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澈和星疃的心噗通噗通仿佛快跳了出来,因为这一幕他们俩已经等待了很久。只见垣依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迅速服下,竟将体内的毒境轻松地化去了。她的魂体又变得透明如玉,容貌绝世,灵力随即也恢复了很多,她便跃下板床,落在了织茵的床边。此时垣依目光冷酷而凝重,黑剑对准织茵的伤口却有些犹豫,惧怕。当她狠下心即将出手的时候,旭澈掌中飞出的玄傲剑便穿过厅堂和横梁,将她震伤在了地上。垣依刚一抬头,旭澈便如流星般落在了她的面前。
旭澈简直不愿相信垣依会背叛他们,连随即落下的星疃也是满脸困惑,为此他还错伤了织茵。
垣依面情先是恐惧和痛苦,继而羞愧地低下了头,“掌门,对不起。”
星疃怔怔地道:“掌门,你是怎么怀疑上垣依的?”
“在你刺伤织茵以后。”旭澈沉声道,“当时我搁下她,然后才去了垣依的房间。你们肯定没有注意到,当时垣依的右手上沾染了一些很奇怪的纹路,当她魂体变暗的时候,这些纹路反而变得非常的显眼。这是垣依也没有料到的,那些纹路正是毒境在她手上留下的痕迹,所以我就猜测是垣依自己服下的毒境,然后想要嫁祸给织茵。”
星疃说:“掌门便以方便保护为由,把垣依安置在了织茵的房间里?”
“我需要确定一下,因为她们俩都有嫌疑,直到刚刚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掌门,我还是不明白。”星疃拧着峻眉,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织茵身上的疑点反而更多。”
“其实到这时已经很好解释织茵的行为了。”面对众人诧异而探求的神情,旭澈沉静地道,“织茵第一次出去,是她感应到了杀气,药殇师对杀气是最敏感的。天空中的杀气正是垣依用两股黑暗交织碰撞而制造的,黑暗是天生的杀气携带者,所以垣依能把织茵诱骗了出去,从而为灵尊用毒境袭击朝霓提供机会。中市垣灵尊确实非常的狡猾,织茵回来以后不肯说她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是因为她遇见了她的哥哥风梧,这是灵尊牵引出的风梧的灵影,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星疃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织茵见到了她的哥哥?”
“在织茵走到顶楼的时候,她轻轻嘀咕了一句‘哥,刚刚真的是你吗?’我是会读唇语的,所以只有我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织茵之所以不肯告诉我们实情,是因为她还想再见到她的哥哥,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灵影。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织茵第二次跑出去,是她的确察觉到了有毒境的接近,这个毒境的目标则是我和帘汐。等织茵飞出窗户之后,毒境把她引诱到了后院,凶手却已经逃得没了踪迹,这样我们就更加怀疑织茵了。”旭澈说,“而刚刚这一次,织茵也同样感应到有宏派毒境出现在了垣依的房间里,所以她才会暗中跑出来查看,她通过窗户跳进了垣依的房间。就在此时,织茵应该看到了垣依和灵尊正在做着某种交易,所以灵尊不由分说,夺门而逃。织茵立即追了出去,然后,你毫不犹豫地用光刃击伤了她。垣依明显料到了你会这样做,她是想借你的手来杀死云织茵。”
星疃敛眉看向织茵,满脸愧疚地道:“掌门,对不起。”
“这并不能怪你。”旭澈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对垣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们的?”
垣依抬起头来,神情萧索地道:“在星塃城里,我跟冥帝拼杀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峻急的声音带着无法原谅的清冷,旭澈惊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他不应该这样对待垣依的,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懊恼而绷紧的神情得以平淡下去。
“为了救朝霓他们。”垣依泪眼濛濛似有若无看了看星疃,然后歪下脸来,说,“当时我并不是冥帝的对手,因为我的修灵境界是通过前辈们的秘籍来获得的,而冥帝却是通过参悟灭倾图腾而获得的,虽然我们都修炼到了幻阴域,但是我们的悟力却不在一个等级上,他明显要比我厉害,比我强大。在星塃城的那场猎杀战里,冥帝迅速把我挤压在了某个绝望的空域里,我身受重伤,灵力耗尽,他说只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能放过我们,并甘愿死在我的烈焰闪电之下。最后冥帝取走了我的魂心,要我在进入天市垣以后帮助天市垣灵尊拖延你们的时间。因为我的面容总是冰冷而收敛的,所以这两天你们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变化。”
旭澈心头一紧,说:“失去魂心,你会怎么样?”
“我会有爱过的记忆,但是没有了爱的能力。”
旭澈感到很是悲怆,漠漠地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掌门,对不起,我真的放不下他,我要去灵尊那里取回我的魂心。”垣依屈膝跪在地上,哽咽地道,“而且冥帝跟我承诺过,灵尊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他只想要把你们永远地困在天市垣里。”
旭澈觉得垣依是被冥帝给诓骗了。冥帝抢在他和朝霓相遇之前来到星塃城里,就是想趁机在他们中间安插一位叛徒,他认为最适合的目标便是垣依。那时她刚刚进入倾界,还不知道他们只有七天的时间去杀死茕涯了,如果没有做到,整个倾界都会被他永世统治,万劫不复。他们就算是逃过了天市垣灵尊的猎杀,也最终会犹如困兽般坐等着被茕涯杀死的。他们要想活下去,并让帘汐和诸天复原,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到紫微之巅将茕涯杀死,从而知道倾界的全部秘密。
此刻令旭澈难过的是,垣依为了救星疃而答应了冥帝的条件,又为了继续去爱他,而甘愿任灵尊摆布也要取回魂心,可是这一切星疃毫不知情,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这样深爱着自己。星疃现在反而非常怨恨她,这是垣依始料未及的,她将来就算取回了魂心,有了继续去爱的能力,但是她却永远得不到星疃的好,因为她伤害了朝霓、旭澈还有云织茵。垣依可能到死都不会把她爱着星疃的事实告诉他了,她将把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葬掉。
旭澈沉吟半晌,对垣依说:“我一直都很奇怪,我在楼下并没有看到天市垣灵尊出现在走廊上,只看到织茵跑出了房间,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你有没有见到过他的真容?”
“灵尊每次出现都会背对着我,并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所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垣依抬眸望着旭澈,眼神中满是哀痛和决绝,“掌门,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活下去,见到光明,替我紧紧地拥抱它……”
话音未落,垣依便用手中黑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墨血飞溅,落地成烟。
垣依的头发白惨惨地飞向了空中,腰间的银铃发出了一串串凄切无比的声音。旭澈赶紧将垣依扶住,她便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垣依,你真傻。”旭澈流着泪,紧握着她冰凉的双手。
垣依死了,她的魂体正在极速飘散,幻灭成空,从乾天大陆自卑纯真的凡间女孩到历经无间地狱锤炼的至尊灵者,从桑芜国的大雪纷飞悲伤自溺到云溱殿的鬼火连天惨遭囚禁,从星塃城的修炼和守护到天市垣的爱恨挣扎心酸无奈:这就是垣依执着而破裂的一生。
垣依曾经对雪公主说:“愿你的心情深似海,愿他的爱源远流长。”既然她求而不得,便躲在黑暗里从此守候和祝福着星疃。垣依就像是他的影子,他的幸福和温暖都跟她没有关系。
幽暗重阵摩擦出了细微而哀绝的歌声,在空中远去,如同寂寞的夜莺。原本流散于大地上的流萤高歌猛进,直入云霄,在天穹下汇聚成了一轮巨型的圆月,随风漂移,轻盈而去,最终没于悲凉的黑暗里。
星疃始终茫然地看着,眼里缓缓落下了一滴热泪。至于是诀别还是同情,已经无从得知。但是旭澈不会把垣依的事情告诉星疃,他不希望他因此而愧疚自责。这是他们进入倾界之后死去的第一位灵者,以自杀谢罪的残忍方式。现在屋里还有两位灵者昏迷不醒,旭澈必须忍住悲痛,集聚心神来应对灵尊的下一次袭击。
他们需要全力以赴,等待命运的揭晓。
星图未变,此时如同凡世的深夜。
旭澈想让织茵赶紧醒来,因为只有她能够化解灵尊的毒境和妖咒术,从而使整个队伍拥有全能的防御。目前中市垣灵尊至少具有三种属性,他既是剑灵师和幻影师,也会是非常强大的药殇师,在这个谲诡难测的世界,他们三个必须联手才能抵抗住他。旭澈打算割开手腕,用自己的灵血来滋养织茵。虽然旭澈还不清楚为何只有他的灵血能够铸成玄傲剑和激活绘世灵种,他只觉得这血有种神秘的力量,或许这种力量能治好织茵的创伤。
待织茵喝完灵血,旭澈替她盖好衾被后,便心情凝重地来到了屋顶上。
放眼整个天市垣,其浩瀚的星空和浓黑的四野好像构成了一间绝望且坚硬的囚笼,而旭澈是其中心有不甘的可笑囚徒。横插而去的天街如同一把寒气彻骨的利刃,随时准备着要割裂他的头颅。
真正的危险尚未来到,不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
幽然收起疲惫的目光,旭澈低着头看向了厅堂。
厅堂离柜台最远的角落,是半间酒肆。
每到夜深街静时,所有灵影都已按照生前的习惯纷纷浸进了梦乡,只有厅堂的酒肆处,晦暗的灯光下,总会有几个身影孤单地坐在那里喝酒。他们怀着各自的心事,难解的宿命,或啜或饮,或低首,或发怔,或黯然无语,或浅吟低唱,身形缥缈处便能听见酒过愁肠的声音,然后化作盈盈相思泪,从幽蓝的双眸里荒凉地流淌出来。就算旭澈站在离地百尺的屋顶上,也能清晰地听见他们滴泪的声音。
每当泪滴滑落,他们脑海里前一时的记忆便会骤显在了桌子上,晕染出一幅幅绝美的画面。
旭澈曾经透过他们的泪珠,看到过连绵起伏的金黄色麦田,有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倒在了血泊中,鲜血恣睢了整个天地。在泪珠的主人尚未成为剑灵师之前,他曾经也是滴水城里一位威震皇州的剑客,却最终没有守护住心爱的人。
他跪在弥漫的血流里,泣不成声地道:“如果我能早点回来,你们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旭澈还看到过繁华而喧腾的巨型城池,无数的楼宇阁台以不可思议的形状和高度耸入云天,鬼斧神工,这是占灵师以匠心筑城术取地下岩石拔地而起建成的,这些城池大多非常的古老,散落诸地,是占灵世族在八荒上留下的遗迹。在人族发起剿杀占灵师的战争以后,十万灵者殉于东溟,这样的盛景也就不复存在了。
旭澈更看到过云霓川的漫天飞雪,袅袅炊烟从千家万户中升起,混入到稀薄的幻真灵气中,有些神族衣裳褴褛走在寂静的街巷中,他们大多是受了穷酸之劫的折磨,以致无家可归,只能终日徘徊,难以裹腹。除非了结自己的生命,他们才能从一世穷酸之劫中彻底地解脱出来。
泪珠不断地滑落,湿了衣襟,酒坛渐已空空,而这些灵影依然不愿起身离去。
醉卧不夜天,处处流光,再回首空留嗟叹。
生命中总会有些许遗憾,愿有路可去。
愿无路可回。
星辰直耀云天,大地寂静无声。
直到酒肆边的灵影都已经伏案而睡,鼾声渐起,才会有一个小小身影推开自己的房门,绕过走廊,悄悄来到了酒肆前,寻一最里面的角落,凛然落座。他斜倚着墙角,静静地坐着,喝酒的节奏从容缓慢,总是轻轻地啜上一口,然后低着头开始冥想。
很奇怪,酒入愁肠,却没有化作相思泪。
他没有流泪。
这是个坚强而骄傲的孩子,从不愿意轻易表露自己的心事,这也是他把酒喝得很慢的原因。
终于凝聚出的一滴清泪,在桌面上晕开了漫天雪,飞捲升腾,却又转瞬即逝。他的记忆居然是片断的,不连贯的,因此画面跳动得极快,连旭澈都难以捕捉到他的些许思绪。
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何偷偷地落泪?他记忆中为什么有如此冷冽的雪花和剑影?
他是个奇怪的孩子,更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孩子。无论从举止、神情或是思维上来看,他都不像是七八岁的孩子,他有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和沉重。
突然,整个屋顶有了轻微的震颤,继而是青瓦松动的声音,旭澈侧过脸去,便看到凌宵借用梯子从天井爬上了屋顶。她刚刚探出头来,目不斜视,抓住梯子的双手有些颤抖:她害怕会掉下去。
在星辉的普照下,凌宵原本红润的脸庞显得清丽,宛如出水芙蓉,不可方物。
待凌宵站上屋顶,拍却手上的灰尘,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旭澈。她便盈着微笑,顺着屋脊,猫着身朝他走来。凌宵身为一介凡人却从来不怕旭澈,她在他的面前总是很放松随意,噀玉喷珠,脸上带着开朗而跳跃的笑意。
她凑过脸来,溜滚着明澈的眼睛,低低地问道:“掌门,你在看什么啊?”
旭澈轻声道:“一个孩子。”
“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凌宵顺着旭澈的目光望去,满脸好奇地道。
“这个孩子有些不一样。”
凌宵的好奇心更重了,“怎么就不一样了?”
“你有见过小孩子喝酒,喝得这样黯然神伤的吗?”
凌宵摇了摇头,深表赞同。
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岁岁年年。
突然,织茵的房间里传出了一声嘶喊,旭澈猛然回过头,便看到她破门而出身姿凌厉地往厅堂里落去。她变得发狂且没有理性,面容冷酷阴森,全身血脉贲张,用迅疾的身手把里面的灵影全部冲散了。我觉得可能是灵血的药力太强,织茵还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气息和力量。此时她又朝后院里飞去,我转过头,看到小孩崛真还在假山上来回地漫步,我顿感不妙,便使出瞬移术坠落在了他的身后。在织茵接近的刹那,我轻轻抱起崛真往旁边落去。崛真的头发被风微微地吹起,我瞥眼看到他的颈背上有一个很特殊的印记,这个印记居然和我脖颈上的贝壳印记,一模一样。
旭澈把崛真放到了地上,然后飞到织茵的身后,迅速帮助她疏通了全身的神脉和灵门,这样她体内的气息才能畅通无阻,循环往复。她便歪着脸,开始昏沉沉地睡去,但是看她刚刚的气势和身姿,她生来体弱心衰的痼疾好像都根除了:织茵现在已然脱胎换骨,朝气蓬勃。
旭澈抱着织茵往顶楼上走去,而崛真一语不发,低着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对于这位奇怪而孤单的小孩,旭澈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
星图瞬变,流星溅落。
旭澈趋步走到窗前,心中顿时发憷,他发现此时的星图居然比之前少了两个星宿!
“每个星宿都如同一位沉睡的魔者,他们看似平静而寂寞,但是,它们身上的星芒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着浩浩的灵气。”
原来朝霓的预言是真的,星图上少去的两个星宿正是被灵尊唤醒的两位星魔。他们从星图的东部坠落而来,到达地奴驿站最多只要半个时辰。如果在这半个时辰里旭澈依然没能找到灵尊,那么他们将面临他和两位星魔的联手攻击,这对他们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旭澈便转身对星疃说:“我想让你去试探一下崛真。”
星疃皱了皱眉,说:“掌门,我也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奇怪,他作为灵影却没有什么记忆,好像是某位灵者孩提时代的灵影。我们能从他的身上找到有用的线索吗?”
“他好像很不简单,所以要去确认下。”
“好的,掌门。”星疃说。
拾贰灵尊的秘密和星魔涌现
崛真的房间,他正坐在窗前,借着绰绰烛光串着贝壳。
突然,一束流光穿破门窗,极速刺向了崛真的后背。
在那个瞬间,旭澈站在对面的屋顶上,看到一道身形从崛真的躯体上闪移到了旁边,而窗前的灵影则被流光冲散了。闪到一旁的那道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尽是冰绿的阴森光芒,长袖里的灵力时隐时现,深不可测。
旭澈和星疃随即撞开了崛真的房门,坠落在了他的面前。
“崛真,你果然是有肉身的灵者。”旭澈说。
崛真冷冷一笑,回答道:“你在试探我?”
这位小孩果然非常狡猾,他知道这是旭澈在暗中试探自己,所以并没有用灵力化掉身后的流光,而是任由其灵影被猛然冲散。但崛真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的肉身以瞬移术闪躲到一旁的时候,旭澈会在屋顶上清晰地看到这一幕。他们之前一直以为崛真只是灵影,却没想到他是有肉身和灵力的灵者。原来真正的崛真始终藏在房间里暗布杀机,操控一切,而在黑夜中漫步的,只是他牵引出的自己的灵影,这样他就有理由住在地奴驿站里了。
旭澈皱了皱眉头,对崛真说:“之前我就觉得纳闷,我们在地奴驿站里的动向为什么灵尊总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原来是有你这位灵者一直躲藏在了这里。”
星疃满脸惊愕地道:“掌门,难道他是灵尊派来的探子吗?”
“不止这么简单。”
崛真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凛然地道:“你可以说来听听。”
“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星疃为了营救朝霓,而召唤出驿站里所有灵影的时候。”旭澈转过身问星疃,“你有没有想起来,当时少了一个灵影?
星疃略作回忆,怵然道:“掌门,是一个孩子。”
“你能想起来他是谁吗?”
“是崛真。”星疃惊呼道。
“当时,我以为崛真正在驿站外独自漫步,所以才没有出现,他是最喜欢在四周漫步的。”旭澈顿了顿,又肃然转向崛真说,“但是后来,素荏的灵影被疾风打散的时候,我们飞去了你的房间,却发现你在蒙头睡觉,你还故意弄出了咳嗽声来表明你的身份。那时我们以为凶手是跳窗逃走的,才对你没有产生怀疑。我再次注意到你则有些偶然,那是帘汐弹奏过若虚琴的不久后,我从后院走回到楼上,而你正低着头打算回房,在你转身关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你的眼睛闪烁着冰绿色的光芒,那并不是灵影的眼睛能有的颜色,只是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崛真冷冷一笑,大声说道:“你就发现了这些吗?”
“当然不止。”旭澈走到窗边悬挂的贝壳下,面容肃穆地道,“在我第一眼看到你房间里悬挂的这些贝壳时,我只是觉得非常奇怪而有趣。你喜欢把贝壳用铁丝串起来,然后弯曲成种种形状,这并无可厚非。直到帘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警觉,她当时也在串贝壳,嘴里清脆地说,‘多漂亮的星星啊,我要把它们挂在窗台边。’正是她说的这句话,让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又迅速观察了你房间里悬挂着的这些贝壳,很奇怪,它们不仅比我第一次来时少了两串,而且,每串铁丝弯曲的形状都有了改变。在进入天市垣以后,我便时时刻刻在观察着星图,我想要发现其中隐藏了灵尊什么样的秘密。此时我才惊惧地发现,原来你房间里贝壳构成的形状摊平来看,是和天上的星图一模一样的!每一串都代表着一个星宿,那一串串的贝壳就是微缩的星图。
你正是通过这些贝壳来操纵着万千星辰的,一旦有星宿吸收够了灵气而壮大完毕,你就会突然改变星图。
因为,你就是天市垣的灵尊!”
崛真狂笑了数声,狡黠地道:“你纯粹是在胡猜乱想,我怎么会是尊贵的天市垣灵尊呢!”
星疃也很困惑地说:“是啊,掌门,隰若曾经说过天市垣灵尊是一位少年,而不是一个七八岁的毛头小孩。”
“隰若并没有说错,当年,她在魔界听到灵尊的传闻时,他的确还只是一位翩跹少年。可是少年是会成长的,而他成长的方式迥异于我们所有的灵者。”
崛真立即挺直了身子,气势威严而凛冽,仿佛正在卸去所有的伪装。他阴恻恻地对旭澈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要从你身上的一个秘密说起。”
“什么秘密?”
“在太微垣的尽头,毗莎奴给我的最后的梦境,我以前一直猜不透她的用意。她说,倾界里的所有事情都是有因就有果,因果循环的,而那个梦境会为我进入天市垣以后提供某些线索。我以为毗莎奴只是无心猜测,却没想到是真的。只是这条线索埋得非常深,如果我不是和她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六年,也许我永远都没机会去发现它。因为毗莎奴说过,只有她在乎的和深爱的男子,她才会在他脖颈上打入一个贝壳状的火印。而在半个时辰前,织茵发狂般地冲散了厅堂里的全部灵影,在她冲向假山的时候,是我把你的灵影给救下来的,然后凑巧的是,我看到了你的颈背上有个贝壳火印。”
“咦……”
“我有这个印记,而你也有着同样的印记。”
崛真冷哼一声:“这能说明些什么?”
“这说明你就是落天殇,毗莎奴这辈子最深爱的人。”旭澈唇角寒光凛冽,一字一句地道,“龙在野肯定也这样跟你说过,你只有成为了倾界里的镇垣灵尊,你才能够见到毗莎奴。”
崛真沉吟半晌,目光如霜刃盯着旭澈,冷冽地道:“仅凭区区火印,你就能证明我是落天殇吗?”
“当然不是。”旭澈伸手指向了墙壁,眸光冷峻相对,漠漠地道,“墙上这些凌乱而古怪的划痕,我以前并不知道其中隐藏了你什么样的秘密。在修真世界,每个臻至裂天圣境的剑灵师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剑痴,他们每天都会独自修习剑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独特的享受。而这些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杀气如雷的划痕,正是你影祭倾天刃所造成的。我曾经去过梦云山,有幸目睹过这一派系的剑术。以无取有、以乱取胜、以虚取实、以反取正,正是梦云派影祭倾天刃的精髓。现在看来,当时你已经无意中暴露了你的身份,虽然你的境界远高于其他弟子,但也难以脱其窠臼。而第二个破解你身份之谜的证据,我们依然得从毗莎奴最后的梦境说起。当年,她遇到落天殇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活了数千年,虽然他看着非常年轻,风神秀彻,但是他并不是从一个孩子成长起来的,他的成长路径跟我们恰恰相反。落天殇一出生就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是从小老头成长而来的。”
崛真沉哼一声,目光狡黠地道:“你说我拥有返老还童的能力,这不更是胡乱猜测吗?”
“当然,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就连梦云山的弟子们都不敢相信。传闻梦云山掌门是一位幼稚而天真的老头,他行踪诡秘,鲜少露面,说起话来也是没头没脑,饶有童趣,后来他留书一封,自言要骑着鹏鸟云游诸天,享受余生。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梦云山,他反而是害怕弟子们知道他的秘密,他的容颜正在慢慢变得年轻,从白发苍苍满是皱纹,到有了些青发不再佝偻,再到高大魁梧皱纹全无,最后到英俊白嫩,貌美绝世,他的成长之路可谓是精妙绝伦,匪夷所思。他始终藏匿在乾卦天地的飞雪中,潜心修炼,力聚耀世七星,隐迹于诸天,然后会杀死所有见过他真容的人,因此他的身份没有谁能够发现。他唯一没有杀死反而爱上了的修灵者就是毗莎奴,那时他正值情窦初开,春心萌动。而毗莎奴的风华绝代正好让他一见倾心。”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旭澈冷冷一笑,沉声道:“落天殇是以前的你,你,就是梦云山的掌门。”
崛真面色肃冷如铁,咬紧牙关,低下头没有说话。
“当初,毗莎奴离开梦云山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尝试着牵引出你的灵影,出乎意料的是,六影雪花印下却走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那正是你灵力相对微弱的时期,你的眼神纯真无邪,呆呆地望着星空,你好像特别喜欢仰望星空。毗莎奴并不知道你拥有返老还童的能力,所以她以为牵引错了你的灵影。在你被铸魔团带去缚幻谷时,你已经变成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现在你又长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我想这也是茕涯钦点你进入倾界的主要原因。我们根本不会想到,天市垣灵尊会是一个孩子,拥有着返老还童的特殊能力。所以,当织茵追出垣依的房间时,我没有看到你跑了出去,是因为你的身子太矮,被栏杆给遮挡住了。而这间驿站为何叫做‘地奴驿站’,正是结合了你和毗莎奴的名字,地与天相应,代表永恒的分离,奴字则代表着你对她的眷念。”
崛真沉吟半晌,狠狠地闭了闭眼睛,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在长发骤然飞起的时候,他咬着牙,语气冷峭地道:“旭澈,你没有猜错,我就是天市垣的镇垣灵尊。当初,我命令龙在野去太微垣收服垣依的时候,并不知道毗莎奴就是太微垣的灵尊,原本我的确是想让垣依帮助我把你们围困在天市垣里。但是后来,你们用计杀死了毗莎奴,她是我毕生的挚爱和缺憾,而你们居然把她给杀死了!你们这群恶魔,你们这群混蛋,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毗莎奴啊!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了同一个世界,为什么又要让我们生死相隔,永不相见!所以我发誓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以祭毗莎奴在天之灵。”
星疃怒目相对,语气凌厉地道:“是你伤害了朝霓,害死了垣依,这个仇我也必须要报。”
崛真冷眼望着星疃,狠厉地笑了笑,漠漠地道:“你是诸天最后的天神,我也很想跟你过过招。但是,你们要打败我也绝非易事,我的两位星魔很快就会到来了。”
“恐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崛真唇角寒光一闪,自信从容带着股轻蔑地道:“不妨试试吧!”
夜风吹过大地,星辰刺破天穹。
话音未落,星疃便长袖一挥,里面灵影化作的无数光刃便极速地朝着崛真刺去。崛真只眨了眨眼睛,瞬间结成的封阵扩散而出,就把光刃都给化掉了。然后他凌空一跃,威能极劲,从右掌中幻出了一把寒气逼人的灵剑。旭澈顿感不妙,因为崛真首先是剑灵师,他的剑术已经练至绝天圣境,剑气精准极速,无坚不摧,以星疃的身手他是很难避开这致命一击的。
当崛真向着星疃刺出一道剑光的时候,旭澈用瞬移术落在了他们的中间,玄傲剑一挥,两道剑气便在空中遭遇,发出了尖利而震天的破鸣声。旭澈随即反手一推,让玄傲剑朝着崛真刺去。玄傲剑单兵作战的能力是无与伦比的。崛真感觉到了此剑的力量便没有选择硬拼,而是躲闪到了一旁,玄傲剑只割裂了他的长袍。他便收起剑闪出了房间,朝驿站的屋顶上飞去。旭澈和星疃紧随其后,也坠落到了屋顶上。
星辰璀璨,疾风骤起,他们的长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崛真冷冷一笑,额头上显出了暗红色的“天”字。他挥着剑要来跟旭澈对战,这是剑灵师之间的巅峰对决,以最玄妙的剑法、最凌厉的剑气和最深厚的灵力,整个夜空中都是如同闪电般横扫而去的剑光。他们对战了上百个回合,依然没有分出胜负。崛真一直在试探旭澈,因为他不知道在倾界里旭澈他们的灵力到底增长到了何种程度。崛真的灵力实在深不可测,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谁也想不到一位看似七八岁的孩子竟会拥有如此恐怖的灵力,也难怪冥帝和二十八星魔都甘愿成为他的手下。
崛真纵身飘在半空中,对旭澈说:“旭澈,你身为最尊贵的诸天圣帝,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是凭什么成为魔帝的终结者的。”
说罢,崛真便使出了幻灭杀,幻灭杀是梦云山的独门绝技,持剑者的进攻路线飘忽不定,转瞬即逝,能集灵者的全部力量于剑气中,而旭澈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杀气。等旭澈察觉到杀气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崛真就要用剑刺到他的头顶了。旭澈顿时大惊,却并未慌乱,便用尽灵力来加固防御封阵。但是这道剑气实在太过强劲,它很快刺破他的封阵,而他只能把身体微微侧了侧。崛真便用剑刺伤了旭澈的肩膀,旭澈觉得全身有一种冰封的僵硬感。他闪到十米开外,将灵血流遍全身化去了冰霜,然后开始聚集灵力来使出昆仑秘技——碎天剑阵。
玄傲剑飘悬在空中,旭澈意念一出,它便瞬间分化出了无数倍的玄傲剑。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碎天剑阵,以前对付魁曜的时候是因为他能制造出很多自己的灵影,而星疃没办法确认哪个是他的真身,所以碎天剑阵很难发挥它的威力。而现在星疃的幻影术已经突飞猛进,他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些是灵影哪个是真身,因此在和旭澈战斗的过程中,崛真一直没敢牵引出自己的灵影,他不想给星疃留下操纵他的灵影以反噬其灵力的机会。这样碎天剑阵恰巧能发挥出威力,无数的玄傲剑极速飞去,用严密的阵型将崛真紧紧围住,他的四周和头顶都是利剑,力量积聚,寒光刺眼。
崛真心中一凛,用尽灵力反复突击,却始终无法打破碎天剑阵。
“破!”旭澈冷冷地道。
玄傲剑的剑气便从四周合力刺向了崛真:此刻的他如同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突然瓦片崩落,屋顶上破了个洞,而崛真正好从这个洞口逃出了碎天剑阵。当旭澈收起玄傲剑,垂头懊恼的时候,崛真冷酷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旭澈,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想不到你也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说完,他猛然打开了六影雪花印的天门,阴恻恻地道,“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话音未落,寒光溅起,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光刃突然就围住了旭澈和星疃。旭澈原以为他的封阵可以挡住这些光刃,但是令他惊惧的是,每一把光刃中都融进了各界高手的灵影,而且这些灵影都拥有极不平凡的灵力:崛真居然也能把从灵者身上吸来的灵力储存到灵影中,加以利用,魁曜的锁灵幻雪术在他手上甚至有了很大的提升。融进灵影的光刃力量倍增,就像是有数万只猎鹰在撕裂和压迫着旭澈的封阵,无论他增持了多少灵力,都难以把它们击退。但是,最糟糕的还在后面,崛真释放的毒境也随即布满在旭澈和星疃的四周,趁着光刃撕开的缝隙,这些毒境穿过封阵,极速侵入到了他们俩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