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元飞出不远,前头便来了一只体态优美如仙鹤一般的赤首黑目青羽鸟。他停住,青鸟便也停住,化作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
长元笑向青鸟道:“许久不见既白姐姐了,来此所为何事?”
青鸟既白答道:“娘娘听到有人祷告,说此地有人失魂,便派我来查看。”随即微微一笑,“我说娘娘太过心焦,此地有公子在,自然是不必担忧的。”
长元听明白了:“不为失魂之事而来,那便是专程来寻我的?”
既白说:“公子聪慧。除了失魂一事,娘娘还让我问公子一声,您府上现住着谁?”
长元保持着微笑,假意思索了一会:“我府上……近期也不过是留了几个女婢而已。”
既白也笑:“公子,有些事情您瞒瞒旁人就罢了,却瞒不住西王母。”
“我是忘了,王母娘娘是女仙之首嘛,”长元稍稍收敛了笑容,“只是我不知道狐族的神灵也要归瑶池管辖?”
既白原本只是奉命来试探几句,谁知长元并不遮掩,她反倒惊讶起来:“她果然还活着?”见长元不做声,她又问:“她如今,怎么样了?”
长元沉吟一会,实话实说:“身体也好,心境也好,都不太妙。”
一片白云浮动而过,盖住了长元与既白的身影。白茫茫中,既白心疼道:“这么多年,她还是走不出来吗?”
长元轻声道:“或许不止是因为女娲娘娘。”
可惜这句话既白并未听清。
他们寻了一处静谧的树林落下,且走且说。长元将玉卿上仙近来宛若游魂一般的状态说了一遍,既白越听越揪心:“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最终既白与长元约定,先让玉卿在云溪风荷修养一段时日,再带她来瑶池见西王母。
目送青鸟高飞,长元慢悠悠踱着步,往云溪风荷走去。
这会才日中,毒辣的日头隐没在层云之后,林间凉风习习十分舒适,他想着玉卿上仙的事,也就不急着赶回去。
云溪风荷被法术隐匿,凡人不知晓其存在,却知道某一片地域土壤肥沃,风调雨顺。因此云溪风荷的山脚下有好几个聚居的小村落。
其中一个村子长了许多桃树,一到夏季便能看见村人聚在树下,一边说笑一边啃着桃子。
长元化作普通凡人模样来到那村子,一出林子就看见几个年轻人在一个老汉的指挥下砍树。旁边还有几个孩子看热闹。
那几个凡人见有陌生人向他们走来,一个个都停下手头的动作,面面相觑。
老汉先开了口:“小郎君从哪里来?这是跟下人走散了?”
长元笑道:“我出行一贯不带仆从,一个人信步走,便走到此处来了。”他看向已被砍倒的桃树,“这树长得还不错,为什么要砍了?”
老汉闻言,腼腆着答道:“我闺女下个月出嫁,不怕郎君笑话,家里实在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正好桃树辟邪,干脆砍了树给她打几样嫁妆。”
长元惋惜道:“我上午经过这里,看见满树的硕果,还想讨几个桃子吃的。”
“嗐——”老汉一摆手,捞起脚边一个箩筐捧到长元面前,笑道:“桃子不怎么熟,能吃的就这几个,小郎君要是想吃,就挑几个去。”
长元道了谢,捡出两个品相还不错的桃子。
老汉又说:“谢什么!就当沾沾小郎君的贵气,没准我闺女嫁人以后也富贵起来了。”
“老人家待人亲切,子女将来必有大福。”长元莞尔一笑,又问:“你们砍了树,可否给我几根多余的断木?”
老汉问:“要断木干什么?”
长元信口胡诌:“家中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已纳过吉,我想在纳征时送她几根亲手做的木簪。”
乡野之人不懂什么六礼,但也知道赠送未婚妻礼物是一见极重要的事。因此老汉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随即拿起一把刀走到断枝前,砍了几截断木给他。
长元挑了两截大小合适的,又折了一支带小芽的枝桠,再一次向老汉致谢,又提前道了喜。
老汉难得见到这么谦和有礼的富贵子弟,心里头高兴,不住地说:“同喜同喜!小郎君是个好人,将来的娘子可有福咯。”
一旁看热闹的孩子问:“你的新娘子好看吗?”
老汉立马拍了一下那孩子的后脑,不许他再多嘴。
长元想了一想,不自觉笑道:“倾国倾城呢。”
一个女孩问:“倾国倾城是什么意思?”
最初的那男孩答道:“这还不懂?就是特别特别好看的意思。”
“哇……”孩子们看向长元的眼神顿时充满向往。
老汉热心地送长元出了村,又为长元指了前往官道的路。
长元别了老汉,走到无人之处,才把断木拿到眼前细看,略一琢磨,便想好了发簪样式。
断木悬在眼前,他轻轻扬手,水分便从断木之中蒸干,随后多余的木料剥落。较短的断木变成一支桃花簪,较长的则变成了桃叶簪,簪体微弯,模仿桃树的枝条。
长元满意自己的作品,又朝其中注入法力与阵法,将其制成护身法器。
回云溪风荷的路上下了场雨,雨势不小。
雨滴在触到长元之前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长元脚步轻快,身上不曾沾一个泥点,顺道还留下几片用法术放大了的树叶,帮扶些弱小的生灵。耽搁些许工夫,待他回到云溪风荷已然天黑。
云溪风荷湿气稍重便会起雾,加上雨天路滑,任是这些仆从仙女们会法术也不愿出房门,因此长元回来时整个云溪风荷静悄悄的,只有雨打屋檐声传入耳畔。
噼里啪啦。哗哗哗。
亮着灯的屋舍不多。
玉卿上仙已然歇息,而藏书室的卷轴还是他白日离开的模样,可见她是一页也没有看进去。
沉在池底的丰韶身上被设下一层禁制,他要是想对丰韶下禁言术,术法一定会被弹开。这禁制并不强,且是一次性的,施术者刻意在术法上强调自己的气息,以便察觉到这层禁制的人能在第一时间知晓施术者是谁。
他悄无声息飘入房间,在黑暗中看了她一会。
她睡得极沉,与当初他将她从陵墓抱出来时无异,只是多了几分生气。长元伸手悬在她额上一寸处,向她注入些许法力,却如同泥牛入海。
她现今除了能使些微不足道的小法术,身体比凡人幼崽还要脆弱。
他将桃木簪子置于床头。又取了个干净的小瓶,引了些雨水进来,把余下的那个带芽的枝桠削出干净的断面泡进去,连同两颗桃子一起放在了榻边的小几上。
长元环顾卧房,将挂在墙上的问心,并一些他从前用过的物什收入袖中,这才离开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