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算是我们赢了。”花郎问到了重点。
“赢我?怎么可能!最多让你们跟我打个平手。”貔貅挑眉,带着嚣张,“当你们找到我要的记忆时,我便考虑让你们出来。那梦里被我困着许多异兽精怪,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坏我好事的家伙儿。我告诉他们,只要杀光了进入梦境里的人,他们就可以出去,亡命之徒嘛,往往做事狠毒不计后果,到时候别线索找到了,却没命出来,我可不管啊。”
梦里的世界荒唐,却也奇妙。在里头,鱼在天上游,鸟在水里飞,四季是按时辰变换。有钱人穿着绫罗却露宿街头细数钱财,贫苦人食不果腹却躺在红木塌上期期艾艾,更有新娘娶夫,花轿抬郎。真的令人哭笑不得。因那貔貅背后突袭的一掌,秋辞蓦然入梦,不仅与花郎失散,还落到了寻常人家的屋顶上。换做平时这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此刻她没了法力,贸然跳楼怕是会摔断两条腿。
她在上面蹲了半日,换了几百种姿势,到了也不敢将脚尖伸出屋檐。正当她要被毒日头晒晕了时,有人朝她扔了样东西,正好盖住了她眼睛,她扯下一看,竟是块绣着海棠压青松的肚兜。底下有人在喘气,秋辞探出头,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乱了衣衫松了头发,躲在柱子后面,鼻子上还喷着血。胡同口有黑狗朝他狂吠,狼面獠牙地捍卫自己的领土。男子伸腿儿驱赶恶犬,抬头却看见了秋辞,只愣了片刻,便突然冲到街上发了疯似的喊道:“偷武陵娘子肚兜的贼人正往屋顶上跑呢?”
此时的远处飞奔来了什么,一大早的夏日炎炎,怕是再没那样粗壮的娘子,踩着如船的脚丫,摇着衣服都遮不住的赘肉就来了。娘子抄起身旁的竹竿,直挺挺地往屋顶上一捅,只听见重物坠地的巨响,秋辞似乎是砸断了腰。
秋辞被摔得眼冒金星,正要找那栽赃嫁祸的家伙算账,那娘子又是一闷竿下来,鼻腔的血似泉般喷涌出来,洒在了漫漫青草上。赤日当空,迎来午秋,树上的叶子哗啦啦都成了一片鲜红。
那男子被血糊了一脸,前刻还叫嚣着贼喊捉贼,等见着武陵娘子握着竹竿的手臂,竟比男子的大腿都要粗,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子好臂力。”
也不知这武陵娘子是何等人物,周遭的人见她殴打别人,非但不上前劝阻,反倒一个个跟避瘟神似的,就连胡同口那只大黑狗都夹着尾巴跑了。那娘子底气足,嗓门也大,嘴里骂骂咧咧,说得却都是些秋辞听不懂的方言。她耳朵被吵得生疼,脾气也渐渐跟着燥了起来,单手撑地利落地爬起,撸起袖子就朝着前面推了一把。两只手不偏不倚,只觉手感柔软,另有些销魂外,便是脸上一记巴掌令秋辞终生难忘。
男子拉着秋辞上了猫眼桥,说要为肚兜冤案,摆宴谢罪。那秋辞被揍得鼻青脸肿,哪吃得下饭,睁着一双快要喷出火的眼,准备将男子扔下弯桥,淹死他以泄愤,转身又想到那貔貅定得破规矩,气得她把嘴皮都咬破了。
猫眼桥下是三江水,波光粼粼,似一把镜子,将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秋辞去桥下沾水洗鼻血,影子出现在水面的一刻,她狐疑地擦了擦眼睛,再睁开,她尖叫着,喉中的小舌头都在抖,惊恐不定地指着水面问桥上男子,“那是谁的影子?不会是我的吧?”
三江陵的水好比那小娘子的脸蛋,无比清爽。此时水中无鸟,那个蓄着络腮胡,黑熊一般丑陋的脸被照得一清二楚。男子探半个身子出桥栏,河上河下刻意多瞧了几遍,狭长的眼睛透着不解,却也配合地点了点头。
“噗!”秋辞才止住的鼻血又喷了出来。
“卿有柳条腰,摇曳自生光。制菱荷以为衣兮,集海棠以为裳。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徊卿楼而忘返兮,思绵绵而慕增。”
这是孝廉郎君,在亲卿楼下,隔着窗纱半睹现花魁娘子时作的诗。郎君七岁通诗文,十八举孝廉,二十入黉门。达官贵人挤破了门槛,争着闹着要抢下这个女婿,有拉着相爷来下聘的,有拿着口谕来逼婚的,孝廉郎君却似坚了道心,管他女儿多美,聘礼多丰,他皆两耳不闻,闭门读书。一日孝廉郎君被御史拉着喝酒,路过亲卿楼,也巧现花魁娘子凭栏叹息,二人这就样楼上楼下一对眼,郎君磐石一般的心开出了花。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自个儿家中,夜里便发了热,直晕了三日才见好。自此,现花魁替下了旧花魁,美名更是一日胜过一日。
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故事,是秋辞在被自己容貌吓晕后,说好为她设宴的男子溜之大吉,却留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绢上便写着孝廉花魁云云。秋辞隐隐觉着,是梦中人有意引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或许是那亲卿楼内,藏着通关的线索。
正巧亲卿楼就隔着一条街,精致华美的青瓦红楼,雕栏处都飘着茜纱,借着灯火远远一瞧,人道是那九天仙都阆苑处。
秋辞手里拽着绢,大摇大摆地走进亲卿楼,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裙子。一入楼便有鸨母摇着羽扇,递上美酒。秋辞装模作样地喝了一杯,便直截了当地说要最好看的花魁娘子作陪。鸨母两只眼睛上下瞧着她,一张似墙白的脸堆着笑,抬手往楼上雅间一指,“今夜这里最好看的不是花魁娘子,而是一个仙人郎君。”
青楼有一株海棠,枝头花尽落了,叶子却绿到发黑,有人走过,摇摇颤颤,眨眼叶子黄了,海棠露红,又现了春色。窗外生明月,该是到了晚春。
秋辞上楼穿过廊,走到雅间时,抬头眯眼看了看,有些诧异,因为他瞧见了仙人郎君素淡轻薄的白衣,以及坠在他腰间的那颗翠玉。她推开一道小小的门缝,试着唤了声花郎。郎君转身,端庄娟美,沉声想了一会儿,“……娘子?”
两人一对一答,皆不过短短两个字,声音也都不大,却惊得一旁的环肥燕瘦倾了酒壶,洒了杯盏。
原来这仙气飘飘的无上郎君,竟喜欢这样,癞蛤蟆般的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