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中居住着两条横公鱼。
六百年前,神魔大战,天地苍凉。
神界这一战,封印了魔兽屈剑,献祭冥王沧岚,将战神迹元打入轮回,毁了一整座望君仙山,又给人界带来足足百年灾难。
如此一来,六界纷纷对神界不服,众神也再没有多余的心力掌管六界,便召回所有天下神兽,欲关闭天界大门。
“那时我和长锦还小,灵力不足,待到感受到天界召唤之时,天界大门已经关上了。”银缎趴在水底一块石头上,长长的鱼尾拍打着水面,激起一层层水花。长锦还在昏迷,躺在她的身边。
秦攸洺与祁鸢在岸边并排坐着,四条小腿在水中随意滑着。秦攸洺道:“可我听说,天界的最后一道门是两百年前才关的,你们总不能四百年后才反应过来吧?”
银缎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两百年前封锁的度化台,是由凤神和凰神共同把守,专门惩罚犯罪天神所用,名为‘度化’,实则‘堕神’。”
秦攸洺摸了摸下巴:“堕神啊……倒是从未听说过。”
“你一个人族的小屁孩,自然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长锦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翻了个身。
秦攸洺笑了笑,从身边又摸出一块石头,朝着空中扔了扔。
长锦一个激灵钻进了水底。
银缎摇摇头,道了一句“告辞”也匆匆追了上去。
秦攸洺挠了挠后脑勺,回头望着祁鸢:“那条公鱼好像对我的意见很大。”
祁鸢道:“你身负重伤,体内污浊,长锦最是闻不得这些。”
“原来是这样。”
秦攸洺胳膊向后撑着,仰着身子望了望天,打了个哆嗦。
祁鸢起身将衣服扔给他:“夜间风凉,回去吧。”
“好。”
待到秦攸洺衣服晾干,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后山山路崎岖不好走,又因棘英花的荆刺到了夜里便带着剧毒。祁鸢想了想,便转身伸出手。
秦攸洺笑道:“怎么了?”
“不好走,我带你。”
小女孩脸映在月华之下,本是一脸稚嫩,却挂着一丝沉重。
他不多问,便乖乖将小手递给了她。
后山的棘英花如成了精一般,专门躲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根根尖刺如同毒蛇的尖牙一般厉害,闪着光地要等着饱饮鲜血。
两个幼小的身影在山间晃动,山石绊脚,只有那一双紧紧握住的小手,从未松动过。
秦攸洺呆呆望着眼前的身影,张了张口:“小鸢。”
“何事。”祁鸢头也未回。
“你可知道在我们人族,男女二人若是牵了手,是算什么吗?”
他这话问出去,直到出了棘英花丛都没有听到回音。
脚步踏进月光里,祁鸢才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算什么?”
“啊?”秦攸洺被她突然问愣。
祁鸢不语,举起二人拉着的手晃了晃。
秦攸洺笑了出来,刚要说,却发觉面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儿。
“什么人!”
秦攸洺不知道哪里来的下意识,将祁鸢护在了身后。
那人影儿缓缓走了出来,因站在墙下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双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带着迫人的威力。
祁鸢看清,急忙松开秦攸洺的手,走向前低头道:“阿娘。”
胡英从黑影中走了出来,眼睛盯住秦攸洺尚未收回的手,神情意味不明。
祁鸢道:“阿娘好些了。”
“嗯,”胡英冷声道,“近日可做功课了?”
祁鸢老实回答:“只抄了书,未做功课。”
胡英走近,居高临下,“我不过养了几日,你就如此惫懒?”
“孩儿知错了。”
胡英低眸看着她,伸手扯了扯袖子。她这个动作却叫秦攸洺暗地里一个激灵,忙道:“小鸢近日是照顾我,今日也在后面练了。”
祁鸢见他一步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知为何,升腾起一股暖意,只顾侧头看着他。
明明是凡人之躯,为何总是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前,好不自量力。
心中想着,她竟然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胡英只冷眼看着,手在袖子里紧了紧,心中默念着青灵的话,终是没有一巴掌将秦攸洺扇出赤霞镇。
末了,她只对祁鸢说:“去彻月峰思过。”
“阿娘!”
祁鸢叫出来时,心中才来得及一紧,可惜现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果然,刚转过身的胡英又回过头来,一双狐狸眼睛更加深邃,说出来的话也越发无情:“你是想再也不出来了吗?”
祁鸢看看秦攸洺,咬了咬牙,“那便烦请阿娘照顾好他。”
“小公子是客人,我自不会怠慢。”
祁鸢跪下磕了个头,转身又回了棘英花丛中去。
秦攸洺要追上去,突然脚底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觉她明明该是傲然于世的仙女,偏偏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无尽的仇恨,这仇恨不在她自身,而是在他看向祁鸢的时候。
他又突然想起来,那天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祁鸢的那一刻。
那么稚嫩的脸庞,世间少有的绝色,明明嘴角含着笑,眼底却总是藏着一丝清冷。
也就在那一刻,在那股清冷里,他仿佛穿越了许多年,看到面前这个人长大后的模样,她总是坐在一根开满红花的树枝上,眼睛呆呆望着远方,只有当自己出现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笑来。
凡人之身无力,秦攸洺最终还是被丢尽了房里,胡英为表“贴心”,又因为他人族皇子的身份,特意派给他两个小花仙伺候。
夜中无眠,秦攸洺趴在窗台上,望着远方的星星。
一阵风起,两片树叶飘落下来,刚好被秦攸洺接在掌心。
他将树叶放在唇边,一首曲子竟然悠悠传了出来。
曲子清亮,穿越棘英花丛,传到彻月峰上。
彻月峰在石湖之上,湖中水波乍起,竟然从其中走出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穿火红的衣裳,额心还有一处红肿,女子着一身银亮衣服,二者皆长相不俗,正是石湖中的那两条横公鱼,长锦和银缎。
二人相视一眼,一齐跃上彻月峰。
寒冰床上冷气氤氲,祁鸢便身着单薄在上打坐。
听到有人上来,祁鸢睁开眼睛,看清来人之后道:“何事?”
长锦和银缎又对视一眼,终是长锦才开了口:“圣女,今日那位小公子,不简单。”
祁鸢刚要垂下的眼眸又抬了起来,细想之下,复而又垂了下去。“我知道,他是人魔之子,自是不同。”
银缎道:“若是魔气也就罢了,长锦感知到的,却是妖气。”
“妖气?”
祁鸢跳下来,他二者便匆匆跪了下去,抬头看着她。
长锦又道:“是妖气,只是若隐若现,像是被刻意压制,所以平常人感觉不出来。”
银缎也附和:“赤霞镇常有妖仙行走,长锦又最擅识别六界之气,所以一定不会有错。圣女,赤霞镇中虽然多是妖精修成的妖仙,却向来不与妖界往来,若那位小公子当真与妖界有瓜葛……”
“闭嘴!”
祁鸢喝止住她,又问长锦:“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只遇过妖界的人,所以沾染了妖气?”
长锦道:“我本也有此疑惑,可若不是反复确认,也不敢深夜前来彻月峰叨扰。”
祁鸢背过身去,微微皱起眉头,这副深沉的模样实在与这张七八岁的小脸不相符。
她想了想,道:“回去吧,我自会禀明阿娘。”
长锦银缎退下之后,祁鸢站在彻月峰顶,望着不远处山坡之上那座灯火通明的住宅。
石湖之中,银缎和长锦并排坐着,望着峰顶的少女。
银缎问:“你说她小小年纪,能明白其中利害吗?”
“别担心,”长锦道,“圣女虽说只化形八年,却是实实在在两百岁的老仙女了。”
“什么叫‘老’仙女啊,再说她那两百年不都是一颗蛋吗?”银缎嗔道。
“你懂什么,那时她便已经有了神识,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而已。”
“哦,那还怪惨。”
“惨什么啊,”长锦长叹一口气,躺在身后的雪里,“两百年而已,总比我们要好吧,一辈子都困在这石湖之中。”
银缎回头:“这样不好吗?”
长锦的眼睛只望着天空,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