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晖台驿馆内,以念被打扮成了舞姬模样,随着一队歌舞姬一同送入河神使者的厢房。
步入厢房正厅,远远望去一席幔帘之后是斜倚在竹榻上的使者,看起来身形健硕应当是个年轻人。不过使者嘛,总是喜欢故作神秘的。
随着丝竹管弦之声渐起,以念翩然而起,虽不善歌舞,但在魔界这些年却也没少看,依葫芦画瓢倒是跳得有模有样。宽广的轻纱衣袖飞舞如展翅蝴蝶,足上缠绕的银铃摇晃作响,也算是渐入佳境,与曼妙的乐曲相得益彰。
正跳得起劲,就闻得帘中之人不耐烦地评价道:“俗套!乏味!做作!”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看不下去了。
自己的倾心创作,竟落得个这样的评价,以念心下不悦。心想,虽说自己舞姿与那些个皇家舞姬相比是逊色了些许,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相像了。这河神使者当真是挑剔,煞有其事的评头论足,像是当真看过皇家歌舞一般。
“别跳了!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跟村口跳大神一样!你们晖台城第一舞姬就这水准?都给我滚!”这帘内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可乐曲声有些大,听得不太真切。
众歌舞姬纷纷停下乐器,怯懦懦地退下,唯留以念还立在原处。
“你怎么还不滚?没人说过你跳得难看吗?一整个晖台城一点乐子都找不到,都是一群庸脂俗粉!”这位使者大人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以念立在大厅正中,低首莞尔道:“回使者大人,小女子不善歌舞,也并非晖台第一舞姬,而是晖台第一美人。”
不料,帘内却传来讥笑声,不屑道:“还第一美人?我看是第一厚脸皮还差不多!我倒要看看你这厚脸皮美人长个什么模样?”
说罢,使者一把掀开遮挡在俩人中间的幕帘,这一掀,可让帘前帘后的两人都愣住了。
这身着一袭竹青道袍样式的使者竟是......
“玉北辰!使者居然是你?”见到幕帘之后玉北辰这一刻,以念心中闪出无数疑问。
“……道道道以念!”玉北辰显然被吓得一怔,抢先问道:“你怎么在这?”
以念不疾不徐地到一旁泰然落座,倒上一杯茶,吹了吹,幽幽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河神使者……”
“嘘!”玉北辰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以念禁声。自己连忙跑去打开房门,向外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才锁好房门,坐到以念对面,小声道:“我来这自然是奉圣上的旨意查瘟疫之源的,你呢?”
以念喝口茶,痞笑道:“我说我是走投无路,来此卖身打工的,你信吗?”
玉北辰定了定心神,打量以念一番,略一思索道:“那看来你也是来查河神的咯......那你是和萧元彻一起来的,还是和顾承远一起来的?”
在此处见到玉北辰并不奇怪,毕竟若能解决瘟疫一事,在皇上面前算是大功一件。怪就怪在玉北辰这个使者的身份上,以念心中已是疑云密布,“和你有关吗?倒是你查案怎么还把自己查成了河神使者?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你呢?”
玉北辰并不正面回应,而是话锋一转道:“小师妹,虽然我想杀你的萧元彻,你想杀我的昭容,但你我之间并无恩怨,对吧?”
以念冷冷瞧了他一眼,敷衍道:“嗯,听起来是这个道理……继续……”
玉北辰继而道:“河神一事我已查明,其实就是一条万年蛟龙幻化的。修为比我高,但肯定没你高。我呢,就想借此机会回去向皇上邀功,求娶昭容。既然你来了,不如帮我一把!”
他的话漏洞百出,以念并不相信。且不说他是如何获取河神信任才做上使者的,就说这万年蛟龙,他大可以让玄霄弟子甚至是钟道帮他铲除,何须告诉站在不同阵营的自己呢?
以念假意愁苦叹息道:“五师兄,我也很想帮你,只可惜我又服了折仙丹,如今只是一个全无法力的弱女子,爱莫能助。”
都是千年的狐狸,玉北辰也不傻,见他面上生疑,似乎并不相信,“你当真又服了折仙丹?看来萧元彻对你也真够狠的……”话刚说一半,只见他脸色一变陡然向以念出手,运足灵力,一掌径直劈来。
以念立定不动,本能地转腕结印接住这一掌,玉北辰见状吓得连连收掌,可速度还是太慢,只能闭眼大叫道:“我错了!小师妹,饶命啊!”
少顷,却没有丝毫动静,玉北辰缓缓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并未被冥火灼伤,甚至在刚才的一掌中也并未察觉半点灵力。
这时才发现以念已经被他的掌风击倒在地。他愣了半晌,才上前将她扶起来。
见她脸色苍白冷汗直冒,虚弱道:“你跟我什么仇什么怨?要对我下此毒手!还好你贪图享乐,修为不高,否则我今日岂不是要死在你掌下。”
玉北辰一双俊眸滴溜溜的转,赔笑道:“我就是试试你,没想到你真是服了折仙丹,都怪师兄疑心太重……”
以念捂着心口,眉宇凝结,道:“我和顾承远成亲一事,萧元彻知道后气得差点没杀了我。我赌上魔界兵权,他才留我一命,让我吃了颗折仙丹,不要想着逃……”
瞧着玉北辰的表情,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解释,他若有所思,道:“这样吧,小师妹我为表歉意,帮你引荐河神如何?你也能一探其中原委,便知我不是在骗你了。”
玉北辰的反常引荐让以念更加起疑,但事已至此,真相就是眼前,即使是陷阱,她也想冒险一试。于是道:“也好,什么时候去?”
闻言,玉北辰脸上绽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
以念随着玉北辰来到了戎川河畔前,举目望去,此河除了甚为宽广,并无特别之处。
正当以念疑惑之时,却见玉北辰运足灵力用剑指临空画出一道金色符文,再轻轻用掌风一送,这道符文向着河面飞去,逐渐变大,最后河面竟忽然一分为二,如同一扇大门向两侧割裂开来。逐渐露出远到望不到尽头的一列金光闪烁的长梯,直达河底。
玉北辰侧目瞧见以念犹疑的眼神,道:“君上请吧!”
二人步入长梯,河面便又再闭合起来,从外看来依旧平静无澜。
这一路长梯,步行快半个时辰还未见底。虽远离水面,光线渐暗,但沿路每阶两侧都置了颗光芒柔和的夜明珠。
越是往下走,这阶面便越是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以念感叹道:“想不到这冒牌河神还挺有钱,若我不知,还以为来的东海水晶宫。”
玉北辰得意地笑道:“东海水晶宫怎能与这极乐殿相比?”
以念嘲笑道:“极乐殿?听着像是个青楼名。”
“......”
以念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然而此刻还是让眼前的极乐殿闪瞎了眼。
什么焚影阁,玄霄派,魔界无极宫,司徒曙的地宫,甚至九州皇宫,在这无极殿面前竟都形同陋室。
淡淡的金色光辉笼罩着整个的宫殿,所有墙面皆用七彩琉璃石打造,水晶宫前是一汪流光溢彩的五色池水,通往正殿前的九曲回廊也是同样晶莹剔透,折射出粼粼波光美得惊心动魄。
水晶宫旁是望不尽的桃林,桃花妖冶繁盛的开满一重又一重厚重的压弯了枝条。粉红的一片绵延到了湛蓝的水面深处,犹若一片片粉红色的浮云在天际中翻滚出的层层巨浪,壮美至极。
走到正殿前,匾额上赫然写着金光闪闪的“极乐殿”三个大字,河面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让这三个字更加如梦如幻,一切美得不似真实。
一名身着绯红衣裙,身姿妖娆的女子迎了出来,稍稍欠身,向玉北辰行礼,“樾娘见过玉将军。”声线柔婉,媚而不妖。转眸又见他身旁的以念,好奇道:“玉将军,不知这位姑娘是?”
玉北辰冷哼一声道:“叫谁姑娘呢?这位可是魔界的魔君大人。”
这樾娘倒也机警,立刻赔礼道:“君上有礼了,是樾娘不识泰山,还望君上勿要怪罪。”
以念勾勾嘴角,道:“无妨。”拿捏气派,最要紧就是两点,一话要少,二字要精。
樾娘莞尔道:“君上,玉将军,请随樾娘至大殿,河神大人已经为二位备好了酒菜,请二位稍候。”
以念尚还摸不清这极乐殿当中蹊跷,一路上这殿内的侍女侍从皆是相貌不错的年轻男女,且皆为凡人,不由得让她联想到那些被献祭的童男童女。
尚未步入正殿,就听得丝竹管弦乐声已从内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凡尘嘈杂之声。
落座殿内,案上名酒佳肴,河鲜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舞姬们腰肢纤软,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好似天宫仙子,难怪玉北辰瞧不上她那段舞了。
玉北辰向樾娘递一个眼神,樾娘立刻会意,盈盈退下。片刻后,带来了七八个长相俊俏的少年,在以念面前站成一排,让她挑选一二陪侍。
以念无心其他,只道:“我就不用了,河神什么时候到?”
玉北辰劝道:“别呀,小师妹!萧元彻又不在,我可是把你当兄弟。”说着上前,用折扇一个个地抬起少年的脸,“你看,个顶个的美男子,够意思吧!”
以念不耐烦道:“我说了没兴趣,让他们下去。”
闻言,玉北辰眸光陡然变得狠戾,转身对美男们厉声喝道:“你们这群废物!入不了君上的眼,留着你们还有何用?”说着,吩咐一旁樾娘道:“樾娘,把这几个废物都给我拉下去杀了。”
这群美男子也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玉北辰的话一出,吓得他们顿时跪成一排,瑟瑟发抖,连连求饶。
以念最烦这种场面,“差不多得了!动不动就杀人,你造的杀孽还少吗?”又看了眼这一排的美男,指向其中一个眉眼有几分像萧元彻的少年,道:“就这个留下吧。”
玉北辰打量那少年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一款的!”又向众美男斥道,“你们还不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美男们连连叩谢,依次退下。那名被留下来的少年,怯懦地走到以念身旁,跪地道:“君上,小人名叫司兮。”
以念道:“嗯…名字倒也文雅,坐吧。”
舞也看了,菜也吃了,酒也喝了,人也摸了,却还是不见河神。
再司兮第二十次倒酒的时,以念显然坐不住了,将手中酒杯一掷,向樾娘问道:“河神到底什么时候来?”
樾娘吓得一怔,连忙道:“君上,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赤红烟云出现在大殿主位之上。樾娘及众人齐齐跪下,想来就是等候多时的河神了。
尚未看清来人相貌,就见玄色锦袍的襟口衣袖处,绣的均是同色的龙纹。看着神秘莫测的样子,以念随着玉北辰上前,待烟雾散去,仔细这么一瞧......
以念嗤笑出声,只见这位河神虽是化作了人形,看上去约莫像是个中年人,但脸色依旧是鲛人那般青黑之色,还有些许鲛鳞留在两腮,一头暗红长发间竟还生着犄角。
若是凡人看了,或许会害怕,可以念知道,这实则就是幻化的功法不到家,可见真如玉北辰所言,是一条修为不算高的蛟龙。
十万年前,蛟龙一族因无法修炼为真龙,被龙族一脉所摒弃,从此没落。后被魔界招伏,说起来但凡蛟龙一族都应侍历任魔尊为主,这一条嘛,也不例外。
“北辰见过河神大人。”玉北辰拱手道。
河神沉声开口,“玉将军不必多礼。”又见一旁忍俊不禁的以念,已有恼怒之色,向她问道:“你见了本座为何不行礼?”
以念笑道:“呵,一条小小蛟龙还不配让本君行礼。”
玉北辰一愣,在旁悄悄拉她衣袖,小声嘀咕道:“小师妹,你别这么冲,折仙丹......”
河神怒道:“你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是玉将军带你来求药的?”
原本以念准备见到河神便动手,但此刻却改了注意。
这条蛟龙不过是只万年妖兽罢了,化作人形甚至连脸上的鲛鳞都无法去除,这样的修为不像是有修建这极乐殿的本事,为求其中原委,以念道:“并非求药,而是来交个朋友。”
河神讥笑道:“交朋友?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玉北辰在旁引荐道:“河神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是我小师妹,也是如今魔界魔君冥惘。”
河神神情略微一滞,有些不敢相信道:“你说她是魔君?”
玉北辰挑眉看向以念这一身舞姬装扮,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千真万确,只是君上她暂且服了折仙丹,所以看起来似乎像是个小丫头,但她的的确确是那威名赫赫的魔君冥惘。”
河神定睛打量她,表情有些复杂,沉吟片刻,方道:“既是玉将军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本座的朋友,君上暂且在这极乐殿安心住下。三日后,本座设宴邀请了多位仙上贵宾,届时还望君上能赏脸出席。”
以念道:“那是自然。”
入夜,随着河面彻底暗下来,极乐殿却在上万夜明珠映照下倍加熠熠生辉。
以念来到为她安排的寝厢,却发现那名叫司兮的少年竟然也在。
见她入内,少年怯怯上前,脸上羞红得似天边晚霞,“君上,小人服侍您就寝吧。”
以念愣了半晌,恍然大悟,肃然道:“我素日不好男色,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这话语气说得也不重,岂料,这个司兮居然哭了……
以念平素最烦有人哭哭啼啼,何况还是个男人,于是斥责道:“你哭什么?跟个女人似的……”
司兮急忙跪伏在地,努力抑制住哭泣,抽泣着道:“君上若是不要小人,就请君上杀了小人,给小人一个痛快吧……”
以念撇了地上的他一眼,冷道:“至于吗?不要你,你就要去死?你这命也太廉价了吧!”
司兮声音颤抖道:“君上有所不知,若是小人今夜不能侍候好君上,一旦走出了这寝厢,就会受万虫噬咬之刑七天七夜,最后活活被蛀成一具白骨……在这极乐殿里像我这样的下等贱奴,稍有不慎就会生不如死,小人也不想再这般虚与委蛇的活下去,小人只求一死!望君上成全!”
他的样子不想是在说谎,即使以念心中依旧存疑,却还是不愿以一个凡人的性命为赌注。
只得无奈道:“算了算了……你就呆着吧,离我远点,不许打扰我。”
他破涕为笑,忙不迭地磕头道:“多谢君上!多谢君上!”然后听话地起身躲得远远的,站在房门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以念的视线内。
以念瞧他乖巧中又有点可怜,不忍道:“你准备就这样站一晚上吗?”
司兮闻言,再次惶恐地跪下,道:“小人不该站起来,小人知错了!”
以念叹口气,走到榻边,拿出一床被子,丢给他,“铺地上睡。”
被子砸在他身上,他愣了半晌,清泪又起,却不敢再哭出声,只小声道:“谢过君上。”便安静的依言睡下。
以念蹙眉冷眼瞧着这个少年,话里有几分真假不好说,但可以定论的是,他必定是玉北辰安排来监视自己的。如果现在飞身出寝厢,定会被他发现自己并未中折仙丹,看来今夜是不能去找那蛟龙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