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将手上的碗筷洗干净,正在沥水,伙计钻进后院来找他。
“小瓜,我要是去种药材,一年最少十两!”小伙计才十三岁的年纪,之前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除了跟着孙郎中去县令家里看病,再厉害点的地方也没有见过了。此刻他手有点发抖,讲话也有点结巴,“我算过了,寻常药材多是种植贩卖,虽然比庄稼难伺候,但是种的两三年,抵得上五六年的庄稼。”
小伙计絮絮叨叨,终于将他的想法全盘拖出。药材种植虽更辛苦些,但不同季节却有各种不同的药材,每季结束都有得卖,他也能去偏远的地方收拢些少见的药材,只消得两三株,连种都不需的种了,一来二去他笑得合不拢嘴。
云祥静静地听着,等小伙计说完了才问道:“你知道怎么种吗?那些种子又从哪儿来呢?”
小伙计拍拍自己的胸脯,“我知道的!孙郎中他有个专门供货的药材铺老板,我经常和他聊天,他可喜欢教我了!他有次上山碰到了一颗百年的冬虫夏草,直接换了一辆铺子,我感觉我运气也好,说不定才找了三天就能找到一颗。”小伙计沉迷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
云祥看着小伙计高兴地难以自拔,脑子里却回想起师傅说过的话。
皇宫之中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专有三司库房保管。那些奇珍异宝,千百年的药材也数不胜数。
师傅有段时间也接触过药材的管理,那会儿宫里人犯了偷窃,需要整顿。师傅就负责监督太医盘点在册的药材。
云祥负责端着药材的盒子给太医和师傅过目。
盘点了三日,总算点清了库存。师傅暗地里还收到了一份礼盒,云祥本来不知道,师傅偷偷交给他,让他给藏起来。他本想藏被褥里,可是鼓起来的包又太明显。同屋还住了两个人,必然能发现的。
云祥思前想后,想起院墙东南有一处破败的围墙,那里砖块的大小和手中的盒子差不多。云祥索性跑到那里将盒子堆在从底下往上数第二层的砖块中间。盒子颜色要比破败的红墙深一些,周围杂草丛生,掩得密密实实的。云祥感觉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便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就来人搜查了,说是为了防止盘点的人收受贿赂,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要查一遍。
云祥这儿自然没有查出什么,同屋的一人却被翻出了好几张银票,张张百两。
那人面如死灰,被搜查的人带走。云祥也不知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师傅当晚就问他要回了盒子,云祥问里面是什么。
师傅特意拉着他进入里屋,暗下灯光,这才拿出把钥匙,捅进锁眼里,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支人参,根须具在,不足一只手掌大小,但是初具人形。
“这东西金贵着呢,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就靠它吊着一口气!连这几根须须都比寻常的补药厉害!这只别看它小,至少耗那采药人十年功夫才能取得这全须全尾一支。”
云祥听的目瞪口呆,他见过太子妃生产时因为在宫中发作,这些人参不计数的取来,切片,炖煮,更别提其他的药材了。
“这东西虽然效果好,但药性刚猛,寻常也用不上,这两年估摸着是太医院挪用得太多,库存活生生少了大半,啧啧!”
云祥也是跟着咋舌,心里也生了疑惑,这么厉害的救命东西怎的师傅有呢?
“小祥子啊!”
云祥连忙回道:“在呢!”
“师傅不是那薄情寡义的人,也不是要害你,只是这东西师傅不得不收,也不能出现在我这儿。”
“若是败露了,你可会怨师傅?”
云祥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师傅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他,他本能地觉着不太好。
云祥安静了许久,天色都深了一度,才开口道,“我不晓得前因后果,师傅喊我做什么,我就去做。败露了,就是我没本事,辜负了师傅的信任。败露了,也是我自己做事不周全,怎么会怨师傅呢?”
师傅笑出了声,“会死的。”
云祥脑子里就像碗里被打撒的鸡蛋,黄和清混在一起。这一句话,就像甩出一瓢热鸡汤灌进碗里,烫熟了鸡蛋。
云祥心里紧蹦蹦的,眼睛发涩。
“师傅救我,不用遭罪,不受委屈。若是会死,那也,也是应当的。只是......”
“师傅!”云祥突然喊了声师傅。
“小祥子,你说!”
“我家中的父母和妹妹都不知道我进了宫,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若是,若是我真的死了,能不能,替我照扶一下他们!”
师傅今年三十六岁,宫里待了三十年,见过各色人马。遇见的大事小事,早就磨硬了他的心肠。嘴上说着为了家里人好,可是宫外的家人早就八百年不知去向,这说辞要是有个陈词滥调排行,当属翘首。当然也有真心的,可是这真心又比荣华富贵重几两呢?
眼前的小祥子是被卖进宫的,八岁的年纪,记事了,拼命地反抗,身上全是鞭伤,就快死了。
他恰巧要去挑两个小太监,瞧见了云祥。云祥也不肯服输,挨着鞭子也不吭声。他看着云祥,思绪不知飘了多远。
“你抗过了宫刑,要死在这鞭子下吗?命还很长,你不去活,怎么知道不如意呢?”
云祥红着眼看了他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云祥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正如他当年一样。
可是现在,云祥又红着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珠,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算了,陈年旧事,再想又是徒添烦恼。
“你若是死了,我会将你的体恤送去你家,连同这支人参。”
云祥眼神变得温柔,跪下给师傅磕了三个头。
自此以后,师傅经常让云祥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能捞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有些时候会被别人抢了去,师傅就会恨铁不成钢地罚他抄书。
对云祥来说,抄书是他的恶梦。
云祥捡着要紧的话说给小伙计听,劝小伙计不要太心急,去山里找要靠运气,先把心思放在种植上更实在一点。
但是云祥也没种过,也讲不出什么好东西,只能建议他问问孙郎中。
小伙计面露难色,“我怕孙郎中不肯放我走,他总说我心浮气躁,做不成事。”
云祥提议自己去问孙郎中,旁敲侧击看看,小伙计能不能帮上忙。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
“我报了学徒,家里付了五两银子在孙郎中那儿,可惜我学不了,好说歹说孙郎中让我干完三年就把五两银子还给我。我已经干了快一年了,家里也没什么钱,送我来这儿,医术学不上,钱总得拿回去吧!五两呢!”小伙计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出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