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这个时候找我,就让我很不耐烦。
我这几日连续折腾,又受了伤,正是精疲力竭之时,只想快些打发了他。多亏泥鳅大方,昨夜给我输了不少术法,我瞬行诀能使得出来,转眼便站在了南荒小院门口。
可当我见他一袭白衣,清癯飘逸的立在那里时,不知怎的,心中的不快和烦闷似乎一扫而过,还有些欣喜快慰之意,轻轻唤了他一声,“云河。”
难道这就是狐狸所说的……动情?
云河看到我,微微一怔,脸上似有愠色,“怎地受了伤?谁敢伤你?”
我暗自心惊:我是妖精,皮肉之伤早就愈合,只是内伤未愈,气息比平时弱而不稳。除非术法修习到一定境界,否则不会感知到我受了伤。不知道云河一个凡人,术法怎会到如此境界?
我看到他关切的眼神,按捺心中疑惑,“小伤,过几日便好。”
“可还疼么?”他伸手扶我坐在院中石凳上。
“不疼,早施了镇痛咒。”我说,“原本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但见到你心里高兴,身上也轻快了。”
他微微颔首,“也是,以你的心法,很快就会痊愈。”
我不禁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厮不但身负术法,还对我的术法似了如指掌,果然来意不明,深不可测。
他似看透了我的疑惑一般,却只是微微笑道,“雪,我前几日和你说,为你做了一幅画,可是等了你几日,不见你来瞧。”
听到这话,我不免有些尴尬——这几日忙着算计龙鳞,竟然把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只觉得有些对不住云河,干干地笑道,“这几日略忙,本来想着明日便来找你。”
“无妨。”云河将一张巴掌大的画卷递到我手里。
我虽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之前看过狐狸作画,画卷长度没有八尺,也有六尺,着实不知道巴掌大的一副画卷能画出什么来。想来这云河也不是什么正经学过画的人,不过涂鸦一副哄我开心罢了。
我正在搜肠刮肚想些夸赞他的词汇时,云河突然长袖一挥,我只觉得一阵光芒刺目,待到再睁开眼时,只见以天地为画卷,呈现出一幅流动的彩绘图!
这副巴掌大的画卷……竟然是一个法力高强的结界……
结界,说白了是一种术法,考验在一定时间内掌控空间的能力,与施法者的术法功底息息相关。比如闻野、离忧所布结界,我破不了;而我布的结界,君霰、沉莞破不了。我仔细观摩云河所布结界,不由得心惊——一般结界都是以术法之力筑成的无形盾墙,而这个结界,竟是有形的!
我深知,将无形之力修成有形,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固然做不到,闻野、离忧怕是也做不到。
我真是想不通:一个人族!二十多岁!布结界的水平竟这样厉害!
“你真的是让我……很意外啊……”
非常非常意外!之前我认为司马氏并不足道,且让他们折腾几天,没什么收获,也就回去了。如今看来,云河的术法并不弱于战龙闻野。更可怕的是,闻野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但对云河术法的路数,我竟一无所知!
“你不必忌惮我。”云河仿佛洞察了我的内心,淡淡地说,“你且记着,这世界上,只有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这句话说得让我非常不解,这个云河真是云里雾里,无法捉摸。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此番前来,真的只是为了妖神下落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垂眸笑了笑,“妖神……不就是你么?”
原来他早已知晓!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此刻我伤后无力自保,他若想杀我,那这个结界便是我的葬身之地!兔子我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着啊!这些天我日日提防着泥鳅,却没提防这人族司马影啊!
我声音有些微颤,“那些司马氏皇子……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他把我拉到身边,抬手抚在我的脸上,声音温柔,“不要怕,那些不重要。我说过,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我定了定神,看他眸中确实无杀意,甚至还有几分……心疼?离忧早就叮嘱过我,少和人族打交道,因为兔子的智商一般不高,和人族打交道就是自取其辱。我当时还很不忿,现下算是认同了这番说辞。
“那你……为何而来?”
“为了给你看画啊。”他携了我的手,向前走几步,说,“看吧!莫错过了这江山美景。”
我一抬头,画卷瞬间填满了我的神识……
只见天地间树木葱葱,百草芳菲,画中有两个白衣的背影,看起来是我与云河。
画面迅速流转开,画中人在前行,草木迅速倒退,日头落了又升,转瞬之间,便变换了天地。
海面上一叶轻舟,夜空中一轮明月,画中人在月色下互相依偎着。小舟急急前行,海面上鱼儿跳跃,海鸟飞翔,小舟靠岸,竟到了东留国地界。
东留国是人族的地盘,在大陆最东边,国虽不大,却是宝地,有许多奇方秘术,珍惜药草。我那些年为了拼凑太素心法图,在东留呆了许多时日,对这里甚是熟悉。
画中二人仍在快速前行,冯虚御风,在春色盎然中,从东留宛州岛,去到藏蓝海岸,再去到东留皇城,再去到每一座山峰和城池……
画中人从东留离开,又在这无尽春色中,游览了大陈、孟鱼、长晚、西默等国度……
突然一片幽暗袭来,天地间蓦地进入荒凉,一汪汪镜湖泛起了魂忆细浪,一片片幽森的竹林间往来着透明的魂体……竟然是到了西荒冥界……
行至最荒凉处,画中人突然调头南下。转眼间天地开朗,日光闪耀,画中人穿越过妖界的座座火山、黑暗树林、寒林清泉……最终回到了我这南荒小院……
云河一抬手,撤了结界,我却还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这哪是一幅画?这是整个三界的图谱啊!我实在想不到,到底怎样强大的术法,才能将三界中的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收入一个结界中,以一幅画的形式展现出来。
云河将那一小副画卷再次放在我手中,笑着问,“这幅画,你可喜欢?”
我懵懵地点了点头,“它叫什么名字?”
“江山春色图。”他似陷入回忆中,喃喃道,“很多年前,我曾答应一人,为她作一幅画卷,却总是因为忙而失约。如今……我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能等太久。”
“啊?”我听得云里雾里。
他继续说,“我希望以后,我能陪你一起游览这三界的每一处山河……不再让你孤单……”
我听言,只觉得心中无限甜蜜,却又莫名有些悲伤,先是懵懵地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狐狸所说人妖不能相恋之事,马上摇了摇头,说,你是人,我是妖精,你与我在一起会中妖毒。人妖相恋,有违天道。”
云河望着远方,淡淡一笑,“天道?那这天道需得改一改。”
“你且放心,我云河怎会受这种微不足道的规矩束缚?”
是夜,我坐在雪月楼顶小院里,手中握着那江山春色图,心头充满了疑惑。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那云河应该是对我有情,但我是否也对他动了情?
狐狸说动情就是在一起时心中悸动难耐,不在一起时心中亦思念如狂。我对云河,中了前一半,却没中后一半。没在一起时,我甚少想起这个人。
我这些年,冷眼旁观了许多情爱,自己却始终不知情爱滋味。狐狸愿意舍弃数千年自由的时光,卖身给雪月楼,只为了那个人族能够活完这短短数十载。闻野纵使被所爱之人抛弃,等了她百年,却被她忘记,还是听不得我说那人几句坏话。
但这俩人其实,体验情爱的次数比较少,有一定局限性,不能彻底为我解惑。
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情场老手的指点。
想到这一层,我手中幻化出一个白玉制的剑鞘,置于桌上,念出了一个名字:
“离忧。”
瞬间,一个衣衫不整的美男子腾空出现,落地时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在了我膝盖上,他抬起头怒道,“死兔子!大晚上的,你对我用瞬息召唤术?”
为了防止他说我贪恋他美色,我转过头,对他说,“你先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