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坊门外,赵凝终于追上吴小仙。
“你跑什么?”
她气喘吁吁地问。
“太吓人了。”吴小仙红着脸,“那你跑什么?”
“我?”赵凝义正言辞:“我当然是怕你走丢了。”
“哦。”吴小仙也不戳破,更不想再这上面纠缠,她问道:“你说的糕点在哪?”
“还记着?”赵凝借坡下驴:“跟我来吧!”
几人兜兜转转,上了楼,没在竞坊逗留,直接去了顶楼的博坊。博坊陈设不同于民间赌坊,虽是玩乐之所,却井井有条,一应用具皆以上佳沉香打造,也少见贵气、明媚之色,多用璞玉装饰。
整层阁楼除却东南一角设有几间厢房,其他皆以云纱或屏风隔开,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座区域。四处可见一些勋贵或是驻足谈笑,或是进行投壶、斗促织之类博弈游戏,另有婢女端着糕点、美酒穿行其中。
赵凝随手应付过几名上前见礼的世家公子、小姐,从一女婢手中拿过一只盛满糕点的食盘递给吴小仙。
“喏,尝尝。”
吴小仙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香甜滋味流转于口齿之间。她眼睛一亮,直接将食盘拿了过来。
“又没人跟你抢。”赵凝没好气道。
吴小仙顾不得答话,含糊不清的“嗯”了几声。
“真没出息。”
赵凝叹口气。
“公主,可要观棋圣弈局?”半夏问道。
“两个老头子下棋有什么好看的。”赵凝转而道:“听闻今日鲁南新到了几只梅花翅?”
“是。”管事答道:“共有三只,尚未登台。”
“去瞧瞧。”赵凝心情愉悦。
秋兴区集聚着数十人,皆坐在博弈的席位上,却无人斗促织,反而齐齐望着稍大些的中央席位。两名公子哥认真盯着眼前的青白瓷罐,瓷罐内正进行着一面倒的屠杀,伫立一旁的小厮声情并茂地向台下众人描绘着战况。
“是赵扬世子与林小公爷。”半夏面露忧色。
“去瞧瞧。”赵凝云淡风轻。
林长青对场中的争斗没有兴致,他看向正专注的赵扬,道:“殿下,再过两日,货便要到了,到时定又是一场风波。我们可要早做准备,毕竟据闻那东西可是有奇效。”
赵扬微微皱眉:“于我有效?”
林长青自信一笑:“自然。再举不是难事。”
“那便交由你办了。”赵扬捏着拳。
正此时,场内的博弈已分胜负。小厮呼道:
“小霸王胜!累积胜场二十三。”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夸赞、惊叹之声,林长青起身恭贺:“殿下这只竹节须果真强悍,怕是已无敌手。”
赵扬得意大笑:“这小霸王可是我以道家秘术精心培养的。”
“噗……”赵凝的嗤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小霸王……赵扬你可真是跟你老子一样会给自己儿子取名啊……”
“殿下。”在座之人尽皆起身行礼。
“赵凝!”赵扬却是拍案而起,但在看到吴小仙时,捏了捏拳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跟你见识。”
赵凝黛眉微蹙,目光带着寒意。
“没有规矩,本宫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赵扬怒目而视,但不消片刻,便冷哼了声转过头去。
赵凝往前走了几步,瞥了眼瓷罐中比寻常促织大了一圈正在啃食虫尸的“小霸王”,语气冷淡:
“不如你我赌一局,我赢,你跪下行礼。”
“那我赢,你也跪下?”赵扬神色动容。
赵凝眯着眼,没有搭话。
“放肆!”半夏喝道:“区区藩王子嗣怎敢以下犯上!”
“你放肆!”赵扬怒极,堂堂世子何时被一宫女如此呵斥过?
吴小仙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灵动的大眼睛随意瞥了眼赵扬。赵扬心尖一颤,气焰顿消,心想,反正我赢定了,到时候是落她面皮,不亏。
“好,赌便赌。”
“殿下,小霸王才赛玩一场,不若改日再战?”
林长青犹豫一番,还是劝慰道。
“让让她又如何?”赵扬冷哼道。
他这只竹节须是以邪术供养的,只会愈战愈强,如何需要歇息?他胜券在握。
“公主。”管事在赵凝身侧小声提醒道:“坊内并无能与世子这只竹节须一战的促织,即便是放眼天下,其已近乎无敌。”
赵凝不在意道:“不是新到了几只梅花翅?带上来就是。”
“是。”管事只能领命。
侍从取来三只精美青白瓷罐,其内各栖有一只促织,体态壮硕,但与那只“小霸王”相比,依旧相去甚远。
“公主。”管事为难道:“用哪只?”
赵凝随手指了一只:“就它吧!”
管事忙吩咐人去准备。
赵凝靠近吴小仙,低声道:“帮我赢,这几日吃住我包了。”
吴小仙忙点头:“不许反悔!”
赵凝白了她一眼。
小厮很快布置妥当,赵凝、赵扬各自落座,吴小仙在场边吃着她那盘糕点。一旁的半夏眼中有几分忧虑,林长青看在眼中,心中安定了几分。
小厮恭敬地向赵凝二人施了一礼,又向四周落座之人行了一礼,才朗声道:
“公主殿下此局用的是琼香居今日新到的梅花翅,名唤蝶翼,今日首战。对战的依旧是赵世子的竹节须小霸王,胜场二十有三。”
“蝶翼乃琼香居于鲁南以重金求得,身壮,力大,鸣如擂鼓,非等闲能敌。而小霸王虽无败绩,然今日已经一战,如今正是困乏之时,究竟鹿死谁手,还不可得知。诸位看官,请下注。”
待众人下完注,小厮一把抽出瓷罐中的隔层,敲响铜锣。两只促织正面相对,小霸王第一时间扑了上去,蝶翼却是慌忙逃跑。
“小霸王势如饿虎,向蝶翼扑去,蝶翼不敢迎战,落荒而逃。小霸王迅疾如电,蝶翼无法脱逃,追上了……”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样了?快说啊!”台下有人焦急问道。
“败……败了……”小厮结巴道。
“这般快?”众人满是失望。
赵扬忽然站起身,满脸怒气地瞪着赵凝:“你舞弊!”
赵凝端坐着,不为所动。
林长青忙冲上台,一瞧,小霸王已是一具尸体。
“是你!”他看向吴小仙,又惊又怒。
吴小仙淡淡瞥了他一眼:“我?”
林长青闭上嘴,没敢再说。
吴小仙新拿了盘糕点,暗自思忖:我有这般可怕?
“愿赌服输。”赵凝勾了勾唇,“该跪了。”
“你!”赵扬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赵凝,却是不肯跪。赵凝也不急,接过半夏递过的茶,慢慢饮着。
赵扬见公主却不行礼,如今又言而无信,乃不忠不义。这是仕林所不能容忍的。
“殿下。”林长青解围道:“吾等身为陛下臣民,受陛下恩泽,对陛下自然敬重万分。对公主行礼,也是臣民对陛下的本分之举。”
赵扬情绪舒缓几分,有些不情不愿地弯腰,随意拱了拱手。
“跪。”赵凝懒洋洋道。
吴小仙往前走了一步。
赵扬握了握拳,半晌,还是慢慢屈膝跪下,紧抿着嘴,眼睛赤红。
“哼。”赵凝冷哼了声,满意地站起身。
“走吧,仙儿。”
“哦。”吴小仙点点头。
几人悠然离去。
林长青急忙扶起赵扬,赵扬一把推开他,一脚将一旁的桌案踢了出去,瓷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其内的促织就此被砸死,无人问津。
“仙儿,没想到你竟真会操控促织的法门。”下了楼,赵凝喜不自禁。
“你这话,难道那些道士不会?”吴小仙疑惑道。
“能操控非祭练的虫蚁走兽,已是神仙之举了。”赵凝道,“所以啊,你是真有本事!”
吴小仙已逐渐习惯了这样的事,她此时更关心琼香居的菜品。
“该回去了吧?我还饿着呢!”
“回回回。”赵凝无奈道,“一点高人风范都没,武当山那些臭道士要是有你一半的好骗就好了。”
吴小仙权当没听见。
“殿下金安。”
一年轻书生忽然在他们身前跪下,吴小仙有些好奇,这一路行来,除却赵扬,众人皆是躬身行礼,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行跪拜礼的。
“韩晋元?”赵凝有些欣喜道:“是不是吴老头又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快拿来瞧瞧。哎呀,说过多少次,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书生缓缓起身,取出一只锦囊递给赵凝:
“这是老师新打造的流云结,名唤‘佳人心’,据老师所说,佩戴能锁佳人心。”
他羞愧一笑:“老师是哄殿下开心的,别当真。”
赵凝没好气道:“你还真坦诚。”
她从内取出一只精简的小扣,别在衣襟上,脸上扬起笑容:“吴老头这么大方?”
韩晋元老实答道:“老师说,请殿下找白先生讨副画作,殿下若不答应,就拿这佳人心引诱。”
“这老头……”赵凝乐开了花,“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韩晋元挠挠头:“自古圣贤教人以诚立身,更何况臣民如何能欺瞒公主?”
“你真是死脑筋。”赵凝叹了口气,“要是白哥哥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韩晋元忙道:“白先生有成圣之资,小人望尘莫及。”
“罢了罢了。”赵凝不想再多言,“你是来寄售天工坊新品的吧?还不快去?”
“那白先生那边……”
赵凝不耐道:“帮你便是。”
“谢殿下!”韩晋元欣喜地跪地行了一礼。
赵凝头疼道:“还不快走!”
韩晋元忙起身往竞坊跑去。
正好撞上匆匆上楼的刘世成。
“你瞎了眼!”
刘世成见是一介布衣,就要一脚踹过去,但看清来人后又忙止住。
“韩先生!”
他惊喜道:“没曾想在这见到韩先生,先生没伤着吧?”
韩晋元后退几步,微微拱手:“无碍。”
他身后的李安世忙拉了拉他,朝赵凝恭谨行了一礼,声音尚微微发颤:“殿……殿下。”
赵凝微眯着眼,冷哼了声。吴小仙又想起此前所见,脸色微微变了变。
刘世成忙跪下。
“滚!”赵凝现在一回想,说不出的后悔。这两人若再在她面前,她说不得真要灭口了。
李安世忙拉着刘公子跑,刘世成那位新纳的妾室柳意茹垂着头向赵凝跪下施了一礼,匆匆跟了上去。
韩晋元望了几眼。
赵凝啧了声:“还惦记着人小妾?”
韩晋元收回目光,羞赧一笑,摇头道:“殿下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