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痛苦的尘埃中,开出骄傲的花朵来。”
翌日清早。
号角声起,觱篥声烈,敌军再度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面对汹涌如潮的雪族大军,云中的守军从容不迫开始应付。霎时间,乱石、飞矢和巨木皆腾空而起,穿梭于空中,几近遮天蔽日。敌军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堆尸如山的代价,待逼近墙根时,已是晌午,寒风呼啸,乱云阴沉,此间天地恍如炼狱。但见滚油推出雉墙外,泼落在雪族人的身上,蚀骨剥皮的痛苦极显残酷,焦灼味和惨叫声溢遍四野,触目而惊心。
眼见云梯攀墙无望,敌军或用剑,或赤手,不停地砸墙,前仆后继,竟将厚达百尺的城墙凿出了一个巨型豁口。
敌军大喜,鱼贯而入,却未料守军将计就计,以木栅栏挡住了缺口,立弓箭手于栅栏外,轮番放箭,一时射杀无数。敌军胆寒,犹是退却。
不稍片刻,敌军又卷土重来,疯狂涌向了缺口处,天泽众人遂率军在缺口上拼杀,妇女儿童则搬运石块,抓紧时间砌墙,待城墙修好时,敌军见攻城无望,只得悻然退去。
云中虽巍然而立,却已有摇摇欲坠之势,若再无外援,陷落乃是迟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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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门之上,沧楉已立于此观战许久,时时能闻到空中弥漫来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姐姐,这里危险,你还是去下面待着吧。”
侧脸来看,原来是宋天成。
沧楉收回思绪,眸光潜静地道:“你愿意帮姐姐一个忙吗?”
“当然愿意。”
“你带孩子们把城里最好的白纸全部找来,若遇阻拦,你就说沧楉姐姐要用。”
宋天成欣然道:“好。”
“白纸收好后,你们悉数拿到梅亭来,姐姐教你们做天灯,好不好?”
“好啊,我还想跟姐姐一起放天灯。”
宋天成雀跃而去,沧楉下了谯门,径直奔往梅亭。
也无风月也无星,唯有暗云低徊,有蓄力吞城之势。
自三年前云中百姓匆忙迁走以后,很多房屋都已遭空置,日渐破败倾颓,没有被带走的物品极其繁多,孩子们成群结队,挨家挨户翻找着竹麻纸,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可喜的收获。
孩子们熙熙攘攘回到了梅亭,沧楉正备上桐油,坐于楼台中等待。
纸质虽有泛黄,却仍是上等的竹麻纸,用来做天灯最好不过。沧楉只演示了一遍如何制作天灯,孩子们便已学会,遂分工合作,伐竹,削竹,扎架,裱纸,刷桐油,再于灯笼底部的横架上,用铁丝捆扎了蘸满豆油的布团,一副天灯便算制作完成。
屋外激战正酣,屋内章法有序。待黄昏时敌军退却之后,孩子们已制成了数千副天灯,悬挂于檐前廊下,甚是壮观。
疲惫归来的天泽众人瞧见了这副景状,讶然问道:“楉儿,这是怎么回事?”
沧楉低眉道:“我要发布血煞令,向外界求援。”
“血煞令?听说此令一出江湖,雷霆万钧,应者云集,你是如何破获这一秘诀的?”
“凤鸣黄玉中已有指示,剑气隐匿至灯影中,如血脉存续于躯体,相伴相生,飘然而去数千里;灯落则剑气速凝,血字毕现,可传告四域,是为血煞令。”
天泽众人惊呼道:“如此甚好,云中有救了。”
孩子们敲着竹竿,奔走相告,云中士气由此剧增。
积雪影映下,夜色空透。
浮光微漾,明月出山海。
将士们枕戈以待,天泽众人四处巡视,梅亭中略显得安静,孩子们将布团点燃,双手举着天灯,目不转睛地望着沧楉在台上御剑。但见素衣飘逸,宛若梨花盛放,有清丽疏离之态;面如凝玉,眸光沉静下,双手轻轻一挽,一道道柔韧的剑气便窜去了灯笼中,与光影相随,闪动着,如微型的雷霆,天灯遂翩翩腾空起,在风势下且升且散,映照当空,极具壮观。孩子们于城墙上竟逐奔走,欢呼不止,城里已久违这样活脱的气氛。
此事很快引起了敌军的注意,军营躁动,火光通明,霎时间,数倍的利箭腾空而起,直往那些天灯射去。一阵嗖嗖声过后,只刺落下数十盏天灯,绝大部分箭矢都扑了个空。
一股懊丧之气萦迴于敌营中。
有天灯幽幽坠地,雪族将领静立于帐前,望见灯笼中窜逸出一行大字:“云中有难,急需救援。”结尾处是一朵凝寒剔透的雪花。
“血煞令!见令如见掌门!”雪族将领面色骤沉,咬牙切齿,遂拔剑掷向了空中,将血煞令打散于无形。
夜已深邃,唯明月皎洁,斜照着冰天寒地。
那一夜,敌军辗转难眠,深知移星皇朝崩溃之际,有很多义军首领都是剑宗中人,若是驰援云中,雪族大军腹背受敌,绝非良久之计;急需在援军赶到前,将云中攻下,方可以逸待劳,取得更大的战果。
那一夜,数千副天灯随风四散,纷落于皇州四域,各路义军惊见血煞令,始知剑宗掌门并未死去,遂连夜调转了矛头,浩浩荡荡,奔赴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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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蒙蒙亮,雪族再次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与此同时,沧楉换上了铠甲,立于街心,面对着数千守军,言辞铿锵地道:“三年前,我率军西去,唯有我苟活归来,三年来,我隐匿尘世,怕人问旧恨新愁。我也有过失败,也有过退缩,我不能给你们任何的承诺,但是我们必须坚强,才能活下去。
手握光明曾是我的梦想,愿星辉为你们加冕,人人生而自由。”
“为自由而奋斗,永不言弃!……”呼喊声震耳欲聋,士气由低沉骤趋于猛勇。
“此役艰巨,不容有失败。置之死地而后生,誓与云中同存亡!”
将士们各归其位,蓄势以待敌军的逼近。
令雪族士兵意想不到的是,他们遇到的抵抗竟比以往更加顽强,便是轮番强攻,堆尸如山,也丝毫前进不得。云中士气之鼎盛,全民之皆兵,生死之与共,仿佛将这座孤城铸成了一个铁桶,坚不可摧,让敌军越鏖战越是绝望。临近晌午,战事依旧胶着,雪族将领心急如焚。
有士兵退却回来,雪族将领将其踹倒在地上,怒骂道:“任何人都不许退,把云中给我打下来。”为严律军纪,他拔剑杀掉了那位逃兵。其他意欲返营的士兵只得转身,硬着头皮往前冲,死伤无数。
忽听得山外呐喊声和号角声激昂震空,挟雷霆之怒势,汹涌而至,令攻城一方为之胆寒。回头看去,有旌旗翻过山顶,飒飒飘扬着,不见两端;不稍片刻,便有万千铁骑奔出山岗,铿锵踏着雪地,激起雪尘遮天蔽日:这股涌浪有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撕裂了雪族人紧绷的意志。
崩溃,彻底的崩溃,在所难免的回天无力。雪族士兵纷纷四散奔逃,人马相践,惨叫连天。在援军的进攻下,只剩数千雪族乘船逃往了北溟,云中之围遂解。
立残垣上远眺,满目苍痍,尸骸遍布,在血色的残阳下,如同一块凝重的裹尸布。再回望城内,屋舍坍塌无数,烽烟弥漫,夹杂着断续的哭声,尽显萧索空寒。
义军众将领弃马而行,簇拥着进城拜见沧楉:“掌门,我们剑宗总算盼到您了。”
沧楉稽首道:“今日承蒙诸位伸出援手,解了云中的危难,我代表云中的百姓感谢你们。”
“岂敢岂敢。”众将垂首道。
一番低语商榷后,有主将进言道:“掌门,如今皇州两域风云四起,战乱未息,诸路义军又各自为战,群龙无首,已陷于无尽的消耗中,若您以剑宗掌门之尊统摄群雄,推翻移星皇朝,再建太平盛世便指日可待了。”
沧楉深以为然。既处其位,得有所谋动。但她心中仍有牵绊,遂退而拜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众将领惊惶不敢受,屈膝道:“掌门您这是折煞我们了,若有吩咐,尽管告知我们便是。”
“想必你们都有所听闻,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以致云中的百姓背井离乡,家破人亡,饱受颠沛愁思之苦。若是诸位军中有他们的身影,烦请让他们回到云中来,认领各自的子女,重建家园,如此我们的征战才有意义。”
众将领命道:“我等回营后便清点籍贯,好让云中的百姓早日团圆!”
“如此甚好。”沧楉拜谢。
休整数日后,各路援军齐聚,沧楉便发布血煞令,命令义军奔赴帝都,寻求与移星皇朝的主力决战。
义军所向披靡,每战必捷,沿途各郡纷纷易帜,战事进入秋季,帝都已然成为一座孤城。
由囚徒仓惶组建的皇朝主力在面对士气旺盛的义军时,刚一接触,便迅速溃败。煌煌帝都只剩数千禁军死死支撑,依坚城高墙而守,仗物资箭矢之积厚,义军徘徊不能进。三年前,有两千剑宗门人乔装潜进帝都,凿挖地下城,以藏匿兵甲,等待时机。如今移星皇朝劫数已到,他们便整肃军备走出地下城,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宫城之外,将数千禁军或杀或擒,帝都由是易手。都门大开,由神武街入紫禁城,再未遇到像样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