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之巅的祭星台尚笼罩在茫茫夜雾中。大祭司因身老体衰，而扶槛坐在地上，扼腕叹息；他抬眼望见山腰下隐约的亮光，神情一凝，嗫嚅道：“黎明未至，这道光究竟来自何方？”他思虑半晌，面色骤然一变，颤声道：“难道是……”

　　他手中推测命数的算筹铿然落地，激起了清寒的回音。

　　辽朗而苍凉的笑声紧接着在山巅上响起。

　　细分辨，这道耀光的中心亦以远快于日头的速度向圣疃山疾飞而来。不稍片刻，那熔融光团已逼近都城，如日轮飘坠，悬于咫尺，令人不敢睁眼相视。陡然间，它又敛尽所有的光芒，天地为之一暗，隐约能看到缕缕如丝的光环中，是一道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剑光，通体血红，安静而威严地注视整座都城。很快，它像是寻到了目标，一个威凛的俯冲，便掠过城墙，将少年的亡魂吸入体内；复疾驰而上，画出一道气势如虹的圆弧，沿来路呼啸而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道剑光早已不见，而真正的黎明即将到来。

　　**

　　山风跌宕而下，灌过泱泱巨城，以扫落叶之势将残垣断壁吹得纷纷倒塌，遂带起尘霾、向尸骸遍布的城墙上掠去。天地溟濛如深囿于蚕茧，曙光像天外的利刃，将茧猛地划拉出一道豁口，辉芒普照大地，万里俱澄澈，云天似水金光鳞鳞。那阵山风掀起少年的尸首，往城墙下落去；远处报团取暖汇聚到街上的人流又开始往城门口簇拥，意欲将少年的遗体挽救回来，好生安葬。

　　所有人用尽全力疾呼，而声音迅速被风扯断。

　　光影交错，遍地狼藉，眼前心上一片凄凉，再绚烂的阳光也难以将此境捂热。

　　霞云飞簇，灯火已阑珊，挺着孕肚身披战甲的妻子还站在宫楼上，等待丈夫归来。她名叫南芷妍，生于二月初三，跟沧楉同样的诞日。当年大祭司奉命来南家商榷婚事。南芷妍剑底折桃花，请求扶乩问未来事。大祭司握桃枝立于雪面上，紧闭着双眼，讳莫如深地道：“入宫需谨慎，不要被某个人耽误了一生。”

　　但自信如她者，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往后的命运。

　　**

　　宫娥满脸关切地低语道：“娘娘，我们该回宫了。”

　　光落于额前凌乱的发丝，似是彻夜白头的沧桑。南芷妍脸上不动声色，双手紧紧握住剑，身子在微风中时时摇晃着；宫娥的低语打断了她悲绝的心绪，她缓缓垂下眉眼，望着自己隆起的肚腹，声音沙哑地道：“我会将他抚养成人，到那时我再来和你相见。”

　　他没有在黎明时归来，她知道他已经死去。

　　南芷妍本心如死灰，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他捍卫的百姓，她打算好好地活下去。她要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了下一次相遇。

　　祭星台上，大祭司踉跄着站起身来，浑浊的目光望向天际，抽搐的嘴唇开始挤出凋零的断语：“天上的血云总归会散去的，汹涌的水面也总归会平静的，但是这一天我们会永远记住的。”

　　皇帝战死的噩耗迅速传遍了四域。是日，血色映长空，落叶满山河。十万万人齐落泪，天涯无处不哀歌。

　　差一点，他就能看到黎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