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黄泉还在昏睡之中,陆昭华此刻也稍微平静了许多,但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微雨便一直在旁伺候。微雨向来细致入微,对于他,陆昭华还是有些忌惮。
微雨在替黄泉换下衣物之后,迟迟没有回房的意思,他平静地站在黄泉的床榻边,问到:“陆公子,你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陆昭华一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他低着头看着沉睡的黄泉,不知如何是好,黄泉调教出来的人,却是心细如尘,他也早该想到,黄泉会因为一柄折扇而非要前来燕川,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他发现的微雨也一定知道。
“你们家公子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陆昭华平静的问到。
翠绡转过身去泰然地收拾着桌上的凌乱的酒盏说到:“公子身体羸弱,不习武艺,但冰雪聪明,习起心术来连翠绡都望尘莫及,这几年,公子的心术已经强大到连易长老都无法识他全貌,他总是在睡梦中回忆起些零碎的往事。”
“关于什么?”
“关于那把桃花扇。”
陆昭华听到这三个字后青筋暴露,脸也开始慢慢狰狞,加上凌乱的发,陆昭华此刻像个疯子一般,双眼红似血,嘴唇白如霜。他的无奈不是没有任何原由。世人都知道他对黄泉的情义,但黄泉不明就里,偏偏要去寻那个人,而那个人陆昭华以为这一辈子便不会再相见,希望从此便不相逢吧!
陆昭华没有继续问下去,而翠绡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正欲出门,却听见门边轻微的脚步声又响起了,翠绡屏气凝神,待脚步声已渐渐走远之后便出了门,门外一切无恙。
这里一切都有他的味道,就算黄泉忘了,但陆昭华却不会忘。
陆昭华看着床榻上的黄泉,想起三年前,在西苍发生的一切。
白云低垂,天地广袤,复行数十里的苍云旗挤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天地间,气势恢弘,数千名西苍的将士依次排开,他们用鲜红色的布巾做衣裳,以铜镜铁甲护身,虽没有铠甲护住头部,但头上都围绕着草绳和兽羽,每每兽羽几乎都有半截身体长短,直冲云霄。
在人群的尽头,有数十位男子跪地,看样子是西苍略有权威的将领们,他们俯首贴地,双手平铺于地,只差陷进土地里一般,脸深深地埋在双腿之上,看不见情绪。在他们旁边还有一群跟他们同样打扮的人规规矩矩地站立着,他们脸上有的忐忑,有的惊恐,也有些在嘲讽。在他们正前方有两位看起来是统领的人物,都是典型的西苍男性的外表,不过生得确比寻常男性要高大威猛许多,一位膀大腰圆,满面春风,一位瘦骨嶙峋,道骨仙风。
壮的那一位是西苍的族长,脸色黝黑,年逾半百而意气风发,他全身套着黑红色的族袍,在猎猎地风中巍然不动。瘦的那一位,身穿与族长无二的衣裳,在他身躯上显得宽大无比,与族长不同的是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狭长而敏锐,随时都在观察着底下人群的一举一动。
两人亦是并排站立着,并未有君臣之别。因为,另外一位是族长的亲哥哥。是继承上一位族长的王权不二人选,然,一切都因十年前一场北境皆知的四方围猎,长子闫复勾结荒州来使以权谋私,利用荒州古籍生死薄修改猎物寿时,虽无有力证据,但也因此让老族长忌惮其三分,因此而让位于次子闫唔。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校场之上,有木制囚车两辆,分别由数十人看守,囚车里的人被五花大绑,车里的人便是黄泉和陆昭华。
只见两人衣衫褴褛,气数将尽,浑身上下有被鞭刑造成的数十条血痕,发髻也凌乱,黄泉本就脸如塑玉,此番折腾,脸色煞白,嘴角还渗有丝丝鲜血,双眼无神地看着这群人。
闫复说到:“且不论他是否是洛雪城的皇子,擅闯我西苍禁地,便已是死罪了。”闫复说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黄泉和陆昭华二人所在的囚车,看似毫无波澜实则下定决心将这二人赶尽杀绝般决绝。
闫唔没有答话,倒是脚下跪着的一人抬起头来说到:“复王,臣下认为,此二人万万不能杀啊,禁地现安然无恙,他二人身份又不明,一旦错杀,西苍与洛雪的百年和平疆土协约便被打破,到时候又是战事连连啊。民之疾苦,何以得终?”那人说完话,苍老黝黑的脸庞泛起了阵阵担忧,王之尊贵使得他又低下头去将头深埋于地下。
此刻闫复表情严肃,大声说到:“那他二人伤我西苍数十名守卫,杀我两名将士,这人命的帐又该找谁来算?”
此话一说,台上台下,皆无任何回应,倒是黄泉渗血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也没做任何辩解,陆昭华在一旁眼里满是心疼地说了一句:“为了他,你真的连命都可以不要吗?”语气中满是苦涩。
黄泉没有答话,倒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陆昭华的话了,陆昭华低下头,眼角一丝清泪划过,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温热,淌进嘴角,已是冰凉。
西苍的两位首领商议了许久,跪着的臣子起来又跪下起来又跪下,如此反复了好久次,最终还是决定不杀他二人。
西苍的牢笼在地底,两人被送押至牢狱时,已是入夜,昏暗的烛火在土墙的几个灯孔里一丝不乱地燃烧,门口有守卫来回不停地走动,月光照着身影映进牢里,时明时暗。地牢里昏沉得几乎都无法分辨眼前的人,但好歹,两人是被关押至一处的。陆昭华趁着声音的方向摸索到黄泉身边,黄泉已气若游丝。
“你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放了信号回去,我父亲收到信号会去找城主来救我们的。”
黄泉躺在陆昭华身上苦笑道:“早知如此,就该带着翠绡一同前往。那守卫可真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命”
陆昭华说到“早知如此,便不该出这趟城。”他脸上又有悔又有恨。
“若不出城,怎会识得王公子,,,,昭华,你是知道我的,你是知道我对他有意,若父皇怪罪下来,也别牵涉于他。”
陆昭华听了,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如果黄泉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铁青,大颗大颗地汗珠从额头渗出,不知是深受重伤的疼痛之苦还是心中有伤的无奈之苦,他举起衣袖一把擦了擦额头,袖口全湿,他整理了语气说到“王公子现在生死未卜,还不知道一切该当如何。”
“他吉人天相,定会从荒州全身而退,不过,我怕是等不到了。”
“这三个月以来,大家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也希望大家都相安无事,可自己这些年的武艺也却是没有长进,区区守卫便能重伤我于此。”
“西苍禁地的守卫都是城里一等一的高手,咱们能从他们手中活命已然是福大命大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黄泉便觉体力不支,伤口也因未得救治而愈发疼痛,那守卫的一剑刺的正是黄泉的胸膛。没过多久,黄泉便已在陆昭华身上沉沉睡去。
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到,有一人正在凝视着他们。那人一袭绯红色的衣衫猎猎飞舞,在夜色中丝毫没有被发觉,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的是,门口守卫的身影已经很久没有闪烁了。寂静的西苍夜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的狼嚎,在西苍,狼是最平常不过的生物了。
夜越发深了,明月已高悬。陆昭华抱着黄泉正低头思索,突然空气中一阵芬芳飘过来,似桃花淡雅,但又令人头晕目眩。这味道陆昭华似曾相识,之后便开始脑袋昏昏沉沉。
此刻,牢笼的铁链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划断,陆昭华惊觉下意识地搂紧了黄泉,抬头一看,那身影再熟悉不过,刚张口说话,口中便被来人放进了一颗药丸,并说道:“快吃下去,这是嫣然笑的解药。”
陆昭华吞了药丸才觉得精神好了些许,立马反应过来:“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从荒州回来见你们一直没到,便追过来了。”
透过昏暗的灯火,能看清来人的那如玉如塑的脸庞,一双杏眼如飞花入鬓,便纵有千种风情,此刻流露出来的也是担忧。来人看了一眼陆昭华怀中的黄泉,眼底扫过一丝失落,但也就是这一眼,让陆昭华瞧见了,眼里各自都不可言喻。
来人伸手去触碰昏迷中的黄泉的脸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本就冷峻的脸庞上一双杏眼透着微微的火光微微地泛红,他低声说了句:“我来迟了。”
陆昭华见状便喊了一句:“王公子。”那人才悻悻地将手收回。
吃下了来人给的药丸之后陆昭华便觉察到自己身体似乎也不是那么沉重了,两人合力将黄泉放在来人的背上,正欲离开,陆昭华却发现自己的胸膛正在渗出血色,但危机关头,他也顾不上自己,只用手捂住便跟了出去。
一路骏马飞驰,身后有西苍的士兵在步步逼近,几人也顾不得其他,全然只顾逃离西苍,重案在身,就算是几人在其他部落位高权重也于事无补,命终究得命来偿还,只有逃出去,才能活着。
陆昭华和黄泉被救出之后,便被一直带到燕川,安置在燕川行云楼里,便是他们此刻所处的客栈。
依然是黄泉躺在床榻之上,陆昭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不同此刻的便是床边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那人唤作王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