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那些你爱与不爱的人,
都不会孤独终老,
而你注定要遗憾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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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路两端,鲜有行客的踪影,这让沧楉的处境变得甚是尴尬,有一种被遗落了的孤寂感。不过转念想起店里也没啥好卖的,有没有人来便已无所谓,白日里坐吊椅中听听风铃,夜里站屋顶上看看星海,倒也能自在悠闲,别有滋味。
花店香橼正式上线,立足云路,广结修缘,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三天三夜,白天黑夜。这间新开的花店依然未曾迎来一位顾客,姜芿采购来的干粮已经吃得所剩无多,若再不开张的话,沧楉便没钱去购买粮食,届时,她就得喝西北风了。
她有一种饿死在这茫茫云海中的紧迫感。她甚至惊疑,自己可能会是第一个在修真世界饿死的人。
“想我裴沧楉也曾经是人间神话,独创了幻星皇朝,我可不能死在这昆仑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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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得尽快开启自己的灵路,不能总食人间烟火、为裹腹而困扰。
只是炼魂一脉已中断两千年,早就无迹可寻,她无法师承任何人,只能靠古籍中一些残存的记载,自己去摸索和体悟。若能重辟这一灵路,日后再成为剑灵师便是手到擒来、顺理成章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是机缘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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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天气晴。
有金光破怒云,自下而上,出现在了店前的云路上。
来者便是敕天凌,酃山新的掌门。
沧楉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在皇州上教她剑术的面具男子。
敕天凌长身利落,在店外徘徊再三,不敢进,直到风铃作响,怕是惊醒了佳人,才将心一横走进了店里。
沧楉正坐在柜台边,把晒好的干花装进香囊里,听得有人进了店,便有些惊喜。抬起头,但见来客面目清秀柔和,长身挺拔出尘,高贵飘逸之态极尽唯美,短短数步就已趋至沧楉的跟前。
“姑娘,我……我想买花。”
沧楉清眉一蹙,淡静地道:“我这里没有花。”
“你这……不是花店吗?”敕天凌怔了怔,暗想自己在乾坤殿里软磨硬泡了两个时辰,长崆才舍得告诉他,沧楉已被遣往山下开花店去了;难道这还有错?难道长崆还能骗自己不成?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在这昆仑山外转了一圈,唯独发现你这家店很有意思,不靠近四大山门,不趋之若鹜,独守一条云路,便心想,你这里应该是一家花店。”
沧楉低眉,便也心想:“对啊,确实是花店,快要开不下去了的花店,说不定明天就倒闭了。”但也不好和外人明说,便笑意浅浅地道:“我的花还没开好,实在没有花可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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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天凌粗略环顾了店内一周,确实没有发现一盆花,只看见房梁上和木墙上开了好些的晚樱,娇艳欲滴,纯粹作装饰美化之用,并不能出售的。
但见沧楉忙于把干花装进香囊里,敕天凌正欲开口,她已经说话了。
“要不你买一个香囊回去吧,戴在身上,或是置于屋内,都可保暗香永恒。”
敕天凌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便脱口而出道:“好啊,你给我来五个。”
“你要这么多干吗?”沧楉抬头问道。
敕天凌满脸霞光,羞赧而局促地道:“今天见到你了,我很开心啊!”
说罢,他便伸手指天,凭空摘下了一颗红宝石,搁在了柜台上。身为聚星七颗而拥有无限宝山的酃山掌门,这点小钱无足挂心,若非长崆再三叮嘱,与沧楉交易要钱物相当,不可越价,要让她自食其力自负盈亏,他真恨不得送一座大宝矿给她。敕天凌觉得,让所恋之人衣食无忧,乃是对她最大的疼爱。
生活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此“饶”当有富饶之意。
“只手摘星?”沧楉愣住。
一伸手,他摘落了一颗宝石。
再伸手,又摘落了一颗宝石。
敕天凌抓起香囊,甩袖便走,把三颗宝石都留在了柜台上。沧楉回过神来,立即追将出去,喊道:“喂,你的宝石……”
这家伙身法极快,已半掩在云雾间,回过头笑道:“是你的宝石。”语毕,敕天凌便掠下了怒云,难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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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自忖这五个干花香囊并不值三颗红宝石,便只留下一颗,其他两颗搁回了抽屉里,以待他日重来,再归还给他便是。
遥想起在云岛的时光,那糟老头子却是吝啬得很,远没有今日的顾客这样大方。他聚星七颗,是岛上唯一一个拥有无尽金山的占灵师,可他从未给沧楉摘下半粒金子来。云岛上其他弟子倒是送了她不少的银簪玉钗。沧楉心有不忿的时候、曾数落过汉陵阕,“老头,你那七颗巨星放星海里也是放着,你干嘛不摘落一点碎金子,给我买冰糖葫芦吃啊?”糟老头总是装聋作哑,只管执笔蘸墨,给他那些拔地而起的亭台楼榭起花名,像“玉兰亭”、“扶桑阁”、“茉莉舫”,“凌霄楼”……在岛上群芳争艳,不一而论。
趁天光尚早,沧楉握着这颗宝石,跋涉了七十里云路,去山门附近的天市购买了一些粮食。这条天市在东山门脚下,绵延数十里,浅浮在怒云间,专供境界低者采集日常物资所用。沧楉不敢流连,生怕惹到是非而自己又无力抗争,便只买了些面粉和生米,就匆匆离去了。待归来店里,已近黄昏,累的沧楉直接倒在吊椅上睡到了天黑。
醒来时,遥望天幕,但见无数流星嗖嗖坠落向人世,蔚为壮观。
沧楉心中隐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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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过后,姜芿从人间浩劫的忙乱中抽身而回,匆匆来到了沧楉的花店里。
在这场浩劫中,云岛上的所有占灵师死伤净尽,云楼重殿皆被绝魇军团趁夜摧毁,倾颓于滔滔巨浪下。整座云岛化为废墟,再难见往日恢宏的气派。凤灵军费时数日,才将绝魇军团阻击于北海之滨,以避免他们席卷皇州,涂炭生灵。绝魇们列阵海湾,徘徊三日,终被冥帝召唤了回去;战事攘定,却是凡间历经的最大的一场浩劫。
见姜芿眼睑极重、面容憔悴,沧楉起身问道:“老姜头,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姜芿微笑着说:“我去了人间一趟。”怕沧楉难过,未敢将实情相告,遂补充道:“采花。”
沧楉看住他,心中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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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开不了张,就去了皇州,采了一些新鲜花材给你送来。”老姜头甩袖,挥出了一个竹篓,篓子里尽是含苞待放的鲜花,芳香顿时四溢。
沧楉却拒绝了:“这篓鲜花我不能要。”
“少掌门,再没有花材,你这花店就要倒闭了。”
“倒闭了我也不能作弊,要怪就只能怪我愚钝,尚未领悟炼魂的门路。”沧楉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姜头沉吟半晌,将竹篓收入了袖中,朗朗笑道:“早听掌门说起,若少掌门身处逆境时,拼劲倔劲十足,若身处顺境时,便只管吃饭睡觉。看来还是掌门了解你啊。”
了解吗?难怪他经常给自己添堵!沧楉冷嗤一笑,有些置气地问道:“昆仑山上那人最近都在做什么?”
老姜头压低声音,回道:“掌门在闭关铸造一把灵剑,这不他让我来山下接一位叫‘倾辰’的姑娘回去吗,正好路过你这里,顺便就来看看你了。”
“炼什么剑?”
“他说此剑一出,可以扭转诸天气运,改变众生的命运,还可就此绝了茕涯的归路。”
沧楉眸光低转,显得黯然怅惘,喃喃道:“难怪他也不来看我……”
“少掌门,我该走了。若是错过了时机,剑就炼不成了。掌门会责怪我的。”
沧楉拿起柜台上的馒头,轻咬了一口,有些酸涩:“你去帮他找姑娘吧,不用管我的。”
姜芿稽首道:“那我抽空再来看你。祝你早日脱贫,迈向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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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老姜头便出了花店,驭剑腾空,沿着山脚行却半个时辰,来到了倾辰所住的冰屋前。她着一身压金描线裘袍,妆容清素而难掩风姿,已在此等候许久。她是世间最后一位魅灵,承圣洁之身,而能靠近长崆的灵台,偷吃了那颗圣樱果。
“姑娘,你的时候到了,可以去山上见他了。”
倾辰喜极而出,笑靥如花:“那我们赶紧走吧。”
她是知道结果的。
这份奋不顾身的纯真始终未变,或许这也是后来妖皇喜欢上她的原因。
那一夜,玄傲剑成,倾辰成为了它的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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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沧楉却在想,那位叫“倾辰”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她不仅能吃掉长崆灵台上结的果子,还能蛰居昆仑数年,有重兵守卫,生人勿近,就算炼剑也少不了她的参与。有机会,沧楉倒是想认识一下这位佳人。
日子已经不再平静了,云路上时常能看到人踽踽而来,或买了点干花香囊,在店外观赏流连片刻,或见店里什么都没有,就躺在吊椅里吹吹风,更有甚者,就飞到屋顶上,看完流云看星星,看完星星还得有感而发,唱着曲子吟点诗,好像跟沧楉一样闲得慌:被这样一衬托,沧楉想想便来气,她跟那些没爹没娘的散修有什么区别!没人管没人问,还得受气,这店简直经营不下去了。
有时候,还能碰到其他世界的修灵者:“你这店里啥都没有啊,姑娘,要不,我把花卖给你吧?”
沧楉低眉不语。
“我可是和鸣世家的药殇师,只要我大手一挥,你想要多少花种都可以。”
沧楉敛眉不语。
那厮贴近脸来,邪魅一笑:“你若是嫁给我,这是你的荣幸喔。”
沧楉忍无可忍,示意九公主逐客,只见横梁一踢,便把来客捣向了店外;在云路上翻滚数下,他还叉着粗腰,骂骂咧咧地喊道:“你一个小小的花店,竟敢对我无理,你给我等着!我非拆了你这破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