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说罢,款步上前,在众人面前骤然跪下。
莫隐慈祥地看向以念,道:“今予君刑,望君悔过。”
而后,莫隐手中发出一道寒光从以念脖颈旁略过,削落一小束青丝。
“从此我与冥渊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莫隐长叹一声,转过木轮椅,向着众人道:“君上是先魔尊唯一的血脉,先魔尊于我有恩,老夫誓死护君上周全,若有人想要对君上不利,首先要过老夫这一关!”
在场众人不乏过去冥曜的亲信部下,莫隐这一举动,让殿中许多人忽而醒神为以念鸣不平。
“冥渊的罪行与君上无关,君上在战场上救过我性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我提议废除冥渊,属下愿扶君上为新任魔尊!”
“对啊!君上无论修为还是担当,都配得上成为新任魔尊。再者又是先魔尊唯一的血脉,理应代替冥渊成为魔尊!”
随后,不少过去追随过以念的士卒纷纷齐声道:
“废冥渊,立君上!”
“废冥渊,立君上!”
结界之中,冥渊听见众人的呐喊,若是过去他定然怒不可遏。
可此刻他的嘴角却扬起了欣然的笑意,只是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剩光与影在激烈翻沸。
意识变得混乱离析,他模糊听到有人在唤他,是熟稔的声音,“阿渊,阿渊......”
渐渐地声音近了,模糊之中他看到冥曜的脸,冥曜抱着刚出生的以念来到他身旁,“阿渊,你来抱抱念儿吧。”
“我会把她吓哭的。”
“不会的,来,抱抱你师侄。”
冥渊分说不过,只好战战兢兢地接住怀中的婴孩,生怕有一丝颠簸。
婴孩白胖绵软的小脸,见着他竟露出了笑脸。
冥曜笑道:“你看,念儿笑了,看来念儿很喜欢师叔呢......”
忽而一切又消失殆尽,他蓦地扎进了一片盛大的白光里,迷茫地呼喊着:“师兄,师兄?”
记忆流转,冥渊再次身陷某个清风月白的夜晚,无极宫内连枝错青铜灯燃着熠熠光辉,九十九盏灯火明明暗暗恰如星河,将整个无极宫映得辉煌灿烂。
以念刚刚修得人身,这日喝得半醉,歪歪倒倒地端着一盘月饼,“哐当”一声放到冥渊身前的桌案上,傻笑道:“尊上,今日是中秋,凡间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做了月饼给你吃!”
冥渊正要动怒,以念却将一块月饼递到了他嘴边。
“尊上,吃月饼!”她歪着脑壳道,“话说......你吃过月饼吗?”
冥渊眉头拧起,抽走以念手中的月饼,却怔了良久,“月饼……千年前吃过。”
以念醉意正浓,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千年前......已经那么久了,你真可怜......以前在玄霄,每年中秋我都是和大师兄玥颜还有元彻......不对,是薄情郎一起过的......但是以后中秋念儿会都陪着尊上过的,念儿会把尊上当做师父一样孝敬的......以后我俩相依为命,就都不会孤单了......我也会好好修炼,好好保护尊上的......”
她说着一头扎进了那盘月饼里,醉得不省人事。
冥渊一颗空谷般的心忽然被触动,他这一生拥有过的纯粹时光实在是太少了,他瞧着那块月饼,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千年前,好像也曾有人温柔地对他说过,“渊儿,来吃月饼了。”
迷昧之中,冥渊再次眼前晕眩,一世倥偬。
唤醒他的是一阵法力轰鸣声的巨响。
抬眸,只见一道光障打在了以念身上,那绿光像烟花般地炸开。
她被击倒在地,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莫隐大怒,“寂沉,寂煞,你们胆敢对君上出手!”
寂沉冷笑道:“不是君上自己说的要替冥渊受过吗?难道掉几根头发就算完了?你叫死在冥渊手下的亡灵如何安息?”
这二人早已对魔界大权虎视眈眈,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能放过。
寂煞接着道:“大家不过是不愿背负弑君犯上的罪名,我兄弟二人愿背负这骂名,为大家手刃仇人!”
莫隐斥道:“我看你二人不是要报仇,而是想谋权篡位才是!”
接着,众人像是分为了两派,一边认为仇怨与以念无关,应当拥立她为魔尊,另一边则认为冥渊为以念之师,沆瀣一气,她应当为冥渊赎罪。
很快便乱做一锅沸粥。
终于,双方战斗在寂沉寂煞与莫隐动手之后拉开,周围人群互相厮杀,沙石漫天,剑气交错纵横。
剑影血光里,以念抬眸见莫隐不敌寂沉寂煞二人攻击,连连后撤,最后轮椅被劈成两半,他也支撑不住被击倒在地。
“都给我住手!”寂沉拖着利刃,向以念走去高声道,“一切恩怨皆因冥渊师徒所起,断不该为这二人伤了魔界内部和气。我现在便杀了冥惘,将一切恩怨止于此处!”
眼看泛着绿光的森冷刀刃即将向着以念的头顶砍下......
突然,殿内骤暗,一道闪电劈落,照的无极宫一片苍然。
寂沉,寂煞尚未看清来人,就已经被破空而来的戾气击飞。
来人神祇红衣招展,恍若谪仙。
他的声音含着砭骨的寒意,“谁敢伤她分毫,我必灭其满门!”
以念在萧元彻的搀扶下勉力起身,他蹙着眉输送灵力助她调息,阴沉个脸,骂道:“道以念,你脑子被狗吃了?为何不还手?你可是我的侍妾,想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以念面上一红,低声道:“你别凶我了……让我很下不来台啊......”
萧元彻还在气头上,但也算给她留面子,语气缓和了几分,“你都不怕死了,还怕我凶你啊?你要是死了我就杀尽天下人为你陪葬!”
以念嘀咕道:“这话是好话,就听着别扭......”
寂沉寂煞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有些胆怯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萧元彻见到爬起来的两个魑魅魍魉,瞳眸猝然收拢,盛怒之下,猩红光起。
他勾了勾嘴角,绽开一个血腥气极其浓郁的微笑,道,“我是魔君大人的男人......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可以上路了......”说罢正要动手。
“慢......”以念却阻止了他,“寂沉寂煞为我魔界左右护法,位高权重,自然该由我亲自送他们上路才是。”
寂煞斥道:“果然是冥渊养出来的,一样都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若在场诸位为报仇,我自当替尊上受过。但你二人故意挑唆,图谋不轨,意在引起魔界内部冲突,趁乱篡位。我身为魔君,又怎能让你们得逞?”言罢,以念走上前,向着众人道:“寂沉,寂煞二人,于君不忠,于族不义,今日我便为魔界清理门户,望诸君引以为戒。”
“哼,死丫头,大言不惭!”寂沉聚气怒吼一声,向着以念袭来。
经过短暂的调息,以念已恢复了九成,一时催动灵力,天色陡暗,云气聚合,原本明亮的大殿被翻墨般的浓云所遮蔽,霎时间飞沙走石,乱尘迷眼。
以念杀心骤起,攻势凌厉,寂沉频频吃亏,他退得急,飘飘荡荡犹如纸鸢,最后重重跌落在了青砖石面。手中利刃也未能幸免,被以念冥火戾剑劈作两半,碎在了地上。
此时身后一道漆黑的劲风向她袭来,寂煞见兄长不敌手持寒刃,急急冲了出来,以念飞速转身,反手一格,稳稳接住这一击。
瞬息之间,以念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一阵极其强烈的杀气肆意在殿内。冥火戾剑在她手中挥洒自如,挟着一股逼人威势,远观的众人也看得胆寒。
只听得寂沉寂煞二人声嗓扭曲的惨喝,以念犹如阎罗降世,死神临天。自半空疾掠,猛地从二人头顶上疾下,寒光一闪,周围的人生生震退数丈。
当光线隐灭,众人只见寂沉寂煞二人尚还圆睁双目的头颅已经坠落在地,滚了半晌。
两具无头的躯体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往前踉跄了几步后,才轰然倒地。
随后二人尸体,黑气迸出,最后直至尸体消失殆尽,神形俱灭。
以念黑衣招展,自天际落下。
莫隐向着众人高声道:“寂沉,寂煞身为左右护法霍乱朝纲,其心可诛,现已此二人已伏诛。君上仁慈,其属下党羽,若弃暗投明归顺君上,可既往不咎。可若还有人包藏祸心,怙恶不悛,杀无赦!”
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以念真正的修为,众人悚然。
很快,便都齐齐跪下,道:“属下参见尊上,誓死效忠尊上!”
无极大殿内,长明灯幽幽吐息着光芒。
以念一步步走上长阶,长身玉立,衣袂萧飒,眼底掠起雪亮的光辉。
她转向众人道:“冥渊在位这二十年功过参半,如今修为已废,已无法继任魔尊之位......从今日起,本君将暂代魔尊,至于前魔尊冥渊本君将会妥善安置。如今三界动乱,若是魔界自乱阵脚,必有灭族之威,望诸君皆能以族之大义为重。待推选出新任魔尊后,若有人想报仇,本君自会信守诺言,一力承担。”
经此一事,以念算是坐上了魔尊之位。
她明白,有人报仇心切,却不得已归顺,有人心中不服,却为保命假意屈服。
经历那么多事,她早已无法做那无忧无虑的小妖怪了,终究还是背负起了她注定要背负的一切。
无极宫被以念和萧元彻联手施法设了结界,暂时安全了。
冥渊失了内丹,身体就像是漏水的残破木桶,根本储存不下以念渡来的灵力。只是千年来的修为和以念不断输入的灵力,总算将他这一口气吊住了。
以念心知,萧元彻与冥渊一直不对付,他断不会出手相救,故而这几日也都未曾向他提及合力救冥渊,只能另寻他法。
魔界这一番动荡,让新官上任的以念忙得不可开交,萧元彻虽也暂住无极宫,却也有数日不见她人影了。
侍女们并不认识萧元彻,只瞧这俊美少年郎天天在无极宫苦等君上,以为他是以念从外面带回来的男宠,也心生怜悯,觉着他委实可怜。
终于等到了第七日,一小侍女欣喜地跑来告诉萧元彻君上回宫了,还点了他侍寝......
侍寝?萧元彻也不知道以念是不是真这么说的,总之侍女们是这样理解的。
随后,萧元彻便像极了被皇上翻了牌子的秀女。侍女们则像是自家小主终于迎来侍寝出头之日一般,眉眼间俱是掩抑不住的喜色,积极的伺候他沐浴梳洗。
萧元彻倒也无所谓,由着她们伺候。他本已做好裹个被子,被人抬进以念寝殿的打算。
不想,侍女们还是给他换上了一身皓月白衣,并将他的如墨青丝一半绾成发髻,却未用什么精致的玉冠发簪,只用一条丝带高高束起,更显清爽洒脱。
萧元彻对镜而立,觉着这衣饰看起来还有些眼熟,确切来说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就很眼熟......
左右两个魔界小侍女,一人手持紫砂藤蔓香炉,为他衣饰熏香。淡薄的轻烟徐徐从香炉中溢出,兜头兜脑的上来,是以念最爱的冷檀香气,弥漫厢房。
另一人手持玉色纨扇,在一旁轻轻扇动那些萦绕浮动地缕缕烟气,将香味附着在他的衣饰上。
手持香炉的小侍女上下打量着萧元彻,溢着笑意道:“原本就觉着公子像,现在换上这身白衣,就更像了!”
一旁拿扇子的小侍女笑着附和道:“何止是像,简直就是那画里走出来的!难怪君上会看中公子呢……”
萧元彻不解,问道:“画里......什么画?”
手拿香炉的侍女解释道:“君上年少在玄霄时曾倾心于一个男子,可那人却背叛了君上,害君上遭受业火之刑。也不知君上是忘不了,还是根本不想忘,反正每日都会画他的画像,这么一画啊,就是十年......公子就和那画中的白衣少年长得颇为相像,特别是穿上这身白衣,若说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也不为过。”
执扇侍女轻轻一叹,道:“说来,那时候君上也真是可怜......尊上...不对是先魔尊了,也对她很是严苛。君上若在修炼中稍有懈怠,就会惨遭雷光鞭刑。君上每每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画那白衣少年的画像。每日画,每日焚,年年月月皆如此,就这样挨过了这十年......公子,我家君上这些年很是不易,你定要多逗君上开心,如此君上高兴了,说不定立你做侧室呢......”
每日画,每日焚,年年月月皆如此......
萧元彻自然知道,她们说得那画中白衣少年便是过去的自己,只是他因噬灵心魔而忘记了与以念过往的记忆。
竟是此刻才知,原来从那时候起,以念对他已情深至此。
不过多时,衣饰已焚好了香,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侍女们引他至以念寝殿前,便驻下了脚步。
萧元彻白衣翩跹,推扉而入。见以念正坐于案前,为着眼前案上堆积如山的魔界奏本抓耳挠腮。
这几日,安置完无极宫暴乱的死伤者,又接着处理寂沉寂煞二人余党,好不容易喘口气回到无极宫,又看到这么多未批阅的奏章,深切体会了这当魔尊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以念强打精神,全神贯注地专注在那些字里行间,头也不抬地道:“萧大仙师你来啦,我还有好多公文没批完,你若乏了,就先睡吧。”
萧元彻看着她一脸倦容,走到烹茶的石桌边,将茶盏斟上,道:“君上命我侍寝,我怎能独自先睡呢?”
以念依旧俯身埋头在一堆奏本公文间,笑道:“那你就脱光光去榻上等本君吧。”
萧元彻坐到她身旁,将她手中奏本合上,又将热茶递于她,温声道:“不许看了,你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
他极少这般温柔,以念从他修长的手中,接过那一盏满满的香茶,吹开丝丝缕缕的雾气,喝了一口。
这才抬起头,见他着一身皓月白衣,眉眼间是那样温和澄澈,似是当年玄霄上的那白衣少年,让她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与怅然。
萧元彻正拿过案上奏本,随意翻看着,蹙眉埋怨道:“这都是什么流水账,通篇废话,以后超过三十字的奏本都打回去重写......”
“元彻哥哥......”以念望着眼前的他,轻声唤道。
萧元彻还在皱眉看那些长篇大论的公文,应道,“嗯?”
“元彻哥哥......”以念再次唤他。
“嗯?怎么了?”萧元彻抬眸见她,伸手轻轻梳理着她刚才拨乱的发丝。
“元彻哥哥......”以念也不知为何要唤他,此刻只深切地想要抱紧眼前的人。
于是一头撞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搂着萧元彻紧紧地不松手。
萧元彻则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猛然被烫了一下,良久,方才道:“念儿,在魔界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苦?”
以念贪恋地依靠在他的怀中,嘴唇嗫嚅,喃喃道:“嗯......尊上对我很严厉,不过他都是为我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千百遍了,更不会有这一身修为。”
萧元彻轻抚上她墨色长发,轻轻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助你为他固元,恢复修为是不可能了,但保住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以念微微一怔,错愕道:“可是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现在也很讨厌,可谁让他是你想守护的人。”
“元彻哥哥......谢谢你......”
这几日,冥渊的伤势越发重了,意识涣散。
他一直在自己那些动荡不安的梦境里穿梭。
一会是千年前他还是孩童模样,母亲在病榻上唤他渊儿,让他努力活下去。
一会是少年时他在修仙门派,被众人欺负殴打。
一会又是堕入魔道后,与冥曜一面如旧。
记忆翻腾,时光重叠......
以念将他从榻上扶起,与萧元彻分别坐在他左右,二人同时结印,凝聚灵力渡入冥渊躯体。
殿内随着二人施法,一片皓然白芒大作。
冥渊的意识很是混乱,二人似乎也随着他扎进了那片盛大的白光里一般,与他同知同感,进入那隔世的岁月。
这日的雪下得很大,镇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白茫。
一个瘦小的孩子却穿着单衣,拖着竹席上病重的母亲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家里所有的被褥衣物都留给了母亲,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大夫的家门口。
那孩子敲了很久的门,过了许久,屋内终于有人开了门。
他的双唇冻得紫青,哀求道:“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亲,求求您了......”
“没钱还看病?快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报官抓你!”
“大夫,大夫......求求您......”
“滚!”
最终小男孩被人踹进了雪里,行医救人大夫的脸上却只剩下狰狞凶煞,那就成了他对于所谓“恶魔”最初的印象。
再后,他的身影出现在乱葬岗上,抱着母亲腐烂掉的身躯崩溃嚎啕大哭。他用手在地上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巨大的坑,双手早已经血肉模糊,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将母亲的尸体一点点拖进坑里,然后自己也躺下来,靠在母亲已经没有温度的怀中,想要随着母亲一起去那没有痛苦寒凉的世界。
他刚闭上眼,却被一阵仙法带离了坑中。
是一位白发道长路过救了他,后来道长带他去了一个修仙门派。
这是个不知名的小门派,一共也就三十来人,甚至连救他的师尊也尚未得道飞升。更多的不过是些家中有钱的公子小姐,闲来无趣,来学些武艺术法。
可对于他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不会饿肚子,不会挨冻受冷,而且师尊对他很好。
虽然偶尔会被同门欺负,但他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忍......
时间就这样过着,他从小小孩童长成了半大的少年,一切都是这样平静。
直到有一天师尊仙逝了,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也离开了。
一日,他在师尊曾经的书房外打扫,却听见同门几个常欺负他的纨绔子弟在屋内对话。
“怎么找遍了也找不着?师兄,你说那老东西到底把禁术的秘籍藏在哪啊?”
“这禁术老家伙看得禁,恐怕不会被我们轻易找到……妈的,他自己飞升不了,就不想让我们飞升,还说什么伤天害理?真是虚伪至极。”
“就是,就是。”另外一个弟子附和道:“不过是用点人命就能换修为,老东西就是迂腐。我们若找到了,就去那贫民窟花点钱买人就行了,反正穷人的命又不值钱!”
“还不是都怪你控制不住你那脾气,竟失手把老东西给杀了,这下可好,人死了我们就更找不着了!”
“什么叫我杀的?难道你俩就没有份儿吗?要不是你下毒......”
那年长的弟子听见二人争执,怒道:“住口!老东西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死的!谁再敢胡说,我绝不放过他!”
年纪小的两个弟子,立刻醒神,连忙道:“师兄说得对,老东西是自己死的,和我们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门外瘦弱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他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里闪着异样的愤怒。
他无法理解这些与自己一般,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会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
过去,他们打骂他,欺负他,他都未曾愤怒过。
只因他习惯了这世间的不公,明白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不像他们天塌下来有爹娘撑着。
于是,他只能忍受,只能屈服。
但即使是被驯服小野兽,也有野性的那一面。
那一晚,他未曾合眼,枕头下放着的是师尊在他生辰送他的匕首。他静静地抽出匕首,明亮的刀刃在黑夜里映出他满是恨意的眼眸。
待夜深,众人熟睡后,他便潜进三人的寝厢。
先是捂住一人的嘴,然后手中匕首飞速划过那人的脖子,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溅满了他的脸。
看着那榻上死去弟子圆睁的双眼,少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眼中血丝狰狞,舔着飞溅在唇边的血,又继续走向下一个弟子。
如此,三人被他用同样的方法,尽数杀死。寝厢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而他的眼眸也被这气息染得鲜红。
他并没有停下,他带着一身血衣,连夜回到幼年生活的那个小镇,再次敲响那大夫的家门。
只是这次,他没有哀求。
当晚那大夫一家四口,皆被他屠杀干净。他是那样熟稔而残忍,丝毫没有第一次杀人应有的畏惧。
这一夜,他将这么多年挤压恨意委屈困顿,悉数归还于这个世间。
也是这一夜里,那个软弱无助的少年死了。
活下来的,是让三界都闻风丧胆的冥渊,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