眼睛。
“饲主,你看什么呢?”
凤沉璧猛地收手,他佯作镇定地站起身,欲盖弥彰般地说道:“没什么。”
然而白筱一眼就看穿了凤沉璧的心思,她爬起来,抬头看向他笑道:“你刚刚在想我的尾巴吧?”
“我……”凤沉璧感觉面上微热,变成了结巴。
白筱得意洋洋地甩了几下尾巴:“饲主,我有八条尾巴呢,你想不想看看?”
“八条?”
白筱的语气顿时骄傲起来:“八条!我们家少门主现在才七条尾巴。”
“少门主他也能变成你这样子?”
“他当然不能啦。我族先祖血统遗传得多的人,能够遗传得到她的某种神通,被我们称作天赋,这个兽归的怪病,应该就是我继承到的神通了……我族修行就是靠尾巴算的,人形也能变出尾巴。虽然我族已经好几千年没有人能修到九尾了。”
白筱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毛,月光中,她的身体发出柔光,身后的尾巴忽然开始变长,萤火一样的光芒将它笼罩起来,刹那间,那一条尾巴就像散开的星光一般,散开变成了八条长尾!
“怎么样?”白筱此刻仿佛是一个等待凤沉璧表扬的孩童,眼睛清澈晶亮,八条尾巴在身后摇动着,逆着清辉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神圣。
“很好看。”凤沉璧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呼吸都轻了几分,这样的灵族,对与凤沉璧来说,已经是存在于古籍中的美丽传说,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最初的灵族是怎样的身姿,一时间有些发愣。
白筱十分满意凤沉璧的夸奖,她缓缓地朝着凤沉璧走过去,尾巴又在一阵流光溢彩中变回普通样子:“好啦,尾巴你也看过了,现在该轮到那棺材里的人了!”
“那不是活人。”凤沉璧从恍惚中回神,他指了指白筱身后,白筱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一个穿着女子衣服的干尸躺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白筱吓了一跳,她分明在棺中见到的是能动的活人!
“最开始是活的。”凤沉璧神情逐渐严肃:“就一瞬,你开棺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她还是一个活人的模样,但也只维持了那一瞬间。”
“你是说,她暴露在棺外的瞬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凤沉璧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这里不止一个这东西,我在其他三个方向,感觉到还有三个一样的东西埋在下面,像一个阵法,中心就是天雀灵的封印地。”
白筱闻言,连忙走近那干尸,那干尸已经浑身灰黑,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塌陷的眼眶中,眼珠看起来极其奇怪,看起来像两只茧。
“她身体已经空了。”凤沉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上去竟有几分不忍。
“空了?”白筱不懂凤沉璧的意思,但当她触摸到那具干尸时,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具尸体身体里确实空空如也,甚至连骨头都不存在!
“这不是一张人皮,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凤沉璧继续说道:“她的骨头,血肉,都是在开棺那一刻变成了血雾从眼睛里飘出来了。”
白筱听着凤沉璧的描述,这十分诡异的邪法她闻所未闻,她尽可能地想在这具干尸身上找到蛛丝马迹,于是小心翼翼地翻动干尸,终在其手腕内侧看到一个乌黑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图案。
“饲主!”白筱连忙叫凤沉璧:“我见过这个!”
白筱头皮发麻,这图案她前几天刚刚见过,这正是那风息谷的图案!
“这是……风息氏的人……”凤沉璧也吃了一惊,他沉吟了片刻,想到了一件事——二十四年前,风息氏有四个人曾经来凤凰城找过凤栖梧,半日后又急匆匆离去。
当年他年纪尚小,但那日正是自己生辰前一日,答应了为他庆生的凤栖梧与这四人密谈后出了远门,一去就是两个月,所以凤沉璧记得很清楚。
看来,这四人那一日根本没有来得及离开凤凰城,就已经被人装在这诡异的木棺中,生生埋在了凤阙崖下,一埋就是二十四年。
然而凤阙崖在没被破坏之前,拥有着万人的封印力量,使凤阙崖成为有来无回的地方,这也是凤凰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在凤阙崖下动手脚的原因。所以这个阵法,绝对不是一己之力办得到的,凤沉璧想到此处,内心涌上了一股不祥预感。
“饲主你认识这阵吗?”
凤沉璧摇头:“未曾见过,据我所知的典籍里,从未有过如此狠毒的阵法。”
白筱听到凤沉璧也不知此阵,沉吟道:“你我都不知道……看来想破封印,我们只能去见他了。”
“见谁?”凤沉璧问道。
“当然是小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