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后山的梅林是南阳山的一大景观,每到寒冬时节,数百株梅花相继盛开,色彩鲜艳,落英缤纷。
清漪来人界快一年,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今日既然得空,索性就坦坦荡荡的看个够。佛门圣地,景色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正值梅花盛放之时,远望去,犹如一层层淡淡的红雾。能在这严寒气候里绚烂绽放的也只有这傲雪寒梅,每朵花都开得极盛,花团锦簇,这般缤纷色彩倒令这清幽之地多了几分明丽。
冷风而过,花雨满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这些芬芳,几片花瓣飘落入手心。她抬手将这些芬芳放在鼻尖嗅了嗅,梅香袭人,令人一阵心旷神怡。
梅林尽头,是一条从悬崖直坠而下的瀑布,似一匹银缎,又好似一条轻纱。
清漪把玩着手中的花瓣向那条瀑布走去,瀑布前是一方碧水潭,潭边有一座黑瓦红墙的小亭,亭里坐了个灰色长袍的僧人。他双眼微垂,手里拿了本经书,正看得入神。
清漪瞧着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见他十分认真,怕打搅了他,转身就回走,却晚了一步,那僧人清冷地开口:“施主既然来了,就不妨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清漪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才走进亭子,对着亭中僧人道:“惊扰了小师傅的雅兴,实在不好意思。”
僧人微微勾起嘴角,放下手中的经书,抬起眸子,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扬,眼里闪着异常兴奋的光:“没事。”
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令清漪如遭雷劈似的僵在原地,心头一下闪过十万个为什么?
容言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做了和尚?他不是和他那救命恩人过着快乐似神仙的二人世界去了吗?为什么分开了……
容言很享受她这副惊诧的模样,弯唇浅笑:“清儿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见到熟人了不是应该开心吗?”他起身走近她,盯着她一身打扮嫌弃的皱了皱眉:“好好的女郎不做,扮作男子做甚?”
清漪回过神,后退了一步:“你管我。”她看了看他身上的僧袍,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碍眼:“你好好的狐狸不做,干嘛跑来做和尚,莫非你被抛弃了?”
容言闻言一噎:“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清漪冷言:“这个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给我说说你头发怎么回事吧!”
容言双手在自己光秃秃的头上摸了一把,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帅的表情:“当然是我太过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给很多人类造成了巨大压力,我心生不忍,头脑一热,就跑来做和尚了。”
清漪甚感欣慰,容言这不要脸的本事长进了不少,可见她这个师父做得很是称职。
“那你的小情人怎么办,你当了和尚,让他守活寡吗?”清漪一向问问题喜欢问到正点上。
果然,容言面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面如土色,想必是觉得自己做了负心汉心中愧疚吧!
“他死了。”良久,清漪才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啊!”清漪微带笑意的脸顿时僵住,脑中轰然一响,看着他,呆住。
那书生她见过一次,那是容言刚找他时,兴冲冲地拉着她来人界见过一次。虽然没有容言长得美,但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清儿,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送他一堆珠宝,送他无数美女,总之,我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后来,容言确实把他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他,为此,他还被狐族族长吊起来打得体无完肤,最后落得个逐出涂山的下场,走时连法术都被收了回去。
“你节哀。”清漪向来放纵惯了,气氛一下变得这么凝重,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果然,容言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垂头苦笑:“我与他本就是逆天而为,如今有如此结局也不意外。”
他原是涂山上的狐妖,在百年前曾因贪玩被猎人设下的猎夹夹住,差点落入人类之手,幸得一位路人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待他养好伤欲找那路人报恩时,几十年光阴已经过去,那路人早已作古。容言心有不甘,便去人间找路人的转世。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找着了,路人这一世是为怀才不遇的书生,又因为某些原因被家里人给赶了出来。
原本容言是想送一些金银珠宝给那书生,叫他日子好过一些,但被书生拒了。后来他又买了几个女子送给那书生,书生还是拒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他究竟要什么?容言找到他,让他直言他想要什么,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办法给他捅下来。
“我没什么想要的,若你非要给,那就留下来做个伴吧。”书生望着他姣好的面容,笑意和煦。
狐族一向以媚术闻名,相貌自是非常人能比,容言虽是男子,却还要比女子媚上几分,就连清漪初见他时也曾把他当作女子,还学着话本里的登徒子调戏过他。
容言听到这话时眼睛瞪得老大,震惊地看着书生:“我是男的。”
书生颔首,眼睑下垂:“我知道,只是我也不喜欢女子。”就是不喜欢女子,才会被所有人都看不起,把他当成怪物,就连父母也因此将他赶出家门。
容言瞧着他眼底的那一丝落寞,心口微微疼了一下,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下来。
这是很快就被狐族知道,容言本来是培养来继承狐族大任的,没想到如今竟与一个人类男子相恋,老族长岂能容忍,哪怕是自己的亲孙子,下起手来也丝毫不心软。将他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旁人看了都心疼。他硬是吭都不吭一声,将牙关咬得死死的,舌头差点都掉下来也不见他认一声错,求一句饶。
最后容言以死相逼才换得自由之身,付出的代价却是逐出涂山,收回法术,可容言依旧不悔。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书生一辈子在一起,可他那里知道,他与书生的爱情本来就不被世俗接受,更何况他们还是人妖殊途,即使他们躲到了深山,也逃不过世俗对他们的桎梏。
那天清晨,书生与他温存完便去河边捞鱼给他吃,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一身白色道袍,背上背一把长剑,一见他就拔出剑朝他攻来。
容言见那道士年纪轻轻,便没把他放在心上,赤手与他过了两招就打算离去。没想到那道士却突然拿出一根缚妖绳,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而那道士提着剑就要朝他刺来。
容言没了法术,连遁形都做不到,自知在劫难逃,便闭了眼。他听到利剑穿过身体的声音,身上却没有一丝痛意,他倏然一惊,慌忙地睁眼一看,书生倒在他的面前,长剑穿胸而过,鲜血刺痛了他的眼,他挣扎着爬过去,却连他的手都没法握住。
书生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转过头看向道士,恳求道:“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伤害过一个人。”
“不要。”容言大声哭喊着摇头:“不要,不要求他。”他的书生是何等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般屈尊自己去求人呢。
道士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一时愣住,不可置信地道:“他是妖,你为何要这么维护他,你已经被他迷惑了。”
书生笑了笑,望着容言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爱意:“不是的,是我迷惑他,我引诱了他,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都是我害了他。”
“不要说了,我带你去苍山,姑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容言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书生心疼地看着他,想要给他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才动了一下,胸口上的血就疯狂地流出来。
“你别动。”容言喝住他,扭动着身子朝他慢慢爬去。
“我……怕是……怕是牵不了你的手了。”书生朝着容言的方向艰难伸出手,支离破碎的话从他嘴里一点一点地挤出。血越流越多,气息也渐渐孱弱。
“梓澜不要,不要离开我。”容言一边拼命地唤着书生名字,一边拼命地朝他爬去。
即使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即使就差一点就要牵到书生的手了,可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书生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抬起的手还没摸到他就落下了。
“啊……”容言崩溃大哭,心如刀绞,吐出一口鲜血后,眼前一黑,神智渐渐模糊起来。
他再醒来时已身在这法华寺,救他的是寺中主持的师伯圆修大师,见他一人昏迷在路边便将他带了回来。刚开始那段时间,容言还曾想着随书生一道去了,但每一次都被圆修大师及时赶到救了下来。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你与他虽只有一世之缘,但你却因此成就了他,他如今已得正果,你为何还要执着于往事呢?”
原来书生是天界下凡历劫的仙君,因在拜访涂山时,抱过刚出生的他,二人就此结了一段缘。如今他已回归天界,容言也回不了涂山,便剃度成了一名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