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在山间升起,巍峨的仙门上散发着金光,葳蕤的草木上露水尚未凝干,晨鸟在朝露上扑过,沾染了一丝凉气,惊慌地叫个不停。
野鹤放眼朝仙门里望去,仙钟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仙门中,淼烟仙门的人早已起身,疾步转入了各个林木茂盛的角落。
她轻笑一声,钟鸣鼎食的仙门中人也有晚到的时候?
暮斋这时才急匆匆地从后头走来,面含歉意地说:“对不住,让你久等了,昨夜……我竟难得不寐,今早却是起迟了。”
野鹤的眼光飞快从她青黑的眼下扫过,故作不知地说:“仙门规矩这般严?我将将起身你便来了。”
暮斋把一缕沾湿的额发别到了耳后,朝野鹤做了个请的手势。
野鹤跟着她走下了石阶,两人走过幽径,忍冬花铺了一地,扑鼻的冷香味让人心神大震,野鹤忍不住抬头望向高处茂密的忍冬树,忍冬的枝蔓缠绕在一棵遒劲的青黑大树上。
暮斋停下了脚步,笑着说:“你喜欢忍冬花?”
野鹤微顿,笑着说:“我喜欢生机勃勃的花木。”
让她想起南国那些花枝繁茂的日子,都宫长年被花木缠绕,幽香弥漫在宫中每一个角落。
暮斋笑了起来,指着青黑的树皮说:“忍冬花倒是长得繁茂,可这大椿树却遭了殃,被忍冬藤处处缠死,夺取了日光和生机,变成了一棵光秃的将死之树。”
野鹤愣了愣,眯着眼朝高大苍凉的树冠看去,果真看到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她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暮斋心头微动,野鹤这是想到什么了吧?她轻轻拉了野鹤一下,指着前方的凉亭说:“瞧,小鹊已经布好早膳了,就等着我们过去呢。”
野鹤收回眼,神色如常地说:“正好肚子空空,我去瞧瞧仙门的早膳是什么样的。”
两人笑着走进了凉亭。
日头渐高,野鹤将小巧的罗盘举过头顶,有些怀疑地说:“跟着它真能找到灵宠的踪迹?”
暮斋一口咬定地说:“我淼烟仙门的东西岂会有假?这罗盘里的指针是仙雾凝成,灵宠身上沾染了雾气,指针会循着雾气走动,你只需跟着罗盘走便是!”
两人年纪相仿,暮斋最受不了野鹤用怀疑的神色睨着她。
野鹤无奈地收起了罗盘,她怎么觉得淼烟仙门的悬赏令像儿戏似的?
雾剑停在了岸上,野鹤麻利地坐上了小舟,朝暮斋挥了挥手。
暮斋笑得温柔,大声说:“你别忘了,要叫它衡庐。”
小舟“嗖”地一声飞到了远处的海面,砸起的浪花淋了野鹤一身,野鹤摸掉脸上的水渍,朝金光闪闪的淼烟仙门望去,暮斋浅红的衣裙仍在飞舞。
她掸了掸身上的水滴,摸出罗盘对准了海天处,精巧的罗盘在她手中转个不停。
正当她觉得晦气的时候,指针突然指向了北方,她回头朝仙门望去,难道灵宠往北方仙山逃去了?
她拿出了两张玉色符纸贴在小舟上,小舟飞快地飞向了结界,漩涡将小舟吞进了万丈深渊中。
白色的大鱼含着小舟在仙道中游行,野鹤神清气爽地观赏着深海巨兽,张牙舞爪的恶鬼也不再凶猛,浮在远处的水中张望。
她高兴地拍了拍船舷,上古仙门的符纸就是好用,连恶鬼也得乖乖避让。
淼烟仙门里用物古朴,族人深入简出,遵循着钟鸣鼎食的规矩,只是据她所观族中高阶修士不多,这又是为何?
野鹤枕着双臂沉思。
仙门中高阶修士太少绝不是个好兆头,淼烟仙门在衰落。
有了暮斋给的符纸,小舟很快就穿过了六道结界,平稳地落到了海上。
海鸟叽叽喳喳地在头顶争抢鱼虾,热气从船底传到了野鹤身上。她把手伸进了海中,温热的海水让她有些茫然,这又是哪?
海面上泊着许多千奇百怪的船只,既有雕花游船,又有破烂木板,有重重守卫的大船,也有精巧的独舟,密密麻麻地将海岸围着。
野鹤只能将小舟划到了两只巨船底下的空隙中,巨船的阴影遮住了小舟,倒是免去了炎日暴晒。
她御剑从空隙中飞去,朝着热闹的仙山飞去,里头鼓声震天,到处飘着丝带,似是仙山庙会。
她踏上了海岸,火热的沙子有些烫脚,她飞快地跺着脚朝山上跑去,见了树木便钻了过去,捡了些阴凉。
不是她娇气,实在是仙山里热得不得了,她才走几步就热得满头大汗,她连长袍也脱了,身上只穿着麻裙,双脚像踩在蒸盖上,又痒又湿。
身旁不时有赤膊走过的修士,一边摇着纸扇一边甩汗,有气无力地朝山上张望。
“欸?小姐花容月貌,进了天宝城竟不撑伞?晒伤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脸如何是好!”一声故作惊奇的声音将野鹤的眼光吸引过去。
一个油滑的中年修士正举着手中纸伞朝一个锦衣女子推去,女子骄哼一声,抛出了一锭仙银,接过了修士手中的纸伞。
仙山中随处可见撑伞的女修,沿途叫卖的修士灵活地在女修间穿梭,仙银似雪花般地流进了他们的镯子。
野鹤眯起了眼,这倒是门好差事。
偶有仙贩看到她,飞快地错开了眼,追着软袖轻纱的女修们跑去。
野鹤看了一眼身上皱巴巴的麻布衣裳,她这副尊容当真是鬼见愁,一看便知一个银子儿也没有。
罗盘进了仙山后就失灵了,指针不停地转动着,她只能跟着人流朝山上走去。
越往上越是炎热,路边坐着不少修士,皆是大口喝着水囊,也有修士用仙术生出了密树,躺在树下歇着凉。
野鹤悄悄靠在树下蹭着阴凉,她是信了暮斋的邪,揣着个破罗盘跑到这晒死人的鬼地方来。
树下用纸扇盖着脸的男子睁开了一只眼,嘴角勾起了笑意,好大的胆子,连他元禹的阴凉也敢捡!
一滴水落到了野鹤手上,她惊讶地抬起了头,却见铺天盖地的大雨落了下来,她连忙闪躲,大雨却像长了眼似的,结结实实地淋了她一身。
她气急,一剑劈向了天穹,大雨落在了她左右脚,刺眼的阳光逼得她伸手遮了遮,而树下的绿袍男子已施施然地走下了石阶。
修士们的轻嘲声让她的脸色涨得通红,她低着头走进了炎日中,雨水顺着衣裳淌到了石阶上,很快便只剩下浅浅的水印。
野鹤心头憋着火,冷着脸走进人群,那男子别让她逮到!
她站在山岗上呼了口气,终于看清了山下沸腾的人群。
原来这是一座专门买卖仙兽的仙山,从山岗往下尽是叫卖仙兽的小摊,奇形怪状的笼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仙兽,不时有仙兽低吼,仙贩的咒骂声夹杂其中。
游人如织,围在仙兽笼子前高声笑谈起来,不时逗弄着里面的仙兽,仙兽们或是可怜兮兮地盯着人,或是懒洋洋地瘫在笼子里任由修士们扒弄。
野鹤不禁走了过去,好奇地围着笼子转悠,里头的各种仙兽令她大开眼界,忍不住流连起来。
她原以为仙兽都是像寒年他们一样,自小出生在仙门,是仙门之人特定的灵宠。不想还有随意买卖仙兽的地方,难怪这么热闹。
她淌着汗,用手扇了扇脸,这座仙山实在太热了些,让她这个过惯了龟仙岛阴寒的人寸步难行。
一只黑色笼子里的仙兽突然睁开了眼,朝她的方向看去,霎时一阵阴凉将她笼罩,她顿时活了过来,连忙朝笼子看去,只看见两只蓝色的眼睛。
她有些疑惑,扒开人群朝笼子走去,人群拥挤,等她走过去后她愣在了原地,这么多黑色笼子,究竟是哪一个?
天空突然阴了下来,一片乌云从山岗上飘了过来,有修士喊了起来:“松月大小姐过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野鹤茫然地看向山岗,松月大小姐又是谁?
很快,几个侍从模样的修士众星拱月般地拥着一个娇俏的少女走了出来,沿着石阶朝山下走来。
少女肌肤似雪,容颜娇媚,飞扬的眼里有一丝骄矜,下了山岗径直朝精美的石楼走去。
修士们艳羡地说起了松月大小姐的家世和修为,野鹤心头微惊,松月看着年纪轻轻,竟然是高阶修士,难怪会是仙门中的天之骄子。
“嘁!”石楼上有人不屑地看着山岗下,这些凡夫俗子真是少见多怪,松月的天资在仙门中只是中上,众仙门中只有汨海仙门的玄麟少主称得上天纵英才。
元禹轻笑一声,跟着朝山下看去,松月正顶着凉爽的阴云走过来,山下的修士被她的阵势震慑,吵嚷声小了很多。
他随意看着,慢慢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男子见状凑过去问:“你看见什么了?”
元禹但笑不语,眼光从远处狼狈的女子身上移开。
松月走进了楼,朝三楼上的两人看去,算是见礼,随即走进了二楼的包厢。
元禹把玩着茶杯说:“看来松月志在必得,不知此次的仙兽最高是多少阶?”
黑袍男子豪迈地躺在了榻上,看着楼下的兽台说:“天宝城主既然敢放出消息,必是得了好货,且看着吧。”
元禹笑了,指了指男子的手镯说:“我倒是不担心仙兽的阶数,倒是你,这次带了多少仙银?楼中还有未现身的仙门中人,莫被人横刀夺爱。”
男子冷哼一声说:“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兰楚作对!”
元禹大乐,朝着山下看去,那女子蹲在一个破笼子前逗弄妖兽,他抚着唇笑了起来。
仙兽众多,野鹤早已看花了眼,摇摇晃晃地按着额角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的树木下。
这次她仔细看了看四周,方才安心地靠在了树下。
罗盘依旧在乱转,看来仙山中的灵力扰乱了指针,逃走的灵宠无疑躲在仙山某处。
她把罗盘收入了袖中,若是灵宠躲在暗处,她更要小心行事,不能露了丝毫神色。据暮斋所说,红叶的灵宠十分机警,嗅到一丝风吹草动就会逃走,她身上带着淼烟仙门的罗盘,难保不会被发现。
一个机灵的少年推着木车从高处下来,停在了树前歇凉。
野鹤终于摸出了五两仙银,指着木车里冰凉的水囊说:“给我一个水囊,要结冰多的。”
少年麻利地从冰块中取出水囊递给她,她接过水囊狂喝,一口气将水囊吸瘪了。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小声说:“水囊……方才满着的。”
两人对视良久,野鹤方才醒悟,他怕她讹他?
她喷出一口浊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面貌堂堂,岂是那种无耻小人?
少年在她炯炯的目光下坐立难安,推着木车落荒而逃,走了几步不忘回头看她。
她气得一把扔了水囊,岂有此理,穷困潦倒岂是大罪?蹭个树被泼了一身水,喝个水仙贩避之不及,这世道当真唯利是图!
她决定抓回灵宠向淼烟仙门多要一百两仙银,这一趟让她备受煎熬和冷眼。
她愤愤地抬头,发现满目澄澈,天穹似染,云层若金雪堆积于淡蓝穹顶之上,耀眼的日光直泻而下,尽数洒在了仙山之中。
难怪仙山中如此炎热,任谁也顶不住青天白日的炽烈,微风凉爽,烈阳却是晒人,将一个个仙贩晒得两颊通红,皮黑肉糙,活像一只只干猴。
她站起了身,朝远处的石楼走去,若她没猜错石楼里的便是高阶仙兽,红叶的灵宠极有可能藏身其中。她虽不清楚淼烟仙门执着追回灵宠的缘由,却下定决心要将灵宠抓回淼烟。
她已经察觉到淼烟仙门在逐渐衰落,暮斋说起忍冬花绞杀大椿树时虽是谈笑,她却听出了一丝无奈,仔细一想淼烟仙门就像是大椿树,被后起仙门逐渐绞杀。
红叶之死给淼烟仙门上下带来了极大的震动,有人竟能将淼烟的高阶修士诱到地下祭坛杀死,红叶的灵宠还疑似帮凶。她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更别说淼烟仙门之人了。
不把灵宠抓回,淼烟仙门会陷入草木皆兵的境地。
她定定地站在石楼外,里头仙兽的嘶吼声十分清晰。
元禹坐起了身,隔着珠帘睨着下方的人影,她这么想进来见识见识?
他轻笑一声,附在兰楚耳边低语,兰楚的笑容逐渐邪气,连连点头称好。
珠帘轻晃,兰楚的身影消失了。
元禹看着楼下的人影低笑:“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又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