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追捕女婢已过半月,然而依旧没有任何踪迹。
半月前得知女婢的形貌后便开始追踪,一路上竟无人见过那人,莫非遁地了?
永郦侯府中人无一人知那女婢。刚开始侯府中人还暗自奇怪林夫人为何要送礼给一个丫鬟,而侯府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因此将礼物悉数退回,几个月后见八皇子亲临,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侯夫人亲自见了几人,只当有歹人攀咬侯府,并不知林府之事。几人也算明白了,敢情幕后之人深知雍京城高门贵族的情形,将林府和永郦侯府揣摩了个透,设了个局,永无对证。
岑奕怕冷,非要和孟涵一起睡,孟涵哭笑不得地说:“你小子拿我暖床啊?叫你爹知道了不扒了我俩的皮!”
谁不知岑大人最恨别人死缠着他的宝贝儿子,知道了不把他当断袖打残才怪!
岑奕死死按住被子吼道:“嚷嚷什么,你当爷稀罕你?若不是你阴了爷,爷早躺在温柔乡里了。再说,难道我要去和子扬挤?”
华瑜无奈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门缝吹进来的风,乡野的秋夜寂静无声,一丝苦涩的味道飘浮在空气里。
月光冷冷地透进木窗,门口坐着的姬青离似乎睡着了,一点不在意寒冷与逼匛。
“唉,你可以去门口挤挤,喏……!”孟涵朝那边努努嘴。
“唰!”姬青离猛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岑奕。
岑奕打了个寒颤说:“谁……谁要跟他挤?谁稀罕?哼!”
说完死死地抱紧被子。
孟涵闷笑一声,没胆的小子,不敢挤子扬和青离,还敢死鸭子嘴硬。
八月的契城天刚亮,清晨寒意尚未消退,已有鸟鸣声声。几人从屋子里出去,阳光破开灰尘洒在了院子里,院里空无一人,几只小鸡在四处啄食,岑奕掏出布袋子里的干粮交给了莫言,莫言就着山泉水煮起了粥。
孟涵理了理发冠说:“那女婢要如何找?这线索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呢。”
几人精神都不大好,原本在京城锦衣玉食,来到这么个穷困的山村,吃不好睡不好,大家都疲惫不已。
吃过早饭,几人继续赶路,沿着山道穿行,路旁的山果熟了,黄澄澄一片,岑奕随手摘了一串。
孟涵不由地发笑说:“夫子说不食无主之果,你的圣贤书是白读了。”
岑奕不以为意地说:“有果堪摘直须摘,你没看见满地的落果啊,进了爷的肚子总好过被飞鸟啄食,那是它们的福气。”
又递给华瑜一个,莫语仔细剥好了递给他,姬青离见状冷哼说:“娇气!”
华瑜也不理他,径直吃起野果,很快便走到了路尽头,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底的石块透着墨青色。
几人赶马走到了溪边,喂马儿喝水,岑奕则急忙着洗手,几条鱼快速地从他手边划过,游向下游,岑奕眼睛冒出火光,大叫说:“鱼,鱼,爷要吃鱼!”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岑奕已经跳进溪水中追了过去。
“等等之让,当心有诈!”
孟涵急忙追过去,华瑜拍了拍马头说:“飞雪跟上。”
几人牵着马从溪边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听见岑奕惊叫:“咦,死人啦!”
岑奕从水中站起身,哗哗的溪水顺着裤脚流出,他大步朝岸上走去,石滩上侧躺着个黑衣人,身形像女子,不知死活。
孟涵也看到了那人,连忙快步走到跟前,拔出剑将人翻过来。
“嘶!”两人吸了口气,世间竟有如此美的女子,脸色苍白像终年不见阳光,眉眼昳妍却带着无尽冷意,惟有嫣红的嘴唇是唯一的艳色,却衬得人更加脆弱和神秘。
华瑜带着人走过来,看到了地上的女子,黑衣女子身受重伤,多处抓伤,皮肉翻滚,鲜血如梅,肌肤似雪。他微微皱眉,这里异常宁静,没有打斗痕迹,这女子从何而来?
目光一闪,他俯首挑起了女子右手衣袖,“铛!”寒光闪过,一支薄如蝉翼的匕首贴在了他颈子上,刚才还躺着的女子已紧紧贴在了他背后。
“你们是……谁?意欲何为?”
女子已睁开眼,寒星般的眸子警惕地看着几人,匕首轻轻用力,嫣红的血顺着华瑜的衣领流下,莫言与莫语已握紧了剑柄。
孟涵赶紧说:“姑娘不要紧张,我们不是坏人,偶然路过溪边发现姑娘昏倒在地,所以过来查看。”
孟涵笑得温文尔雅,十分坦然地摊开衣袖,岑奕不由翻白眼,这厮正经起来还真唬人。
果然女子面色松动,试探地问:“你们……偶然路过?可知我是谁?”
几人莫名其妙,岑奕灵机一动说:“莫非姑娘失忆了?实不相瞒,家父乃是太医院院首,擅长此道,不如随我回京,让家父替你诊治一番?”
莫言两人吃惊地望着他,岑大人还擅岐黄之术?
岑奕笑眯眯地走近女子。
“呲啦!”衣袖被削去一截。
“不要过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黑衣女子挣扎着站起,左手紧紧握着匕首,大口喘气。
这时大家才发现她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在风里飘荡。
“你的右手……”岑奕脸色由黑转白。
女子摇摇头说:“无妨,不知……几位公子……可否救我一命?来日我……一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华瑜已经站了起来,他摸着颈子转向女子,女子这才看清他。身形颀长,白衣猎猎,长眉入鬓,目光清凌,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抚着伤口,白皙的手指染着鲜血,浓艳得似墨画。
惊得神鬼如画眉,这般眉目如画之人,她曾以为除了师尊,普天之下再难见此天人之姿。
华瑜静静地看着女子,女子的目光从惊艳变成迷茫,最后成了失落,苍白的脸上闪过痛苦,一脸倔强地抿着红唇。他不由地说:“你划伤了我。”
声音清越,落在山谷里,像划开溪水的涟漪。女子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打在脸上。
“对不住,公子……”
声音微哑,女子别扭地揪着衣袖。
华瑜突然明了,这女子十分骄傲,连道歉都不肯,他没了兴致,转身朝莫言走去,莫言早已备好了布带。
岑奕围着女子打转说:“姑娘,敢问芳名是?家住何处?在下乃是雍京岑府二公子岑奕,你伤的这般重,叫人给你包扎一下可好?只是这里地僻,没有女子……”
“无妨,我可以自己包扎,我叫商嫣,嗯,犀桑天尊弟子,在……城外遇袭,多谢公子搭救!”
商嫣接过外伤药熟练地包扎起来,冷艳的脸上无任何表情。
倒是华瑜几人惊讶不已。
“犀桑之人?海外之人为何突然现身陆地?”
商嫣一顿,垂下眼眸说:“遵师尊令,绞杀妖孽。”
华瑜眼神一闪,妖孽?大雍建国千年,国泰民安,更有钦天司坐镇,从未有妖孽作乱,普通人更是不知其存在。看她神色不似说谎,那么……定然不是在大雍遇袭,女子对他们有所隐瞒。
孟涵与他对视一眼,徐徐开口说:“商姑娘,你伤得这般重,乡野大夫难寻,不如与我们一道进城,城中妙手村大夫医术精湛,请他们为你诊治,好过在此缺医少药地拖延。”
商嫣额头上尽是冷汗,光凭他们几人,别说康复,能否保住她的命都成问题。她只好点点头说:“能与公子们同行实在有幸,只是一路上……有劳了。”
“不妨事,反正我们也是出来游山玩水,能帮上商姑娘那才是三生有幸!”岑奕一脸温柔地拱拱手,端的是谦和有度,风度翩翩,只是挤眉弄眼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商嫣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免有些呆愣。
顺着山道拐回大道,几人往契城中走去,因为不想惊动官府,只赁了一处宅院,紧靠城门,一来就在妙手村旁,二来方便观察进出城的人。
几人在院中住下,商嫣独自住在了西跨院,穿过月亮门,院子中开满各色菊花,一只野猫瘫在草丛中晒肚皮,见到她只是抬了抬眼,复又呼呼大睡。
她不禁停下脚步,仔细瞧着梨猫,阳光温和地洒在地面,她的影子盖住了野猫,野猫不满地喵呜一声,用爪子挠她的影子,她不由抿唇一笑,向来冷漠的脸染上一丝涟漪,岁月突然静好,她在仙山多年,从未如此放松过。
月亮门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如画的眉眼静静看着菊花丛前的女子。
女子惊觉,喝道:“谁?”
华瑜跨过门走到她身前,宽大的衣袖一摆,一叠油纸包出现在了手心里。
“莫言从你衣袖里拿出来的,原来的衣服已经扔了。”
商嫣惊讶地看着他说:“这种小事何须你亲自来?”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几人中他身份最高。
华瑜盯着野猫说:“他们出门了,有些东西要采买。”
商嫣沉默了半晌,看来他们也有要事在身,一路上都在注意行人,像在找什么人。
“那,你们在找人?”她试探地问,华瑜看着她没说话。
她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知你们在找什么人?我能否帮上忙?虽然我伤重,但我精于追踪。”
商嫣把纸包塞进衣袖,藕粉色的广袖飞仙裙空间很大,完全看不出藏了东西,不由得朝华瑜点头,那两个侍卫办事很妥帖。
华瑜淡淡地说:“商姑娘,你安心休养,追踪一事我自有计策。”
华瑜转身走开,商嫣随意折了支黄菊把玩。
黄昏时分,商嫣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纱窗的风拂过帐子,拂过女子的发丝。她觉得十分舒服,不由得伸手往头上按去,却摸到了一根细长冰凉的手指,一抬头,对上了浅绿色的眼眸,那人嘴角含笑地问:“你害怕吗?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瞪大了眼睛,眼前血流成河,鲜血染红了冰面,远处的冰山开始渗出血水,整个天地一片血红,她恐惧地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似乎辽阔的天地间只剩她一人,与他。
她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角问:“这是……怎么了?你是谁?我又是……谁?”
男子笑得更加温柔,他说:“这里……是炼狱,你是商嫣,我……人唤宁渲。”
宁渲,宁渲,师尊!商嫣猛然惊醒,她梦到了师尊,时隔百年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师尊身着纯白道袍纤尘不染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记得那双清澈浅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