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万水千山,任你一一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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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之下,有飞天巨城曰星塃。
灯火阑珊处,陌尘站在骤然来的雪花中,看见一位清傲孤绝的女子落在了谯门上。
她穿着素白的长裙,怀抱一把古琴,眸光潜静俯瞰着整座城池。飞在高空中的城池,唯在倾心永恒的黑暗。
白衣飘袂,如遗世独立,带着拒人千里外的冷寂气息。
风吹过她的身体,宛若一朵盛世绽开的梨花。
姿仪绝世。
她说:“孩子,我来带你回家。”
突然一场大雪,落满了整个世界。
突然一场相遇,缠绵了整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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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二月初二,正是陌尘十六岁的生诞。十六岁代表着他业已成年,骨骼成熟,精血醇厚,足以执掌那把拯天救世的玄傲剑了。他将父母的尸身搁在街头,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低喝道:“是你杀死了我的父母吗?”
谯门上的女子化成一道金光,挟着凌寒的迫近之势,落在了陌尘的面前。这座巨城也曾有她年少成长的记忆,但是,在它被白骨连根拔起背到夜空中以后,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股物是人非若即若离的苍白感,顿时漫遍了她的脑海。这些年她深居诸天尽头,从不外出,世人皆以为她嗜睡贪梦不愿苏醒,却不知她日夜炼魂呕心沥血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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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顶上虚焰枝的落叶从未间断,于星空与云层之间,飘零了整整两百年。落叶夹杂着飘雪,回响朔朔,在高空中激荡出磅礴的雾气。
陌尘记忆里星塃城的第一场雪,来得尤其突兀。他衣着单薄,只觉得好冷,便环起手抱住自己,目光如探针地看着那位女子。
像是盯着一场风花雪月。
她脚下步步生莲,每移一步,便开出莲花一朵,是这世间罕有的修灵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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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她面如凝玉,肌肤吹弹可破,额头上的天门闪现着有所压制的刀光剑影,雪月冰花;似远山的青黛下,有如霜星纷落的双眸显得幽寒而沉静;鼻子细腻翘挺,勾勒出侧脸的完美轮廓,如同慑魂的霜刃;樱唇淡薄紧抿,却平添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亮丽,诠释着她的尊贵威严和爱憎分明;墨黑的长发如瀑,却被白丝带从中间随意绑起了小小一绺,未见丝毫凌乱,且相得益彰。
她的模样像极了一位守丧的小寡妇。
隔着银帘般绵密的大雪,陌尘觉得父母的死跟这位女子肯定有关联,说不定就是她血洗了城主府。他遂掏出腰间的短刃,掠地飞起,狠狠地往她的腹部刺去。女子竟不躲闪,只闷哼了一声,任由鲜血染红了长裙。
陌尘抬起脸来,狰狞地笑道:“痛不痛?”
“不痛。”女子神情静漠地回道,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暗自嘀咕,“多希望百年后相见,你能轻声喊着我的小名,却没想到,你狠狠扎了我一刀。”
“你这魔妇,真是好狠的心啊!”
女子面色一沉,将陌尘握剑的手紧紧压住,凝声道:“你应该再刺得深一点!”
陌尘一怔,心里顿时惧怕了,握剑的手颤然松开;滚烫的血液漫过他的指尖,血流里似藴有着万物朝生的怪力,令他的脑海频生出很多奇怪且似曾相识的画面。他被这些如洪水般倾泻的记忆深深刺痛,头龇欲裂之下,踉跄着退后了数步。刚刚这一剑刺下去,陌尘竟已觉得像是剜在了自己的心里。
多年以后,他回首过去,她依然是他第一个会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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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泪光皎洁,似蒙了一层冷峻的光晕,如枯萎花瓣的嘴唇微微地翕张着:“怎么不敢动手了?”
“我……”陌尘欲语凝噎。
“你手上沾满了我的鲜血,这是你欠我的,以后你必须要还。”
说罢,女子封住腹间的伤口,蹲在了那两具尸体的旁边,只云袖一拂,他们僵挺的身子就化成了缕缕墨烟,被风雪扯碎于无形。
“怎么回事?”陌尘揉了揉眼睛,惶惑地问道。
“他们早已死去,只是暗魂未散,陪伴了你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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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头发有点凌乱,陌尘刚醒就吵着要吃母亲做的南瓜粥,推开房门发现城主府早已被血洗一空,再无任何活者的踪影。秃鹫凌寒飞来,扑腾着巨大的羽翼,在院庭高墙前盘旋低鸣。月光暝暗没进重云之中,飒飒秋风凄冷无比。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陌尘只能无助地抱着父母的尸体,在街上悲痛前行,打算出城为他们寻一方墓地。只是他想不明白,那女子拂袖一过,父母的尸体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难道他们早就失去了肉身吗?
见女子沉默不语,陌尘定神问道:“你是谁啊?”
她说,声音凝而清透:“我叫裴沧楉。”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昆仑山。”她眸光漠漠流转,樱唇轻启,声音是不容质疑的独断。
“我不愿意。”少年平静的面容上,透着几许老成的隐忍和倔强,甩过头道,“我要守着这座城池,哪里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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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没想到陌尘会这样干脆地拒绝了她,世间强者如林,还没有谁胆敢忤逆她的意愿。况且,陌尘是她花费了上百年心血才带到世间的,寄托了她毕生的希望;如此漫长的孤寂和等待,身为她希望之光的他,怎可这样不假思索拒绝了她的请求?沧楉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怒意,眉心蹙起,眼神狠厉地道:“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怕。”陌尘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不讲理的女人,岂能轻易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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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句话,沧楉愣怔了怔,怒意渐趋于无痕,深沉的眸子中漫起一层温润的雾,似是清晨的流烟静蔼,淡淡濛濛不甚分明。
犹记得当年,她站在飒飒风雪中,长剑未洗血犹腥,突有钻石星云闪耀于星海,长崆拂落沙尘,飘袂而来,眸光峻漠地看着她。他说:“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无力回天。”
似是冥冥注定,在长崆飞逝的百余年后,她站在这位跟他有着相同容颜的少年跟前,双睫轻轻挑动,掌间聚起一股劲风,沉声道:“那我现在就毁了这座城池,让你无路可去。”
“我是一时冲动插了你一刀,你打我骂我便是,为何非得要毁了这座城池?”
沧楉冷冷地笑了笑,凝静地道:“天真,跟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陌尘委屈地咬着唇:“我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这样欺负弱小。”
“你都满十六岁了,未成年的这套说辞已经帮不了你了。”
陌尘脸色一沉,凝眉想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我可以跟你回昆仑山,请你让星塃城继续飞在夜空中吧。”
星塃城始终是他念念不忘的故乡,他期盼择日归来,能在这城池里垂垂老去。
就像沧楉也始终忘不了她的故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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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落越大,极遮天覆地之势,各具风姿的雪花无限翻腾,山河万里俱澄净。不到半个时辰,整座星塃城便披上了薄纱似的银装,和白骨融为一体。
此时磬笛的笛声幽幽响起,剔透空灵,声音却不像往常那样是从谯门上传来的。陌尘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洛初晗的身影了。以前她每次吹完磬笛,都会从谯门上凌空而下,面带微笑落在陌尘的面前。纤纤玉手将绛裙轻挽,香气随风馥郁,脸似卵玉而剔透,双眸乌墨,似浅水盈盈星象倒映,双唇色淡而微翘,惹人怜爱。
陌尘突然有些怀念她了。
离别在即,该去告诉她,不要再等自己了。
“有初晗陪着你看月亮。”陌尘暗想,这样的日子应该再也不会有了吧。
异乡的月亮始终不会如这里一般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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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塃城飘在夜空中以后,洛初晗只会在每日三更时分吹响磬笛、来保证这座巨城不会崩塌,而不会对人们施加干涉,任由其自生自灭。以致三代而往,百鬼横行,阴兽肆虐,苟活的人族反而要寄居地下,成了弱势的少数。
后来阴兽饥饿以百鬼为食,星塃城便逐渐成了阴兽的天下。再往后,洛初晗将还是婴儿的陌尘带回了星塃城,她才以灵力抑制了阴兽们的感知,使陌尘被它们当成是同类,而在这戕残乱世中活下去。
笛音既已散去,陌尘缓过神来,哑声问沧楉道:“你知道这笛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吗?”
聚神捻指,瞻星揆地。
通过流畅的溯音及位,沧楉淡淡地道:“你且随我来。”
说罢,沧楉便云袖一扬,将陌尘揽腰带起,化成了一道晔晔金光腾空而去。
所落之处,可见一栋僻静的宅院,全由青砖垒砌,黑瓦叠成歇山式屋顶,此时落雪浅薄,外墙覆以紫藤和凌霄花,有淡香疏影摇曳;铜门虚掩,槅扇破败,有青烟从门缝里逸出,显示出这里有人生活的痕迹。
此处百年前乃是曾经的裴府,难道洛初晗就住在这里吗?她还真是会挑地方!沧楉心想。
当年由祖父风光大建的府邸,如今竟已败落成这般模样,这百余年的时光可谓沧海桑田,不胜唏嘘。
恍然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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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街横贯南北,街衢上死寂沉穆,两端看不到尽头,于寒风飘雪间,数盏残灯泛起光晕,恓惶如囚鸟。
突然,沧楉看到长街尽头凛然走来了一个人。其身披玄衣,体态曼妙有致,左手提剑,右手贴背,步履稳健而迅速,每移一步,脚下便开出黑莲一朵;风吹动她的长发,肆虐张扬,有股凌乱而凶狠的动势。
沧楉天生眼力奇绝,早早便看出了那人的容貌。她立即对身后的陌尘说道:“你去屋里躲好,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陌尘满脸困惑,只呆立着未有动作,沧楉便聚起一团灵气将其裹住,再反手一掌,把他送进了那座宅院中。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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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脸去看那人,她已赫然逼近在百丈之内。身前风雪载途,身后万物湮灭。顶上诸星俱焚。
沧楉敛衣站定,沉声喊道:“顾海泥,你真是阴魂不散!”
“姓裴的,让我看看这百年来你可有什么长进?是不是能守得住那个孩子?”
顾海泥拔出长剑,往后触向地面,火星乱石纷起,牵出了数条威猛的巨龙。她遂提剑直指沧楉,引巨龙开路冲杀,自己紧跟偷袭。
石龙咆哮前进,掀翻街道两边的楼屋,霎时间灰尘弥漫,将风雪都蔽障开去。
整座城池都在微微颤动;随处可见的痛苦,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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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眸光一沉,由掌间祭出了若虚琴,以风花雪月作曲,蕴含生杀予夺之力,强势回击。
但见空中飘雪尽皆挽回了败势,露出尖刺,骤然蓄力,带起阵阵寒芒直迎向那些石龙。一声声震颤夜空的撞击过后,石龙力战不敌,悉数陨落,随即被割裂成灰幽幽飘散。
“六叶剑雪?”尘霾中紧接着传来了顾海泥冰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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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叶剑雪,每瓣雪花都极其锋利,无可抵挡,可削日月星辰,阻断空间,自然也能破开顾海泥和其命星间的联系,单凭她本体的力量,委实难以和沧楉相抗衡。
当年沧楉下幽冥两重,六叶剑雪以一己之力硬抗住四位鬼侯,使她能抽身与暗皇鏖战;历经两天一夜,沧楉终而将暗皇打败,迫其自尽而死,从此幽冥两重再无修灵高手。
雪花飞转,如雷霆下斩,不断冲击着顾海泥四周的封阵,她单手扛住,再以右手指天,驱动无边暗流,凝成剑矢汹汹然砸向沧楉,在她四周激起了战鼓般仓促的声响。
万道剑光纵横倾泻,星移万象,揺落下无尽的光雨,照彻着这座冰天雪地的巨城。
鏖战正酣之际,顾海泥忽觉得有一股寒风通过暗流反噬进了她的体内,迅速将她的神脉凝固;她心神一震,全身魔力顿消,已来不及做出反应。
“时也命也……”
顾海泥自灰霾中坠落,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稳住几近散架的身子;脚下黑莲尽灭,只觉体内寒意刺骨,动弹不得。她缓了缓神,抬眉望向沧楉,眸光冷峻地道:“想不到,你能以风花雪月作曲,重生无限生机,正巧克制了我的魔力,纵然我手握八星,竟也惜败于你手。裴沧楉,难道我这辈子偏偏赢不了你么?”
沧楉紧紧看住她,语气寒凛肃杀:“顾海泥,你一生作恶多端,尽失本心,视众生为草芥,今日你一出关就来此寻衅,我便替天行道,将你禁锢于血月之中,再不得祸乱诸天。”
话音未落,沧楉云袖一扬,但见天穹上骤然显现出一红一白两轮圆月,互成犄角之势,普照尘世,万象更替。
“孪生双月?不好!”顾海泥惊呼道。
红月突现云天,是宣判的象征,如死亡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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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从古道边吹来的风,往沧楉的指尖掠过,遂顿以连天之势,将顾海泥席卷至空中,愈往血月靠去;而双月投下的清辉,带着禁锢的力量,似是一根无形的绳索,使她极速被拉入那轮血月的轮廓之中。
“裴沧楉,我诅咒,长崆永远都回不来,我诅咒,你要继续孤独地活下去……”
顾海泥凄厉的怒吼声惊颤夜空,逐渐逝于无痕,血月隐去,只剩那轮皎月当空,朦朦映照远天。
“他能不能回来,你说了不算!”沧楉腹间的伤口被撑开,鲜血又湿透了白裙,于飘袂和裾角处凝结成凄艳的冰凌。身上的伤与痛,自她历经世事之后,她素来不怎么在乎。
雪,依旧在下,而且有越来越汹涌的趋势,星塃城迅速被积雪覆盖。沧楉将琴收回掌间,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那间宅院。
仿佛一抬眼,就能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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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绕过神龙照壁,便可直抵正堂。首映眼帘的是一张靠墙的条桌,条桌上摆有祭品和刚点好的香烛,以及正中一块楠木制的灵牌。灵牌上用碎钻嵌写的一行字,最是令沧楉感到震撼。
“掌门长崆之灵位。”
自长崆自尽死去以后,世人为了纪念他,便在很多地方建有祠堂和灵位,想必这块灵牌的目的亦是如此。
沧楉从来不敢在昆仑山立有他的灵位,因为在她的心里,他迟早还会回来的。
而陌尘的出现,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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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尘。”
沧楉沉沉地唤了一声,屋里屋外并没有回应,她心绪由是一沉,失望弥漫,埋怨起这傻小子为急于见女人连师尊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这洛初晗真是不消停,什么都要插手跟我争,以前是长崆,现在又是陌尘。”沧楉边往里边寻去,边暗恨恨地想,“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她锁在玄傲剑里,不得出游,让她天天向着冰原喝西北风。”但转念又想,“她能给陌尘一生中仅有的快乐时光,这也是当初,我放任她来到人间的原因啊。”
正思忖着,已至偏屋,槛外落雪无痕,突然屋内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呛咳。沧楉眉头微微蹙起,心想着这宅子里怎会住着一位老妇,便决意要进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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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沧楉转脸望去,晦暗的屋子里并没什么物件,除了一张挂着帘帐的木床。而刚刚那阵咳声即是从帐中传出去的;里面依约还能看见一个躺着的身影。
沧楉盈步向前,正想去掀开帘帐,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霎时飘出:“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沧楉怔住,探出的纤手僵在空中,半晌后又缩了回去。“老婆婆,你是生病了吗?”
“我怕是病入膏肓了啊!”那声音苍老而衰竭,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听着着实让人揪心,“姑娘,你能答应老朽一件事吗?”
“你说。”沧楉回道。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堂供着的那块灵牌你看到了吧?”
沧楉黯然道:“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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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每天早晚都会给他敬三炷香,总期盼着有一天,等这世间积蓄了足够多的魂愿,他就能死而复生,莅临诸天。我想在有生之年,再看一看钻石星云联袂于天穹上的壮景,我们都在等着他回来。只是现在,我已经等不到那天了,以后给他上香的事情,还想麻烦姑娘你了。”
“我……”沧楉神思一凝,喉咙竟有些哽咽,每每想起他,或是听人提起他,她心里总是充满遗憾,她也很怀念他活着的时候,那时候,他没有抛下她离开,那时候,一切都还有希望。但沧楉没有告诉帐中老妇的是,哪怕这世间积蓄再多的魂愿,长崆也是不能再回来的,上香祈愿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徒劳无功。可沧楉最终并没有拂了这老人的意,便回道:“上香的事情我自然能答应你,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我检查你的身体,说不定我能治好你的病呢。”
帐中老妇似是有些惊慌,破嗓道:“不用不用,我都说了我快死了嘛,我的病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沧楉眸光一转,恍惚从这声破音里听出了些蹊跷,便不动声色地道:“老婆婆,有我在,我怎能让你轻易死了呢?”
老妇沉沉地咳了数声,往床边扔出一块带血的手帕,便又将帘帐给压严实了。
沧楉粗略一闻,便可知这丝帕上的血液是由胭脂虫捣碎弄成的,她是何等聪慧之人,便漠漠一笑,打算将计就计:“要不这样吧,你把手伸出来便可,我只看,绝不会触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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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见话已至此,实在拗不过去,就缓缓把右手探了出来。沧楉凝眉看去,这手确实像饱经风霜,掌上布有些老茧和疤痕,但并未掩盖其繁复的掌纹:人纹横贯掌心,少有愚钝而后悟力极高,地纹粗短,生命顽强但活得不长,天纹深细紊乱,情缘炽盛但会茕独终老,命运纹则直可通天,势不可挡,昭示其日后必成大器。再往手指望去,指骨挺直均匀,指尖没有螺纹,像是没有前世和来生的怪人。
他毕竟不是长崆,两人的掌纹总是有些憾恨的区别。
沧楉敛回眸光,指尖陡然蓄力,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戳向了床边那只手的掌心。
“啊……”
一声洪亮的惨叫顿时响彻在庭院间。帐中那人跳出被窝,疼得在床上直蹦,哪还有先前病入膏肓气若游丝的样子。
沧楉肃然站定,厉声道:“还不给我滚出来!”
惨叫声蓦地停止,半晌,那人缩手垂头从帐中走了出来。原来那老妇竟是陌尘假扮的。
“什么好你不学,居然学会假扮孤寡老人,戏弄于我,简直让我失望透顶。”
陌尘忍住手心的灼痛,嘟囔道:“师尊,我知道错了。”
沧楉紧紧地盯住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罚你去外面跪两个时辰,现在就去!”
陌尘只得乖乖下床,赤着双脚,跑到院子里,双膝并拢跪在了雪地上。他本意是对沧楉不满,想要出口恶气,于是就假扮成这垂死的老人,戏耍她一番,没料到被她这样轻易地识破了。而沧楉要在陌尘的掌间戳下一个指印,并罚他跪在雪地里,只是为了告诉他,对师尊要绝对顺从,完全敬重,断不可生出半丝异心。否则她想让长崆回来的夙愿迟早要幻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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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尘在屋外沐雪而跪,沧楉便在廊槛前静静地站着,天地晦暝,风声未息,绵密的雪花肆行而下,很快沾满了他一身。
整个星塃城也被雪花严实地覆盖住,只在云天之间,露出一个笨重的、不甚明晰的轮廓。
两个时辰后,沧楉将一股暖流灌入陌尘的体内,沉声道:“快起来吧,我带你去找洛初晗。”
陌尘抖落掉衣上的积雪,艰难地站起身,问道:“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你快去把鞋子穿上。”
“好呐。”陌尘赶紧回了屋里,匆匆穿上鞋袜,便随着沧楉往落雪中走去。
仿佛那夜色里写好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