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徐徐饮下一口萧元彻喂来的“寒潭香”,默然听着这些个道貌岸然的各派掌门与猊图寒暄着。
眼瞧着崂山,蜀山,茅山,太白山等各大修仙门派的掌门基本都到齐了。身为修仙门派之首的玄霄却只来了六弟子杜禅与七弟子仲瑾,不见掌门钟道身影,这令以念更加确定幕后定是他在捣鬼。
众仙各怪一番寒暄后,“群仙宴”也进入了正题。
在猊图的示意下,樾娘轻轻一挥手,弦乐渐隐,舞姬散去。
不过多时,晖台城主便带着九十九对被缚双手的年轻男女走进了殿内,众人皆侧目而视,看来好戏开场了。
城主虽已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个所谓神仙了,但似乎还是怕得要死,声音颤抖道:“河神大人,诸位仙上......本月晖台进献的九十九对童男童女皆已在场,还请...还请诸位仙上笑纳。”
猊图起身,向众人缓缓开口道:“各位仙上神尊,若是有看中的,尽可留在身边侍候。”
说罢,手下侍卫首先将男子们十人为一组的带上殿中。
这些年轻男子大多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个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恐惧地颤抖着,更有甚者嚎啕大哭不断哀求,被樾娘弹指点了哑穴。
“君上,现在被选中的人就会被留下,而落选的人就不知所踪了。”司兮在以念耳旁低声道。
前面几组被选中的男子并不多,一来在场女宾本就不多,再者除去那些面子上抹不开的所谓的修仙正派,真正会在场选男宠的也就是些女妖怪了。
而这些个女妖怪还都十分挑剔,以念隐约听见一旁几个女妖嫌弃道,都是些歪瓜裂枣......一批不如一批......云云。
以念冷言瞧着,顾承远出现在了最后一组。
玉北辰一见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轻摇着纸扇,向以念低声调侃道:“你果然是和顾承远一起来的,不过,我劝你低调行事,这场上你树敌可不少啊。”
顾承远容颜精致,身姿笔挺,一身清雅像是把他隔绝在了尘世之外,直接与众男子拉开距离。于是他一上场就令众人眼前一亮,成了抢手的香馍馍。
“中间这个小子,老子要了!”坐在巫王邻座一身巫族衣饰,看上去堪比男人虎背熊腰的凶悍女子抢先开口了。
以念感叹道:“若不是开口,我都看不出这是个女人。”
萧元彻幽幽在旁阴阳怪气地窜出来一句,“君上可是心疼夫君了?”
以念一惊,没出息地低声道:“什么夫君啊......我永远只做萧大仙师的小侍妾,一辈子不变......”
“巧了,这小子,姐姐我也看上了。”又一个女子道,寻着这媚声媚气的声音而去,是坐在不远处的狐族女子。
她一身朱砂长裙,领口开得甚低,体态婀娜,勾人魂魄。见顾承远要被抢走可坐不住了,向着方才说话的巫族女子,媚笑道:“臭毒蝎,这些男子到了你手上,不出三天便尸骨无存。这样纤尘不染的小哥哥,交给你岂不是暴殄天物?”
巫族女子拍案而起,满脸横肉随之一抖,怒道:“骚狐狸!就凭你也敢跟老子抢?”
狐族女子纤秀双眉一拧,随之起身长裙散开露出白细长腿,向着顾承远妖娆地走去。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呵气如兰地对他道:“小哥哥,不如由你自己选,看你是愿意跟着我这样的美人呢,还是要跟那个膀大腰圆的臭婆娘......”
眼看狐族女子正要摸上顾承远的脸,巫族女子怒吼道:“骚狐狸!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这就活剥了你这身狐狸皮!”说罢,一跃到她身前,右手变幻成蝎子勾向她袭来,狐女机敏地闪过,顿时双眸鲜红,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眼看二人要动手,猊图站起来正色劝阻道:“二位仙上,给本座一个面子,别为了个凡人伤了和气......”
然而这二人却并不领情,同时反问道:“那你说这小子给谁!”
“这......”猊图这下也为难了。
“自然是要给我家君上的。”说话的是萧元彻,一时间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以念的位置。
说好的要低调行事呢?不过萧元彻这个人向来是没有低调这个词的。
原本以念并不想引人注意,只想静待幕后之人出现,但现在既然萧元彻起了头,正好将顾承远和绾绾先拉到身边,如此也多一分安全。
以念拿捏气派,清清嗓子,“嗯......”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巫族女子大声对她呵斥道:“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头?这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想死的就给老子闭嘴!”
以念无辜,“我还没说话呢......”
狐族女子一手绕着头发,定睛打量着以念,问道:“丫头,你是何人?”
以念朗声道:“我就是个来蹭饭的,河神大人不是说在座的都能挑人吗?来都来了,若我不挑一个,岂不是亏了?”
虽说以念与巫族也算是血海深仇,但巫王并未见过她本身,只要场上唯一认识她的玄霄弟子杜禅与仲瑾不说,就没人会透露她的身份。蹊跷的是,杜禅和仲瑾虽对她怒目而视,但也没揭穿她。
狐族女子见以念身边已有美男在侧,掩口讥笑道:“呵,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要这么多男人做什么?陪你玩过家家吗?”
在场众人皆不知以念身份,闻言哄堂大笑。
以念倒是从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向猊图问道:“河神大人,这挑人是个什么章程?打赢了就能带走吗?”
话落,那狐女与巫女皆止了笑意,俩人表情变成不分明起来。
看情形这二人也都算是狐族与巫族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以念却敢公然挑衅,再者她看上去面生,前几次的群仙宴也未曾见过。
这群仙宴虽名不副实,但也从不请无名之辈,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起她的身份。
猊图看出以念有意隐瞒身份,于是道:“极乐殿为的是让诸位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若是为了个低贱的凡人动武自然是不值当。既然三位都看上了这小子,不如咱们来个文斗,既不伤和气,也能讨个彩头,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毕竟是筵席之上,公然动武委实也麻烦,故而那狐女和巫女也不再异议。
猊图双手结印,场中忽而烟雾萦绕,待烟雾散去一座汉白玉鱼池便出现在场中。猊图解释道:“三位仙上,这池内共有九十九条冰翅金鲤,还请三位各显神通,令冰翅金鲤跃出水面,金鲤出水面多者获胜。”
“老子先来!”巫族善于用毒施蛊,巫女飞身至池边伸出手掌,幻出一阵烟雾。
只见水中冰翅金鲤被这一阵弥漫的烟雾吸引而来,却迟迟不肯跃出水面。任凭巫女如何发力似乎也是无动于衷,最后水面被激起一阵浪花,也不见有金鲤跃出。
狐女见状在一旁讥笑道:“这可是冰翅金鲤,又不是什么河里的小鲤鱼,用蛮力有什么用?”
说罢,她转身化作红光出现在鱼池旁,化指为兰再轻轻那么一吹,一团红芒就向着鱼群播撒开来。鱼群开始四下游窜,不过多时有金鲤开始跃出水面,只可惜直到鱼群再次平静,也不过跃出了十七条金鲤。
轮到以念了,别人都是飞身而来或是瞬移而至,只有她端着一盘虾米,朴实无华地走到池边,似乎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接下来的比拼,只见她拿着盘子往池鱼上空一抛,瞬间无数的虾米就被抛洒而出,随着虾米在空中下落,九十九条冰翅金鲤竟齐齐一跃冲天,抢食空中的虾米。
在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狐女与巫女同时惊怒交加道:“就这?”
以念不以为意道:“冰翅金鲤最爱吃虾米,你们不知道吗?我赢了,人我带走了。”说着,将顾承远带回自己的座位。
愿赌服输二人也不再好生事端,只得咬牙切齿地看向以念,看样子大约是想宴席之后再动手抢人。
以念没空理会她们噬人的目光,向顾承远低声问道:“承远,你们没有逃跑吗?”
顾承远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我们试图说服大家一起逃跑,可他们却并不愿逃。他们大部分家里人都已患瘟疫离世,即使有活着的家人,也还需所谓的灵药救命,于他们而言西川已是人间炼狱,无处可逃。于是我与绾绾只好随他们一起来了这极乐殿。”
以念蹙眉道:“果然这晖台就是一座死城,一切不过都是营造的假象。”
顾承远看着以念略显疲惫的脸,关切道:“念儿,这些天你......”
话才起头,萧元彻硬生生地拨开俩人,坐到二人中间,“念儿也是你叫的吗?”
顾承远看不出萧元彻真身,疑道:“这位兄台是?”
萧元彻白他一眼,以念扫一眼面色不善的萧元彻,道:“除了焚影醋坛子还能有谁?”
顾承远顷刻恍然,“彻公子你也来了!”
“......”萧元彻一愣,暗道醋坛子......原来这就是吃醋吗?自己居然会吃醋?吃醋就是这个感觉吗?从而在成魔时光里又掌握了吃醋这项新技能。
萧元彻这厢还在天人交战,场上选人的气氛却也愈发高涨。
估摸着一开始大多人还都端着放不开,这会到了献祭的童女挨个上来,这群饿狼也都露出了本性。
绾绾一上场,便又一次引来了抢人的新高潮。
与别的女子恐惧害怕瑟瑟发抖不同,绾绾似乎倒乐在其中,不仅做起了自我介绍,还充当司仪维持现场秩序。以念觉得再不阻止她,估计她还能表演个才艺。
“这个女子,本王要了。”这个低沉的声音,来自巫王。
巫王此言一出,场上其余争抢绾绾之人便没了声音。
眼看绾绾就要羊入虎口,以念高声开口道:“这女子我也看上了!”
以念又一次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刚才那凶悍巫女立刻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老子是给你脸了?大尊要的人你也敢抢,活得不耐烦了吗?”
巫王抬手示意她禁言,而后幽深地目光扫向以念,狠声道:“男子你要抢便算了,女子你也要抢?”
萧元彻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我家君上爱好广泛。”
巫王轻蔑地笑道:“很好,敢跟本王抢人也算是有种。丫头,你若能挡上我三招,我便将这个女子让给你如何?”
以念正欲起身回应,不料临座的玉北辰却抢先站起来,赔笑道:“巫王,这是我小师妹,初来乍到不懂礼数,我代她向您赔罪!您何等身份,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较真......”
玉北辰的举动倒是让以念几人看不懂了,然而巫王也没给他这个面子,冷声道:“玉将军,本王说出来的话,从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既是你师妹,那不如你替她接我三招?”
玉北辰这个怂包,闻言不自觉喉头一滚,摇着扇子打着哈哈立马坐下了。他纸扇遮脸,凑过头去低声对以念道:“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纸的。”
以念从容地起身,朝巫王问道:“三招?还有得商量吗?”
巫王以为以念是怕了,嘲笑道:“三招都接不住,还敢跟本王抢人?”
多年前,以念与巫王交过手,巫族善于用毒,可修为着实平平。还以巫王为首的个个自我感觉良好,以念一直瞧不上。当年她带兵灭了十二巫祖,十六寨,这梁子也算是结大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巫族敢向魔界开战寻仇,于是她就更瞧不上了。
以念笑出声来,“不不不......我是觉得三招太少了,就你这个水平,三招内我怕你会输啊!”
玉北辰惊惶,“道以念,你何时疯的?”
巫王怒气上涌,怒吼道;“大言不惭!”
话音刚落,就已经化作一道黑云,瞬息幻出一条锁魂链向着以念攻来。
以念的修为远在巫王之上,故而在场几人并不担心她,只是她一出手立刻便会暴露身份,这实在是个麻烦事。
不过,眼下这一战算是在所难免了,锁魂链赤红色的真气吞吐热浪逼人,以念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酒杯,洒出杯中酒水,催动灵力化水成冰,向着攻来的巫王射去。
巫王慌忙地躲过一颗颗冰锥,也知是小觑了面前这个不知名的丫头。于是认真起来,一道光束劈开以念面前的案几,使她被迫飞身上前迎战。
担心身份暴露,以念只能始终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用的不过是些年少时在玄霄学来的基础法术,场上狂风肆虐,二人早已斗上了几十招。
身为巫族之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以念不敢暴露真实修为,一直处于下风,频频吃亏。巫王担心下不来台,更是步步紧逼,以念眼看有些难以招架。
巫王左手一扬,幻化出火焰,再用力往锁魂链上那么一推,锁魂链顷刻间化作火链直向以念席卷而去。
玄霄法术以念不过学了个皮毛,此刻正抓住锁魂链的另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震退了好步,正要栽倒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
随即,那人身形快得犹如一道银色的闪电,霎时间便将巫王定住。
待那人转身,众人才看清他的脸。
以念欣喜地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开心道:“大师兄!你来救我了!”
韩慕白却嫌恶地抽离手臂,他冷漠道:“你早已不是玄霄弟子,你我已无瓜葛。”随后向向着巫王道:“巫王,愿赌服输,你们之间的比试早已超过三招,极乐殿由不得任何人造次。”说罢解了巫王的禁锢。
闻言,以念抬眸望着他。
即使他的神情已经很隐忍了,但以念依旧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汹涌的仇恨。
巫王吃瘪,虽是万般不甘,但无奈技不如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坐回座位。
以念拉过绾绾回到座位上,四人面面相觑。大师兄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不只是对以念的疏离,还有这话里仿佛他才是这极乐殿的主人。
而下一刻,眼前的一切便坐实了四人的猜想。
只见,韩慕白信步上前,猊图樾娘以及极乐殿众人,竟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道:“属下恭迎仙督大人!”
以念一把拉过玉北辰问道:“大师兄为什么是这里的主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北辰望了一眼韩慕白,略微迟疑一下,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小心点韩慕白,他想杀你。”
以念瞬间愣住,瞳孔骤缩,顿生不安。
一旁的顾承远抓起玉北辰领口警告道:“玉北辰你说胡什么?慕白与冥姑娘情同兄妹,怎么会对冥姑娘不利?你修要挑拨!”
玉北辰不慌不忙地扯开顾承远的手,整了整领口,讥讽道:“你和萧元彻害死他女人,他要杀你不很正常吗?”
以念惊声道:“你说什么?”
“不信?你自己去问他啊。但我劝你还是别......”玉北辰‘去’字还没说出口,以念就已经顾不得其他,瞬间出现在韩慕白面前。
她慌乱无措地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在这里?玉北辰说姒姬姐姐死了......是真的吗?”
韩慕白并未回应,恍若未见地吩咐樾娘去准备阴阳天元丹。
“大师兄,你说话啊!”以念急道。
众人哗然,纷纷让她滚下去别再捣乱。
韩慕白终于看向以念,眼中席卷着那样汹涌的恨意,开口却是那样平静的口吻,平静得像是一汪再无生机的死水,“她死了。”他道。
说罢,他翻开手掌,幻出一封信于掌心,递给以念。
闻言,以念瞬息之间脸色煞白,她颤抖着打开这封信,信上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一如姒姬那般隽秀动人:
慕白,似乎我从未这样唤过你。
年少时初初相遇,你一身白衣撞击我眼中,便再未离开。
请原谅我的离去,姒姬一生孤寂,能与你相遇已是天上垂怜,而身埋在此亦是最好的归宿,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竟皆于此了。
很想告诉你,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先找到你,从一开始就找到你,然后长厢厮守再无分离。
只可惜,你我皆无来世。
如果可以,我愿化作每一阵风,每一滴雨,每一缕阳光,每一寸蟾月,陪伴你未来的时光。
岂知离绪,万般方寸。
唯愿慕白诸事安好,姒姬便可长眠于世。
极乐殿的琉璃顶被上万的夜明珠照耀,折射出如水波的华彩,落在纸面上,照得字迹有些恍惚。
以念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看着信纸茫然地喃喃道:“不可能......姒姬姐姐不可能死的......她明明说过三年之后就会回来的......她没事的,对不对?”她试图向韩慕白索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拉起他的袖口,“大师兄......”
韩慕白抬手甩开她的手,森森打断,“魔道殊途,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兄。今日是群仙宴,我不想因个人恩怨扫了诸位仙上的兴。我敬重你的身份,你我之间的恩怨私下再了。”
以念脑中轰然,一切美好的希冀都坍塌了,随之一阵天旋地转,脚下虚浮,瘫倒之际,一个怀抱托住了她。
是萧元彻,韩慕白自然也认出了施了掩身术的萧元彻,二人对视片刻,却无人开口。
此时,樾娘回到韩慕白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微微点头。樾娘便步至大殿中间,向着众人道:“今日仙督为诸位准备的阴阳天元丹已炼制而成,还请诸位笑纳。”
说话间,一众侍女步入殿内,每人手中都拿有一只精致的镶金玉匣,分发到每位来宾手中。
樾娘接过其中一只,也交给了以念,道:“君上,这是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