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很少人能相信神宫中人也爱吃瓜,也很少人知道云崖国圣宫最初是神宫初代为了更好地向人间传达天神旨意,作为神宫和人间的通道而建。
后神宫们常常在人间布法赐福,因而深得人间百姓拥护之心,圣宫之名亦声名鹊起,大有可号令天下之势,王朝为平衡神宫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故而将圣宫来历,衍变为圣宫是为王朝向天神祈求国运昌隆,赐福于民。于是每每风调雨顺,百姓就会感恩王朝厚德载运。
为将‘事实’变为事实,后历代君王又曾多次在圣宫基础上大肆扩建,为满足后世君王越来越多的野心,朝臣们又谏言诏令天下在圣宫大肆修建地宫,并召来无数顶级工匠为神宫大士们雕绘金身塑像,以天下之名,敬养神明,王朝正式成为人间将民意递达天听的使者,王朝也顺势成为代神明之威行使敕令的人间帝王。
四位神君和四位真君们的塑像亦是在这如海般的金身塑像群中最显眼的位置。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手法让他们特别扎眼,而是因为他们的金身塑像足够高大,高大到像是快要撑坏了这离地有二十五层楼高的宫脊,在其他相较矮些的金身塑像中,显得极为出挑。
胡娓也见着了自己的塑像,上有法名,灵九圣人显德真君,可她才升任真君不久,他们怎就了解这许多?而且,她总觉得这些塑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如所见,这里的每个金身塑像皆慈眉善目,法相威严,皆间隔二十一丈,盘坐如海,细数有万千,胡娓无法想象这个地宫到底有多大,又得历经多少年才能建成,神宫虽更为恢宏气派,但这地宫陈设铜铸鎏金,也极为庄严奢侈,每个金身塑像灯盏上不知是什么燃料,烧时经年不熄,使得隔绝天宇的地下宫殿能常年亮如白昼。
胡娓沿着宫殿主路一直向前走,这地下十分静谧,似是浩瀚地宫中只此她一人,她施法术快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依然没有走到地宫的尽头,不知除了金身塑像群,宫道更深处是些什么。
不过虽没有走到尽头,却走到一斜上的阶梯处,这阶梯高陡而笔直,一路延伸到漆黑处。这阶梯的尽头就是大门了。她在阶梯上走了大概有一刻钟,才来到一门边,门边有暗扣,暗扣虽小,却极尽精致,上有刻有繁复的古龙浮雕。她拨开暗扣,推开那扇门,眼前光色豁然明亮。
这门后依然是座殿宇,殿中正中有一根血红色的柱子,柱于往上高约七丈,宽约三尺,柱上刻有龙凤浮雕若干。其浮雕中亦有一两角小兽,细看却是一面目狰狞的鬼和一面目憨笑的神正在弓腰相迎,不知道是在给谁开道,那神鬼一个手举蕉叶,一个背拿笤帚,皆呈驱赶之势。这人间的鬼神都刻画得这般大凶大善之像,也没什么稀奇,就如同她的塑像已经和她本人毫无关联,只是一阵利风突然侧着面角擦过,她迅捷侧身躲开,急速掠去擒住那凶狠之徒的脖颈,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是“桀桀”地笑着,甚是诡异。准确来说,这人已经苍老得好像不太像个“人”了,她的整颗脑袋上都没剩下几根头发,皮肤遍布灰斑,亦是如松皮般可怖,肤色极其雪白,眼白却又污浊,眼珠却又精明的反常。胡娓眼前的老太不仅像是吃人的野兽,更像是深渊中的囚笼,归墟深处的眼睛,有一种狂野中爆发出阴险的特质。
她的这般模样,在如此神圣的圣宫中出现,应会被附近的守卫发现才对,为何还无人前来,胡娓问道,“这里的人呢?”
“你来啦。”她依然发着那种特有的恐怖笑声,极其喑哑难听,如同陈旧的车轱辘被碾压出来的摩擦声,又道,“你真的来啦。我终于等到啦,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
胡娓皱眉,“我从未见过你。”
那人却像捧着宝贝般要抚摸胡娓的脸,被胡娓扔到主殿外,随后才反应过来,“抱歉。”
老太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却还在嚷嚷,“哈哈哈我是对的,我是对的,哈哈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哪,哈哈哈哈!”
胡娓皱眉,这看起来是个疯子?
有史料记载:云崖国圣宫,始建于四千年前的古国,其国号已难寻。据传最早是由一个无名光头所建一崖亭,依托于深山,上靠危岩,下临深谷,悬空于峡谷西侧绝壁山腰上。
后传言天上神仙会从此处下凡,被当时的王朝改为国之圣宫,期间经历后世数百朝代,均有修葺,外形逐渐如同宫殿建筑,呈方形,后依山势叠砌,形成庞大的建筑群。圣宫周二千余里,其内大小殿落三千多个,大小房屋更是有上万间。圣宫主殿位于山峰最高处,其外红墙在绿野之间若隐若现。
如今的云崖国王都落于明新城,位于圣宫向东九百里,北靠祁山,南连洛水,可防可守,圣宫有个亭台,坐落在最高峰的最高处,站在亭内,可与都城王殿遥遥相望,被称为‘山间第一亭’。
此时王都主殿内,一威严的中年男子正对捧书幼子循循解惑,“周易有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神鬼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段话就可以很好地解释在这里,安邦定国之人应依照宇宙自然之律教化百姓,使其行动不违背自然秩序,以好坏规束于民,以福祸教养于民,如此顺从民意所以与民意不违背,承继民心所以遵循民心之所向,如此民心归顺,可治国安邦也。”幼子正要出声询问,有人急急禀道,“陛下,圣宫有信。”
“呈上来。”
那人对皇帝恭禀,“陛下,那人走了。”
传信内容很短,皇帝却看了许久,接着便让身旁的温治取火折将信烧毁在了炭盆中。没一会儿火光褪去,皇帝对着纸堆轻轻一扬,那纸堆瞬间坍塌,尘埃四处飞扬。
送信的将领有些不知所措,他做事憨厚,因武力超群得到陛下赏识,做了近身随侍,统领王都三千司卫军,只听皇帝调遣。不久之前,本该近身保护皇帝的他,却被派去了千里之外的圣宫。他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用意。
“将她请回来。”皇帝令道。
将领对这个“她”指的是谁不是很确定,于是壮着胆子问询道,“陛下,那老妇是否要将她定罪?”
温治出面解释道,“阮青统领,陛下的意思,是去将那位老妇请回来。”
将那老妇?年轻将领更生疑惑,陛下要请的竟不是那个闯入圣宫的女人?正当他思索间,皇帝忽而发问,“那老妇是上一任主祭?”
阮青答:“是上三任了,上一任主祭已西归。”
皇帝又问,“哦?多少岁了?”
这......倒真的难倒阮青了,他学武是为了打仗的,又不是记账的,哪里还会记得每一任圣宫主祭现下的年岁。
温治见阮青答不上来,于是回道,“陛下,那老主祭今年年初已有整一百五十三的年岁了。”
“哦?”皇帝面色阴郁,“这活得比历代尊皇都长吧?”
阮青腿脚发软扑得跪下,皇帝挥挥手,温治对阮青提醒道,“下去吧。”
阮青如获恩赦,但心中还有疑虑未解,“陛下,那圣宫中闯入的那位如何处置?”
皇帝看他一眼,并未说话。
温治道,“阮青统领,无需理会,下去吧。”
待阮青退去后,温治对皇帝宽慰道,“陛下,这也许是偶然。”又问,“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神宫每每来人,我们总是错过良机,如今总算是因为那位大人,制造了这个机会,陛下应该开心才是。”
“你说,他们知道朕的心思吗?”皇帝问道。
温治回道,“知与不知,奴不知。做与不做,陛下,您心中是有数的。”
“我人间久跪神明已久,是该站一站了。”皇帝道,想起一事,又问,“圣宫里的圣物已交给那老妇了吗?”
“奴马上去安排。”温治领命道。
“你做事朕总是放心的。”皇帝道,又问,“不过,神宫......那个人果真一点没伤到?”
“伤到是好事,没伤到亦是好事。”温治低声劝慰,“陛下头疾反复,不宜过度劳神,殿下在那边等您呢。”
“嗯。”皇帝烦闷地挥挥手,他揉着额角看向伏案温书的幼子,“下去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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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统领!”
阮青听到温治在叫他,立马停下。陛下一向待人亲和,但有时遇到一些他无法理解之事,却总是性情反复,让人不敢靠近,或许这就是天子之威。温治与陛下年岁相近,也已不惑之年,他与陛下一同长大,陪着陛下出生入死,位高权重,此时来找他,定是有要事,阮青向温治行礼,“温大人,何事?”
温治交代,“陛下让你将此物悄悄交给老主祭谌云。”
一个黝黑的盒子,阮青接过,问温治,“这是?”
温治笑回,“是圣宫中的圣物。”
阮青冷汗直冒,圣物不是一直在圣宫里呆着吗,何时到了温治的手上,是陛下的意思?“交给谌云?”
“就是你方才面圣提到的那个老妇。”温治提醒。“阮青统领口风一向严谨,这前后因果可不能让你我外第四人知道,但阮青统领的重任还是保护陛下,这事我看你手下的占镱,可担此任。”阮青忙点头。
“谌云那边继续跟着,陛下的意思,她若回来,则是请,她若无意来宫,就放她离去,但她不能离的太远,只能跟在圣宫里来的那个人身边。”温治又道。
这是何意?阮青问道,“若是她既没有回宫又没有跟着那人?”
“杀了。”温治平静道。
“这......”阮青有些头疼,“如何罪名?”
“扰乱圣宫不算重罪吗?”温治问道。
阮青忙道,“是!”
温治提醒,“谌云若是与那人发生冲突,危及性命之时,可将其带回,却不可说是陛下授意,阮青统领,这点,你可明白?”
阮青惴惴不安道,“是。”
温治又提醒,“但也不可主动干扰那人做事。可若是发现她受伤,阮青统领可令占镱以擅闯圣宫,冒犯天子,藐视神威之名,将其立刻拿下,带回来给陛下处置。”温治说完,不待阮青回应,又道,“陛下的话我已带到,那阮青统领,您先忙。”
温治走后,阮青只觉得做官太不易,他甚至能瞧见头顶那几根白头发刷刷刷地就长到了他眼前。阮青将事情仔细交代给占镱后,占镱疑惑道,“统领这是要保护她的意思?”
阮青说道,“是让她办事。”
占镱应道,“知道了。”
占镱正要走,被阮青叫的停住。“统领?”占镱问。
阮青走到镜前扒拉着额前的碎发,“占镱啊,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我这秀发是不是又白了几根啊?”
占镱仔细地在他秀发上打量了几眼,又看了几眼统领的眼睛,语重心长道,“统领,你是心老了,回家种田吧。”
阮青爆怒,“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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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边在疯子这边问不出话的胡娓悄悄将人丢给了附件的看守后便离开了。回到圣宫的占镱悄悄将圣物放回圣台上,羁押谌云的守卫众多,但不知是谁激怒了她,让她如野兽般拖着受伤的身体看到谁便与谁撕打,守卫们皆力有不支倒下。谌云来到圣台,一仰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指着金身塑像训诫她的年轻男子,“谌云,那是我们的君上,你不可对她无礼。”
谌云眼中疯狂更甚,她抢过圣台上黝黑的盒子,守卫就要阻止,被她一掌劈开,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截枯枝,谌云将它插在头顶,那枯枝顿时放出盛大的光芒席卷了她全身,将她牢牢包裹在光茧中。片刻后光芒散尽,方才还是个疯婆子的老妇一下变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眼神也相比先前清明许多,喝道,“出来!”
躲在暗处的占镱才慢悠悠地从暗处走出,他惊叹道,“不愧是圣物!真是神奇啊。”又问,“你接下来去哪?”
谌云道,“下山。”
“你是圣宫的主祭,既然脑子清醒了,不回宫一趟?”占镱问道。
“你把圣物偷偷给我,你想做什么?”谌云神色阴狠。
“我只领命行事,我想做什么,取决于你想做什么。”占镱回道。
“我要下山,去追一个人。”谌云回道。
占镱笑道,“巧了,我也是,不过,她两个时辰前就下山了,不知道这会儿了,还能不能追上。”
“可以。”谌云回道。随即吹哨唤来一只大鸟,拎着占镱翻身鸟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