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者在追求中纵然迷惘,
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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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已掌起了鲛灯,白灿灿的光,映衬着长崆静立的身子,宛如通透的凝玉。桌几上空无一物,唯有见旁边突兀撂着一个齐桌高的竹匣,漆饰精美,不似凡物,倒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灵器。
“赶紧吃吧。”长崆瞥了一眼那个竹匣,沉吟道。
沧楉暗自惊喜,偷偷咽了口口水:如此大的一个竹匣,应该装下了不少的世间美味吧,初来乍到,能被这番犒劳,也不枉自己在灵台上累死累活扫了那么久的雪。她不由多想,似是被香气引诱,数步急趋,便闪身在了竹匣前。
她双手微微运力,将罩盖掀起,定睛看去,里面居然还套了一个竹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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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一惊,却也不多想,继续将罩盖掀开,好巧不巧,里头还是紧贴着套了一个竹匣。她想好事多磨,再掀开这个罩盖,指定能吃到美味佳肴了。如此反复十余次,像是套中套,竹匣越变越小,罩盖越扔越多,沧楉几近力竭,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终于看到了曙光:那个小如巴掌的竹匣被掀开,果然没有另一个竹匣在里面了。
盛世如愿,额手称庆。
她不由慨叹:在这里吃个饭实在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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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沧楉脸上的那丝喜悦很快就消弥殆尽了。她细细望去,玉碟中摆着几块切片的杏鲍菇,呈肉质状,冷冰冰的样子,没有搁油盐等任何的佐料。
果真是自己想多了,果真是他没这么好心,沧楉心中郁闷,抬起脸问道:“你是在刁难我吗?”
长崆正襟危坐,目光沉静地望来:“我是想告诉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沧楉几近嚎出声来:“它都冷了!”
四周的空气霎时陷入凝固。如精灵般的雪花飘窗而入,极尽轻盈曼妙之态,在殿中回旋舞动。
又似缘分的手笔,于两人身上落下浅浅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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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早已没了饿意,她原本久浸风雪,只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最好荤素搭配,美味可口,可曾想,想想就脑壳疼:她的晚膳竟是一小碟毫无人道的冷菜,也亏他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寻到这几棵肉乎乎的蘑菇。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偏偏不去抓,难道他以为自己是纯吃素的吗?”沧楉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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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沧楉僵滞不动,长崆将手中的心经搁下,凝声问道:“怎么,不合你的胃口?”
“嗯。”沧楉毫不避讳,简而答之。
“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弄。”
沧楉眼珠漠漠一转,有些忿忿地道:“我想吃鲍鱼。”她想,你不是显能耐吗,看你上哪去给我弄来。
长崆竟应下了,淡然走到窗边,其密音令迅速传到了山下的凤灵军驻地。凤灵军统帅掌管着三万精兵,位高权重,却被遣下凡间去寻一种名叫“鲍汁”的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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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不到,这位统帅挟寒气而入,跪在乾坤殿里,呈上了他所寻到的奇物。
平凡无奇的陶罐里,似有香味浓郁四溢,大有挑逗食欲勾魂摄魄之能。沧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个陶罐。长崆挟木勺往罐中一掏,舀出了半勺汤汁,统帅捧罐退下;长勺在沧楉的注视中缓慢移动,浇汁于杏鲍菇上,流膏漫溢,侵蚀着凝滑的菇体,再加以小火慢炖,盈盈香味顿时扑鼻。
这气味、这色泽、这肉感,确乃鲍鱼无疑。沧楉已经饿得有些恍惚,恨不得扑上去大快朵颐。
“时候未到,不宜食用。”长崆似是想吊足沧楉的胃口,面色沉静地道。
沧楉气定神闲,静敛眸光,当然不能被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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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肚子不争气啊,一直咕噜着叫个不停。在这进退不得的氛围里,沧楉心中羞赧,便拖着扫帚徘徊在他的目光内。
暗里着迷的,始终是不可触的风景。
他却始终,未正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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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白的大殿,被夜幕围裹,宛如肃穆的顶上明灯。
晚上的雪无限悠飏,恣睢云天间,何其快意,唯有沧楉禁囿于饥饿中,甚有悲歌当哭之衰势。她悔不该跳脱红尘,跑到这强者如林的世界来当什么闲散人,害到现在都没有吃上一顿饭。
在人间,她至少不会挨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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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去半个时辰,长崆才抬起头来,把食物移到了桌几上,漫不经心地道:“你可以过来吃了。”
语罢,他便悠然起身,往内殿安寝去矣。
沧楉两眼放光,趋步上前,蹲在桌旁便将鲍汁菇吃得干干净净,再抹了抹嘴,竟有些意犹未尽。
这是她初入昆仑感受到的第一丝暖意。
关上宫门,入榻香闺。
那一夜,殿后的那棵巨树次第开出了红色的花瓣,如同炽热的焰火,摇曳在雪天之间。
这是灵台第一次开花,花开花落,格外的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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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沧楉推开窗,望着殿外满树的红花,鲜丽活脱,不被积雪所掩盖,顿觉神清气爽,不虚此行。有些花正在开放,有些花正在凋零,就连长崆也很诧异,怔怔地望着那灵台,心中甚是费解:它为何会突然开花了呢?
沧楉凝静地道:“你的灵台开花了。”
长崆收起幽思,漠漠地道:“你初来乍到,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吧。”
“看来,昆仑山再也不会荒凉了。”
“繁华都是表象,唯平静才是内里,你将来会喜欢上这方世界的。”
昆仑山的景色从此多了一抹逸动的鲜红,与白雪杂糅在一起,以冷艳轻灵来形容最为恰宜。
景虽美,但雪还是得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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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英的芬香与飘雪的沁寒之间游荡了两个月,沧楉觉得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了。不然的话,她得在这昆仑山巅扫一辈子的雪,她到这里并不是来养老的。虽然静坐灵台上,任落花沾满衣,沧楉曾不由地感叹:“真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啊。”只是她不想这样无聊地老去。
好歹也来了趟修真世界,若不积点灵力就死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得有所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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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崆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若不出昆仑山,他便经常在内殿里品经打坐,严禁外人侵扰;若是出了昆仑,便常常要入夜才会沐雪归来。是日,沧楉前往大殿行过问安礼后,长崆便披上一件裘袍,驭剑离开了昆仑山。
临走时,他还不忘嘱托沧楉,别偷睡忘了打扫灵台上的积雪。
“他提醒的很好!”确信长崆已远去无疑,沧楉伸了伸懒腰,果断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反正这雪扫了也白扫,不扫他也看不出痕迹的,何必多此一举浪费精力呢。
“睡觉,睡他个天昏地暗。”沧楉打了个哈欠,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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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深嵌在乾坤殿的地底下,深达百米,分上下两层,极土木之盛。
在万卷心经成书之前,帝海子移乾坤殿至后山,命令五千凤灵军在原址处挖深洞,砌玉石,贮灵气,昼夜赶工,历经半年建造出了这座藏经阁。阁成之后,再移乾坤殿镇压其上,故而鲜有人看见此阁的真容。里面珍藏的灵器和原版心经都是诸天之最,大部分都是由丸澜搜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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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殿走暗道,上幽台,便可降落至藏经阁的正门。
玄关处三个遒劲的大字,乃是帝海子遗世的真迹。
沧楉行步至此,抬头仰望,心中惊叹无比,但见檐牙高啄,雕梁画栋,极雄壮繁缛之势,覆压数百米,楼阁里悬挂了很多的长生灯,映照着玉石地板,显得殿内明亮晶莹,此间气温已然不同,顿觉温馨豁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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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层藏灵器,下层典心经。”
沧楉依着导引,来到了藏经阁的上层。一排排檀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器,散发着凝静透彻的光芒,可谓琳琅满目,包罗万象。想必这两千年来丸澜花了不少精力来强取豪夺,任何对她有威胁的势头都会被她死死地掐灭;就连那些再普通不过的灵器都不能被修灵者拥有,也难怪她会在六界中落下一个“血寡妇”的恶名。沧楉便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落在丸澜的手里,不然想留个全尸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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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木架上都贴有检索,沧楉逐一查阅,半个时辰后便驻步在了第三百六十排的木架旁,她喜上眉梢,开始在架子上翻找,有一样东西正中她的下怀。
“回霜镜,由混沌中的灵雾凝固而成,属上古灵器。彼时有冰川封盖尘世,纵横九万里,昆仑山掌门遂携此镜纡尊人间,于圣疃山顶开宝鉴,灵光普照时,暖化一方世界。大地上冰澌融泄,春暖花开,繁衍出无限生机。后流落到妖界得水世家,奉藏万年,终被丸澜遣凤灵军夺回,尘封于此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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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啦。”沧楉将回霜镜拂入袖中,信心满满走出了藏经阁。当她兀立在玄关前,蓦然回首的时候,她隐隐感到了藏经阁里的无限生机正以某种不易察觉的速度在衰落和消散,虽然衰势很慢,却无可抗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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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典藏着世间大部分的灵器,它们蕴育的生机无可限量,世代传承,而如今,这种盈势和盛况竟是再难重现了。当年汉陵阕在不夜空城发出的朗朗悲音,犹在耳畔回响,沧楉心中不安。
“世当有帝王归,更有大劫来。覆诸天,开异世。
此劫无计可渡,呜呼哀哉!”
圣帝已经归来,大劫将在何时降临,沧楉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