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不安地接过玉匣,颤抖着打开。
玉匣内镶嵌着由五彩女娲石而制的阴阳太极图,其阵眼分别放着两颗流光剔透的阴阳天元丹,一颗至阴,一颗至阳。
以念知道这两颗看似小小的丹药,却是方才场上那些少男少女活生生的人命。她怔怔地望向韩慕白,却说不出一句。
一时间,悲伤和愧疚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萧元彻扶着她回到座位,手中一松,玉匣便从她手中掉落。两颗阴阳天元丹从玉匣中滚了出来,很快就有人为争夺这两颗天元丹而大打出手。
场间其余人拿到这阴阳天元丹也都像是着魔似的,迫不及待地服下,生怕再晚一点就会被人抢去了一般。
待众人皆服下了这天元丹,此时韩慕白脸上浮现出了满意而残忍地笑意。
樾娘娇笑着上前,道:“诸位仙上,今日仙督邀诸位极乐殿一叙,除了将阴阳天元丹赠与外,还有一事相商......”
此言一出,众人举目皆望向韩慕白。正所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些个仙人妖怪的对樾娘所言也不感意外。
韩慕白正色道:“诸位,如今三界动乱,千年来杀戮不止,归根溯源皆是由门派种族之见引发。本座想若是再无门户宗派之别,那么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皆能混于无形了。”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须臾后,有人问道:“仙督此言何意?”
韩慕白冰冷开口,缓缓吐出六个字,“三界归一,天下大统。”
此言一出,满堂惊骇。
“这不是要我们都归顺于他吗?”
“区区一个玄霄弟子,凭什么让我们听他的?”
“一个黄毛小子还想一统三界,真是贻笑大方!”
“......”
看来这些人并不买账,樾娘望了一眼韩慕白,向着众人冷笑道:“加上今日的,诸位皆已服下六次阴阳天元丹,修为提升少则六百年多则上千年......怎么诸位这会就给忘了?”
方才那抢人的巫女怒气冲冲地起身,大声道:“区区几粒天元丹就想收买巫族?未免也太小觑我们巫族了!”
樾娘轻轻笑道:“这位妖娘误会了,仙督并不是要诸位记得这十二颗天元丹的恩惠。而是要诸位记得自己体内所种下的......血蛊。”
樾娘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开始探查内息,而后惊怒交加。
崂山掌门已是怒火中烧,首当其冲,怒起拔剑向着韩慕白道:“堂堂玄霄大弟子,竟用如此阴邪的血蛊,妄想控制三界......”
众所周知,名门正派身怀一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绝技。用凡人炼丹的禁术助长修为可以,用血蛊控制他们那就不行了。
只是崂山掌门话未说完,体内的血蛊便开始噬咬他的心脉,只见他在地上翻滚着痛苦难当,歇斯底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活生生地化作了一滩脓血。
好一出杀鸡儆猴,肃杀的气氛霎时笼罩了这流光溢彩的极乐殿,再无人敢多言。
韩慕白漠然的脸上泛起杀意,道:“六次的阴阳天元丹,血蛊已与内丹融于一体,若是还有人不服,这便是下场。”
闻言,不少掌门首领很是识时务地纷纷表忠心。
“茅山派愿为仙督马首是瞻!”
“启琼派愿为仙督效力!”
“青丘愿追随仙督!”
“......”
以念的目光落在韩慕白身上,有不愿置信的焦痛与失望,喃喃道,“血蛊......”她忽而醒神,起身向韩慕白道:“姒姬姐姐的死就是因为钟道在你身上种下血蛊所致!你为何还要帮他?”
韩慕白脸上沉了沉,道:“冥惘,我敬你是魔君,对你礼让三分。你若敢再提姒姬,我定不会放过你......”
韩慕白话落,巫王猝然大惊,接而暴怒,“冥惘?你竟然就是魔君冥惘!你当年诛杀我族十六部落,今日本王就要取你狗命,以祭我族在你手下死去的英灵!”
话落,巫族众人便在巫王一声令下向着以念几人拔刀而向,成包围之势袭来。
临座的玉北辰惶恐殃及池鱼,一早就退得老远。
萧元彻看着面前巫族众人,摇了摇头,低叹道:“君上,人家可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害怕极了,君上可要保护我。”
顾承远已幻化出佩剑,只身挡在几人身前,侧目向着身后萧元彻道,“彻公子勿要说笑了,巫族善于用毒不可小觑......”
绾绾也暗自心惊,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旁急道:“就是啊!你还在开玩笑,念儿还没缓过来,就你一个能打的了。”
萧元彻倒是乐得自在,浅浅饮下一口美酒,不慌不忙道:“就这些个草包,还不配让我动手。”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韩慕白一个幻影闪现挡在几人身前。
巫王睚眦欲裂,问道:“仙督可是要包庇这个魔头!”
韩慕白凝着杀意道:“今日魔君是我极乐殿的贵客,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谁若敢在极乐殿上造次,那摊血水就是下场。”
巫王虽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将以念碎尸万段,但毕竟忌惮血蛊,也不敢再妄动,敛着怒火带着手下退到一旁。
顾承远见韩慕白此番维护,心中宽慰些许,上前道:“慕白,你明明是在乎大家安危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慕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以念问道:“魔君,诸位掌门首领皆已表态,你可愿交出魔界兵符,弃暗投明归顺极乐殿?”
以念闻言猝而起身,哽咽道:“姒姬姐姐都死了,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做仙督?姒姬姐姐的死我难辞其咎,你若是恨我,我愿一死解你中心之恨,但兵符我是绝不会交给钟道的。”
韩慕白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极力克制着愤怒。须臾才抬眸,缓缓道:“看样子魔君是不肯合作了......”说罢,韩慕白右手虚空一挥,幻出诛天战刃,向以念逐步逼近,“既然如此,那我便念在同门一场,送你一程......”
“慕白,你这是做什么?”顾承远上前试图将他拦住,却被他左手一掌击飞,只见顾承远身后琉璃墙面断裂,碎石簌簌下落,他也已受伤坠地。
绾绾立刻飞身上前扶起倒地的顾承远,向韩慕白责怪道:“老白,你发的什么疯?对自己人下这么重的手!”
萧元彻眉宇凝结,这韩慕白没头没脑地便将姒姬的死归结在以念身上,实在令人费解。
韩慕白居高临下看着以念,以念被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只见,他催动灵力手中诛天战刃泛着金色光辉,杀气顺着掌心迅速向上爬开,下一刻就要向她动手了。
而以念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垂泪闭上了双目。萧元彻拿不准韩慕白所举何意,并不想贸然出手暴露身份。
千钧一发之际,倒是玉北辰飞身上前,阻止道:“韩慕白!师尊命我将道以念引来这,可不是为了方便你公报私仇的!”
韩慕白看也不看他道:“闪开。”
玉北辰倒吸一口凉气,鼓足勇气挡住他的去路,“你若是就这样杀了道以念,让我如何跟师尊交代?”
听到钟道,韩慕白面上流光黯了黯,“你不必用师尊来压我,若再不闪开,我连你一起杀。”
玉北辰也无计可施,只得规劝以念道:“你就把兵符交出来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以念看出玉北辰有心帮她,道:“你引我到此,便该知道我是无法活着出去了。”
玉北辰轻叹一声,“小师妹,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若我不引你到此,师尊不会放过昭容的。若是没有萧元彻你我或许还会是朋友......”
韩慕白无意听他们再言,运足灵力那诛天战刃只差毫厘便将刺入以念眉心。
忽得,极乐殿中闪过一道赤色阴云,一个沉肃有力的声音响起,“住手。”
韩慕白立刻停下了手,道:“师尊……”
钟道一身金冠云袍从阴云中显出身形,瞠目惊怒叱韩慕白:“谁给你的权力你擅作主张!”
转眸又见以念一眼,厉色之外似乎又多了几分得意,“道以念,或许该称你为冥惘。你身为魔界储君,多年来为祸三界,但念在你与本座师徒一场,交出魔界兵符,本座留你一个全尸。”
以念戾气涌上眼眸,道:“钟道老贼,我的师父乃是魔尊冥渊,你这恬不知耻的小人也好意思自称是我师父?怎么?小人得志,就把盗取噬灵残杀钟寰钟祁,嫁祸萧元彻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六弟子杜禅拔剑相向道:“你这欺师灭祖的混账!休要对师尊不敬!”
七弟子仲瑾也随之拔剑,附和道:“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魔头!”
这二人修为不济,道貌岸然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什么欺师灭祖,替天行道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这话说得激动,却无一人敢上前。
以念讥讽道:“以凡人炼丹,害死西川千万无辜百姓,还满口除魔卫道,拯救苍生?还有,你们这群草包,真以为只要听话归顺就会不杀你们了?也不想想若真只是想控制你们,何必大费周章送你们天元丹助你们增长修为,他为的不过是等你们修为有成,好夺取你们的内丹练就他的噬灵血阵而已......”
“一派胡言!”钟道所有的阴谋都被以念道出,一时恼羞成怒,向着以念袭来。
以念早有防备,抬手筑起一道光障,抵御住钟道的袭击。电光火石间,掌上烈焰腾然而起,幽冥业火扶摇盛放。
玉北辰这才发现她并未服下折仙丹,原本以为她没了大半修为,钟道并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噬灵之力。可此时发现上当,也只好卸下了那张得道仙尊的面具。
只见,无数血痕爬上他的全身,顷刻间化作罗刹厉鬼,在场众人皆是惊恐不已。
待钟道发力,仿若有从地底传来的恶鬼噬魂声,那声音渐渐汇集,像是千军万马扬蹄而来。
以念身前光障眼看快要抵御不了破灭之时,忽然,眼前银光一闪,萧元彻出手稳稳挡住这一击。
钟道立刻认出了萧元彻,切齿道:“萧元彻!你竟也来了.......来得正好,今日本座就杀了你们两个魔头,替二位师兄报仇雪恨!”
萧元彻变回原本模样,猩红的眸中泛起杀意,“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见萧元彻显出身形,巫王更是怒不可遏,带着巫族众人上前道:“巫族愿助仙尊铲除这两个魔头!”
巫王这么一带头,其余仙人妖怪们纷纷效仿,很快二人就被这极乐殿内近两百人层层包围了。
以念心下暗道,这些个掌门首领,若是单拧出来,别说对上萧元彻,就是和自己比那修为也是相去甚远。只是现下,萧元彻与钟道修为伯仲之间,自己与大师兄也是不相上下,根本无暇抽身防范这些草包。
这次看来,纵使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以念抬头看着萧元彻的侧脸,他恍若感应到她的目光,亦转过头,一双子夜星辰般的红眸深沉无边,朝她轻轻一笑道:“念儿,你怕死吗?”
以念望着他满眼繁星,光华流转,“我十年前就死过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萧元彻与她十指紧扣,唇角轻扬道:“可我害怕......我怕死了之后就不能与君上共赴巫山,探究双修真谛了。”
以念付之一笑,道:“萧大仙师,你我都死到临头了,还没个正形。”
萧元彻唇角笑涡益深,恍若无人,轻巧道:“大敌当前总要找些活下去的动力,这世上还有比与君上双修更快乐的事吗?”
以念举目看向眼前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半步地众人,利落吐出几字,铿锵落地,“自然有,与魔君一起奋勇杀敌!”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以念已经幻出无数身影,穿越层层人群来到顾承远绾绾司兮身前,结印放下一道光障,叮嘱道:“你们待在里面,千万别出来!”
觥筹交错的群仙宴顷刻变作刀光剑影的沙场,而萧元彻与钟道也已飞身至极乐殿上空,萧元彻一袭暗纹刺绣月牙白的长袍,伴着他周身四溢的魔气,流光溢彩在风中飞舞。
手中一把万古妖灵所化的玄黑戾剑,来去挥洒自如人剑合一。与钟道手中拂尘狠狠相击,陡然炸响一个平空惊雷闪电划破漆黑夜空。
二人每一次交手,戎川河上都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极乐殿内戾气冲天,势如千钧,力贯苍穹,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近。
另一方,以念如离弦之箭脱缰之马,风驰电掣来势凶猛,不过须臾已经有不少仙人妖怪丧生在她幽冥之火下,血腥倾泻刹那弥散。
下一刻,眼前金光闪过,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住了以念,是韩慕白出手了。
以念密音传耳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韩慕白恍如未闻,步步紧逼,缠斗之中将她带离地面。以念并未尽全力,韩慕白虽招招致命凶狠,却始终在自己可抵挡的范围内。
以念仍旧不甘,不断传音询问道:“大师兄,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说话!”
倏而,空气中的水分,在韩慕白灵力催动下化作无数冰晶,朝着以念发射而来。以念慌忙躲闪之中,却发现身后的两个想要偷袭的妖怪正巧被冰晶击中身亡。
韩慕白终于道:“过去是我糊涂与你这个魔头为伍!我原本早已是玄霄掌门,位列仙班,受三界敬仰!如今却连最心爱的人也被你们害死了!我若不杀你,怎么对得起姒姬!”
这话,很是耳熟......
这些个掌门首领,也非浪得虚名,还是有那么些本事的。很快,以念在顾承远他们身前设下的光障就快支撑不住了,一旦光障被破,他们必死无疑。
萧元彻正全神贯注地与钟道恶战,无暇顾及,以念分身乏术,面对韩慕白和众妖来袭,已是勉力抵御,处于下风。
钟道见此,传音道:“你们已是瓮中之鳖,现在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们个全尸,保全颜面。”
以念骂道:“你这老贼,不过是想夺取我二人内丹,助你练成噬灵血阵。我就是自断元神,也不会让你如意!”
说话间,又是一击刀锋险险略过她的脖颈。以念暗道,纵横一世,却要死在这里,真是阴沟里翻船。
下一刻,极乐殿忽得紫芒大放,暗云翻涌狂风肆虐。一席紫衣张狂翻飞,三千青丝却黑如瀑布,随意披散垂如缎,顺如水,纹丝不乱。
“尊上!”紫芒之后显露出那张冠绝三界的脸,让以念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也让众人仿佛看到了阎王索命。
冥渊轻启薄唇,眸中厉色涌动,威威一挑道:“瓮中之鳖?那么,加本座一个又当如何呢?”
顷刻间,场上局势逆转。
这三界之中最为知名的三个魔头聚集,自是所向披靡。
兵器交击声和法力轰击声,极乐殿内开始震颤,似乎已经无法承载。
就在萧元彻与钟道对峙之间,噬灵之力通天红光乍现,无数怨灵聚集,乱窜,极乐殿瞬间昏暗无边。
天昏地暗之中,众人纷纷开始抵御怨灵的噬咬。电光火石间,轰隆隆的岩层坍塌声在耳边响起,而后滔天的河水涌进极乐殿内。
不过须臾,这绮丽壮美的极乐殿便成了一堆残骸废墟,无数生命葬身其中。印证了司兮那句看似极乐之地,实则人间炼狱。
以念将顾承远绾绾司兮几人救出时,发现玉北辰被压在了石柱下,可钟道并未管他的好徒儿,早已不知去向。思索片刻,还是折返回去将他救了出来。
修整几日后,以念几人辞别冥渊,压着重伤的玉北辰,踏上了返回京都的路。
这场轰动九州的瘟疫,也随着极乐殿的消亡而终止了。
临行前,司兮摘了屋前刚刚开花的一株杜若送给以念,他说这是他家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以念看着司兮如手中的杜若一般月白风清的脸,浅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