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哭丧着脸把桌子上的酱肉吃了个精光,不时呼唤店家上些瓜果解腻。
承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女子好生不客气,也不怕他们在吃食里动手脚。
紫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野鹤,替她满上了酒碗。
眼见她还要灌酒,鸿落皱眉说:“沾衣!”
沾衣耸了耸肩,夺过酒碗一饮而尽,朝野鹤眨了眨眼。
野鹤哼了一声,摸了摸肚皮。
鸿落站起身说:“酒也吃了,肉也吃了,也该算算我们的旧账了。”
野鹤抓了抓鼻子说:“多谢公子宴请,山高路远,公子宅心仁厚,还望能借些盘缠给我,我这就回仙山,再也不来黑城打搅公子的清净。”
“哼!”鸿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子脸皮真厚。
承月骨碌碌地转着眼,突然灵光一闪,笑得人畜无害:“在下承月,还不知姑娘大名?”
“野鹤。”
沾衣笑得眉眼弯弯,承月又想作弄人了,霍尊使早就摸过她的底了。
“野鹤,你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天空城路远物贵,你那三两银还不够租骆驼的!”
承月笑得十分明媚,指了指西方说:“莫非你不知漠上有宝石玉脉?”
野鹤的手又痒了,她要灰溜溜地回惊逐吗?难道真要变卖符纸?
承月见她犹豫不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说:“玉脉的地点我是知道的,只要你答应不再抓捕低等魔族,我便带你去。”
鸿落眼中闪过幽光。
野鹤犹豫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这三人绝非善茬,不会好心带她去寻玉脉。只是想要偷袭她却非易事,单打承月和沾衣并非她的对手。
何况手镯里还有空间符纸,她随时可以逃遁。
她跟在了承月身边,细细询问起玉脉来。
鸿落与沾衣对视一眼,唇边露出了一抹冷笑。
几人很快走进了沙地,此时明月半悬在深蓝的苍穹上,有秃鹰在月下飞过,像划过月波的游鱼。
野鹤忍不住惊叹,眼神追随着秃鹰的影子。
鸿落有些嘲讽地说:“海外仙山之人的雅兴真好。”
野鹤轻笑一声,朝他扬头说:“君之肌肤胜雪,似碎玉飘落漠上。”
鸿落微怔。
她大笑着朝前走去,扯着承月的衣裳问:“他又是谁?”
承月欢快的声音传来:“他是魔族贵族,鸿落少主。”
沾衣拍了拍鸿落的肩膀说:“今夜便可报一踢之仇了。”
鸿落扯了扯嘴角。
承月带着野鹤走了大半夜,终于到了大漠深处,远处的沙子里露出了残垣断壁。
野鹤惊讶地说:“咦?那是古城吗?”
她不由跑了过去。
承月远远地站在她身后,露出了两颗小尖牙。
鸿落眼神微沉。
沾衣轻笑说:“承月,你竟然把她带到了天魔的旧地。”
承月扮了个鬼脸说:“谁叫她与魔族为敌,捉了那么多低等魔族。也不知天魔今晚在不在。”
沾衣扯了扯手中的丝线说:“天魔暴躁,小心被他误伤。”
野鹤蹲在古城墙边摸索着,接着将一张符纸抛进了沙洞。
紫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地底的大洞,她惊喜地回头招手说:“快过来,下面有个密洞。”
鸿落走了过去,沾衣和承月也跟了上去。
野鹤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跳入密洞。
鸿落微微皱眉,她就这么直剌剌地跳进去?
他看了她一眼,跳入了洞口。
野鹤冷哼一声:“想抢我的珠宝?”
她紧跟着跳了下去。
鸿落冷脸看着她说:“收起你那市侩的嘴脸。”
不知她怎么活到现在的!毫不设防地跟着魔族跑到大漠深处,也不怕被他杀了。
洞里有无数小洞,像极了爬虫的巢穴,洞道十分光滑,有的洞口还装点着明珠。
他不屑地冷哼,庄雪嗜好还真独特,一个崇丘的天才修士,竟自甘堕落与天魔同行。
他嗅了嗅,往一个明亮的洞走去。
野鹤独自进了最大的洞,洞壁上雕刻着古代壁画,飞天神女独立于山巅,朝拜的凡人匍匐在地。
她忍不住凑近看,神女半垂着悲悯的眼睛,仔细看神女的眼睛似乎是湛蓝的。
她不由好笑,漠上金发蓝眼的女郎随处可见。
“野鹤?”
鸿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在最里间。”
鸿落似乎愣了愣,低沉的声音穿过洞壁传来:“到这边来。”
野鹤绕着大洞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咒骂一声后往鸿落的方向走去。
鸿落静静地倚在洞口,看着前方大步走来的女子。
野鹤朝洞口看了一眼,两眼放光地说:“古代女子的闺房!”
鸿落被呛了一口,拍着胸口咳了起来。
她管这叫古代女子的闺房?
野鹤飞快地抓起梳奁上的宝石头面塞进了手镯,干净利落地将洞中所有的金玉珠宝洗劫一空,嘴里念念有词:“古人竟有如此精美的东西,倒是出人意料。”
鸿落又拍了拍胸口,眉眼却不自觉地舒展了。
两人又在洞中收刮了点东西,方才飞上了洞口。
承月百无聊赖地趴在沙子上,见了两人问:“如何?”
野鹤一脸奸笑,摆了摆手说:“一个破洞,啥也没有!”
沾衣扬了扬眉,看向了脸色微红的鸿落。
鸿落低咳了一声,他怎么好意思说他带着这个女匪去洗劫了庄雪的闺房?
野鹤精神奕奕地问:“承月,你说有条玉脉,在何处?”
承月只得坐起身,指了指远处的岩丘说:“就在那。”
野鹤得了一镯子宝贝,满脸喜色地说:“走,去挖些美玉,待天明换了银子,我便宴请你们三人!”
沾衣笑着说:“野鹤精力倒是充沛,忙活了大半夜竟无一丝疲态。”
一只坚硬的沙筏出现在野鹤脚下,野鹤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沙筏上。
她连忙站了上去,以长剑为桨,学着他们的样子朝前划去,笨拙的模样逗得承月哈哈大笑。
她有些羞恼地甩了一剑沙子,前方的承月被砸了满头。
承月哇哇大叫,扭头便回敬了她一把沙子。
野鹤不甘示弱,两人在漠上划着沙筏追赶起来,沙子扬得四处飞舞。
沾衣好笑地看着两人,转头对鸿落说:“他们倒是打得旗鼓相当,我们两人却是吃了一嘴沙子。”
鸿落轻笑一声,朝远处的两人看去。
冷不丁一座沙墙从地下冒出,野鹤和承月避让不及,猛地摔了个狗啃泥。
沙墙散去,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冰冷又炽热的气息猛地袭过来。
承月瞬间化作银针,一头扎向了后方的沾衣和鸿落两人。
野鹤拔出了长剑,冷冷地看着男子说:“原来是你。”
这男子无疑是高阶魔物,正是悬赏令指定要的。
男子一动不动,并不将她看在眼里。
远处的鸿落看得心惊,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剑指天魔!
“野鹤,撤!”鸿落沉声大喊。
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天魔脚下,四周的沙子全部落入了空洞中,天魔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鸿落皱起了眉,这就是顶阶凶魔的压迫感。
野鹤沉声说:“你们走吧,多谢带路。”
她的身体化为残影,消失在了几人眼前。
天魔仍旧站着,仿佛一座孤寂的岩丘。
锋利的剑尖突然出现在了他胸前,刺入了他的胸口。
鸿落几人吃惊地看着黑洞中的利剑,凭空出现了黑洞?既像霍尊使又像庄雪的能力。
然而这一剑却是刺空了,长剑空荡荡地浮在空中。
天魔出现在了左边的沙子上,一个人影从沙子里弹了出来。
野鹤捂着流血的腹部,紧紧地看着他。
这魔物好生厉害,瞬间就找到了隐藏的她。
天魔一步步逼近,野鹤喘着气朝后退去。
鸿落紧抿着嘴,他只是中阶修为,绝不是天魔的对手。
承月摇了摇他的衣袖说:“天魔不喜他人擅闯领地,野鹤今夜插翅难逃,我们快走吧。”
沾衣也正色说:“她本就是仙修,与我们势不两立,快走吧鸿落。”
鸿落一言不发,仍旧看着远处的两人。
正僵持之时,一个红色身影飞奔而来,琴音从她手中泻下。
天魔微愣,红色身影到了他跟前,正要说话却被一掌击飞,落到了远处的沙子上。
野鹤只觉得眼前一暗,炽流钻向了眼睛。
“铮!”琴音流转,乌云蔽月,大漠上的风沙活了过来,千年的岁月从荒寂的黄沙上压了过来。
“走!”
野鹤出现在了鸿落三人的身边,拉起三人便御剑飞走了。
鸿落回过神来,低声说:“你方才……”
她竟会抚琴,他以为像她这般成日打打杀杀的女子定是不通六艺的。
野鹤低声说:“许久不曾碰这些玩物了……”
若不是为了保命,她绝不会抓起那女子的琴。
承月摇头晃脑地说:“你过谦了,你那琴声把我都吸了过去。”
野鹤哑然失笑,那可是昔年午云皇室特传的靡靡之音,当今天下只怕只她一人会。
她脸色有一丝沉郁。
沾衣看了一眼她冻结的腹部说:“已经到大漠边境了,再往北便是紫城了。”
野鹤松了口气,长剑失去了平衡,几人东倒西歪地坠落。
鸿落一把拉住了她的衣带,平稳地落到了荒地上。
野鹤腹部的符纸已经湿透,冰已经化了,腹部的小洞汩汩地冒着血。
她撑着长剑艰难地走到另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说:“你们不会趁人之危吧。”
承月看着她防备的样子急了,大声说:“呸!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我们可不是那些粗俗的低等魔族,魔亦有道!”
野鹤撕开了衣裳,凄冷苍白的肌肤上鲜血直冒,像极了万年冰山下盛开的扶桑花。
鸿落三人静静地看着她,他们本是魔族,对鲜血有着极大的执念。
沾衣轻笑说:“想不到野鹤脸容粗糙,肌肤倒是凄白细嫩。”
“这样的女子我们魔族一口一个。”承月张牙舞爪地吓唬着她。
野鹤痛极,哭丧着脸说:“我再也不接天空城的悬赏令了。”
“能从天魔手下逃命,你也算命大了。”
鸿落看了她一眼,扔了个小瓷瓶出去。
野鹤抓起来往伤口倒下,蓝色的粉末在伤口里冒出了小泡,疼痛缓解了些。
她好奇地把玩起瓷瓶来。
月影渐淡,天际泛起了浅浅金线,就要天明了。
野鹤把衣裳拢好,撑起身问:“承月,你说的玉脉在哪?”
承月结结巴巴地说:“啊?你还要去挖玉脉?”
“难得来一趟大漠,自然要见识一下漠上美玉。”
野鹤惨白着脸,露出了满口白牙,瘆人的微笑让承月打了个冷颤。
朝阳温暖,承月苦着脸拖着沙筏,一步步朝远处的岩丘走去。
沙筏里躺着的野鹤转动了一下手臂,欣赏着大漠风光。
鸿落和沾衣随意地踩着沙筏,偶尔摘上一两朵野花扔给野鹤,野鹤全别在了脏乎乎的头上。
申时,承月气喘吁吁地从地底爬了上来,手里托着一大块洁白的玉石。
他把玉石拿到野鹤跟前说:“底下只有这一块。”
野鹤笑眯了眼,将玉石收进了手镯。
她用符纸封住腹部,慢慢站起身来。
四周一片寂寥,唯有风沙响动。
她认真地拱了拱手说:“多谢承月!”
在黑城沙漠呆了一个月,她已经发觉魔族并非世间以为的那般穷凶极恶,魔族与世间各族一样,有好的魔,也有极恶的魔。
承月热得脸色通红,抹着汗问:“野鹤,你以后还会来大漠吗?”
野鹤想了想说:“应是极少了。”
鸿落微微抬眼。
承月沉默了一会儿,大声说:“野鹤,你是我在人间的第二个友人。终有一天……”
魔族会自由地活在阳光下。
鸿落静静看着御剑远去的人影。
他从未和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可恨的修士了。
野鹤分明与其他修士不同。
当她在漠上抚琴,天魔静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魔族会有一个明媚安宁的未来。
他收回眼,淡淡地说:“回黑川吧,我要争夺尊使之位。”
沾衣有些惊讶,他已经是尊贵的少主了,还要去争夺尊使之位?争夺尊使之位向来唯武独尊,生死不论,其余各殿的魔族并不会顾忌他的少主身份而手下留情。
承月咬着唇说:“若是你要争夺尊使之位,那我也要。少主的侍从怎能独自退缩!”
三人凭空消失在了漠上。
烈日依旧,风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