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三支曲,要弹与座中客听:
一曲花开,一曲花落,
一曲山河星辰,
曲曲勾勒未来。
遥望人间路,我见三重光:
一重年少,一重年老,
一重风雨如晦,
重重拥你入怀。
夜霜微落,回头齐眉看,
未料曲终时,人已尽散。
你捻指的花依旧开落,
你颙望的天离地万里,
唯有那年韶光,尽向镜中斑驳。
醒来还似梦中语:
但愿曲未央,高朋满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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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雾濛濛的昆仑山上,地脉中的大道灵气被某股力量牵引,如万条长缨般盈盈灌入了山巅,乾坤殿里光芒通透,宛如晶玉,原本空旷的大殿,已被强劲的灵力所充斥,瞬息万象,极尽变幻。这股力量将涌进乾坤殿的灵气悉数导引进了一位中年男子的体内。被魔光刺穿的那道伤口,似是个无底深渊,再多的灵气都难以将其填满。
长崆坚持许久,致境界大损,才使得玄冰榻上这受伤的男子缓缓醒来。
“你应该先通知我,不该擅自前去的。”
“来不及了啊,掌门。”姜芿微微睁开眼睛,忍住全身剧痛,气息羸弱地道,“她是你钦定的未来女帝,我怎能不救她?”
长崆鼻子骤然一酸,叹息道:“真是好奇害死猫。”
“掌门,你也不能怪少掌门,有些事情她迟早要去面对的,她终究是逃不开的。”
长崆沉默不语,抬眸望去,殿外的风雪更甚,阵阵呜咽,薄暝中尽显肆虐之色;山里的雪已经飘落了两千年了,这雪总会停的。
“魔龙的力量已今非昔比,更有巨鹏瞳仁里住的那位女子加持,魔族的积势已然空前强大,是不是昭示末世将启,茕涯将要重现世间了?”
长崆凝眉道:“哪怕灰飞烟灭,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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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芿低低咳嗽了数声,整个身躯急剧颤动,脸色苍白如秋霜,因伤势过重,他的气息几近于无,只觉困意来袭,便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长崆俯下身,凑近他的耳畔道:“等你伤好了,我给你娶个媳妇。”
“掌门……”
“睡吧。”长崆轻声道,让身边的人都能得到幸福,是他离开前最想做的事情。虽然这份幸福也许会很短暂。
透过今日的变故,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出乾坤殿,过灵荷千朵,立于悬崖边上,俯瞰着山下的天市,可见灯影憧憧,点点如萤,有浮漾冰凉之势。他想,沧楉也许已经睡了。
“做个好梦吧。”
长崆只觉困乏得很,今日为救沧楉和姜芿,境界已是一损再损,再难以压制体内的邪念,身心骤然冷漠得很,那些魔族中人为了让他早日堕入魔道,真是费尽了心机。
他转过身,落下冰花万里,众星俱暗。
昆仑山巅一片深蓝沉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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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敛起风势,落在花店前时,颦儿已在门口等候了一阵。
“姐姐,你回来了。”颦儿含笑起身,见沧楉清眉似蹙非蹙悲忧交加,遂近身问道,“你怎么了?”
沧楉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心情说话;只抬手摸了摸她凌乱的发髻。
颦儿自然知道沧楉的去处。那日沧楉云间醉酒后,颦儿给她喝下的茶水,便隐含着一个非常玄妙的微派毒境。这个毒境历经两个月的融合和重构,对宿主并无伤害,只会带有追踪的功效。因此沧楉今日去了哪里,颦儿早已获悉,并将其动向提前告知了顾海泥。这才有了今日凶险的一幕。
沧楉能安然归来,倒有些出乎颦儿的意料。不过她能回来,颦儿打心底里高兴,便备了热菜特意在此迎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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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沧楉低下眉眼,终而开口道:“你去看看杜康那里还有剩下的酒吗,去帮姐姐提两坛过来。”
“你要喝酒?”
“今日心情不好,想喝酒。”
“可是姐姐你的酒量……”颦儿的提醒点到为止,怕以沧楉的酒量,还没喝上一壶便要醉的。想想上次她烂醉如泥疯言疯言的样子,颦儿便心有余悸,怕没醒酒灵丹给她服用,到时又得折腾到凌晨了。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的。”沧楉恹然道。
话已至此,颦儿便嘟了嘟嘴,小跑着往杜康酒坊去,他店里的恋人醉尚余下两坛,颦儿只取了一坛,并在里面掺了半瓢水,这才抱着酒坛回到了花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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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这一坛了。”颦儿将酒坛搁在了桌子上。沧楉拎起酒坛,将玉脸一仰,便开始干喝,连桌上的饭菜也未正眼瞧瞧。
颦儿甚感惊讶,以前在她的印象中,沧楉是这世间风姿天成的存在:微微上翘的樱唇略显倔强,细而峭挺的鼻子,清澈而坚韧的眼神;双眼皮的深痕和叠黛般的长眉,双双掠入鬓角,堪称如雕如琢的五官,凸显出她清傲绝丽与疏离沉静的姿态;世俗的眼光和笔触都难以涵尽其美丽。
而此时,她已无先前的清心洒脱,只端坐于桌边,喝一口酒,蹙一蹙眉,以致眉眼间愁云暗藏,饶是春风也吹不展。很快,醉意便冲上脑门,而酒坛渐已空,沧楉摇了摇酒坛,见无酒可喝,便转身往内屋走去。
颦儿吁了一口气,随即退出花店,将店门给轻轻带上了。
朦胧的烛光中,沧楉斜坐于榻上,仿佛窥见了长崆漠然的身影。
“忍到今宵偏风寒,何时再上昆仑?”
没夜的钟声,从遥远的营地传来,一声声颤裂云端,似是失落之声在心间沉闷的回响。
顾海泥是沧楉今晚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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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深邃且幽寒的,沉沉笼罩着此间天地,似是封禁的囚室,看不到半点星子;便连空气也是凝滞不动的,令人备感窒息和心慌。
顾海泥久居雪晶宫下的暗室,生性惧怕这样的黑暗,睁眼环顾了下四周,便受到了刺激,破嗓喊道:“这是哪里啊,人都死哪里去了,都给我滚出来。”
一位侍女掌着宫灯,急趋而入,躬身道:“主子有何吩咐?”裙摆下一股阴寒之气灌满内室。
顾海泥眉头一凝,将发簪随手拔下,便从床榻上跃起,朝这位侍女刺去。侍女并不躲避,脸上也无惊恐,只是面色恭敬地凝住她。顾海泥将簪狠狠插入侍女的体内,却只划开了一片虚影,那握簪的手一落到底,丝毫未受到实物的阻挡。
“你是什么鬼啊?你身子呢?”顾海泥抬身惊问道。
侍女回道:“我不是鬼,我是幽冥两重的魂灵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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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泥警惕地审视了侍女半晌,再借着烛光,瞟了眼自己所在的地方。这座宫殿堪称精致,雄伟,雕梁画栋,翠幕风帘,极尽缛丽和精雕,间有暗香穿绮阁,余音绕飞檐,顿觉神清气爽,更让她惊觉的是,这宫殿好像是移动在空中的。
这世界充盈着一股无处不在,且深不可触的怪力。
“这里是幽域?”顾海泥缓缓退回床榻边,坐下身问道。
侍女笑意盈盈,颔首道:“对,是我们帝尊昨晚带你回来的。”
“帝尊?你们帝尊是谁?”顾海泥杏眼漠漠一溜,陡然来了兴致:她好像找到了在这世界活下去的好方法。
“他是世间最强大的魂灵师,镇守无穷灵域,和诸方帝尊平起平坐,连昆仑山掌门都不敢妄下幽冥,跟我们帝尊较量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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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幽冥两重也是诸天之下的大灵域,地位极高,常和诸方帝尊会同于乾坤殿外,听从圣帝的调令。两千年前,幽冥两重再现了一场动荡,龙在野在茕涯的暗助下,击败了前任暗皇藏殊,而成为那世界的主宰。幽冥两重从此脱离正道,成了魔族在界外的助力和耳目。
但是在那场浩劫中,龙在野全程隐迹,并未攘助魔族,以致茕涯命丧昆仑,其余音在星海中回响,彻夜未息:
“我会在六界之外归来,视众生为蝼蚁。”
茕涯的余音透过众星,在修者的灵识中不断萦迴,如冰裂之声,凄寒凛绝。所有人都仿佛活在冷漠的冰层下,偶尔的光芒照耀,都可以在绝望之心投下涟漪。
每个人生命里的温暖都是孤独的。众生皆苦,谁能一苇以航,度过彼岸?
如履薄冰,风花雪月。
杳杳今朝,落星在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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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掬烛火闪烁在浓暗的寝殿内,这光芒是泛黄而昏沉的,如裹尸布的涌动。顾海泥的脸色看着有些寡淡和沉穆,她凝思半晌,抬眉问道:“这里可有洗浴更衣的场所?”
“有,奴婢给您准备去。”
顾海泥娇懒起身道:“我得好好去洗个澡了。”
她便缓缓脱下衣缕,将发丝滑落,周身只裹着一件紫色薄纱,凹凸有致,尽显绰约妖娆之姿;眼神竟无先前的狠厉阴沉,顾盼之间,霎时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灵和温柔。
顾海泥对镜而坐,抿嘴含笑,心中对这眼神、和娇美模样都甚是得意,自信能将那帝尊迷得神魂颠倒了。这世界强者如林,她得先有所依仗,活下去才能变得强大。恃美行凶对顾海泥来说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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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可以进行香浴了。”侍女禀告道。
顾海泥漠然站起,沉声道:“你先出去吧,殿门就敞开着,无须带上。”
侍女愣了愣,不敢揣测她的用意,遂躬身道:“喏,奴婢告退。”
顾海泥转向屏风后面,将薄纱退去,不挂一丝跨进了澡盆中。她生性不喜鲜花,于这摧残之花瓣却很中意,掀起暖暖清涟泼洒到玉身上,间或花香漫溢,顿觉酥软畅享之至。
“真舒服。”顾海泥娇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