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楼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只不过被施了术法,外面看起来不过是一座三层小楼。楼顶是我的居所,有一间小屋和一处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精为我看门。
我平时起居练功,皆在此处。
是夜,雪月楼众妖集会。
君霰先按捺不住,他说,“那龙族追杀我族妖神数十载,如今竟还贼心不死。看起来司马氏恶意却不大。”
我冷哼一声,“有何区别?人族诡计多端,只怕是笑里藏刀,更难提防。”
君霰皱着眉,看着我,不解道,“可目前的形势看,如果要动手,司马氏不足道,龙族却不好对付。楼主,你为什么让龙族一行住在楼里?”
我攥着手,背对着他们,说,“我准备拔下来一片龙鳞当魂引。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会去北海找上门。”
楼里的老槐树精,实在太老了,魂力已经微弱。他已不能再化出人形,只能当一棵树,还一直在沉沉睡着。
续魂力,世上能做引子的,最易得的只有龙鳞。
“什么时候去拔?”窦宝宝摩拳擦掌。
“不着急,先探探底细。”我用手抚着老槐树的树干,说道,“龙族天生术法深厚,钢筋铁骨,并不好对付。尤其是闻野那战龙,是曾受训过五百年、参加过神战的角色。我们能智取就先不打。”
窦宝宝嗷了一声,失望至极。这条三十米长的巨蛇已经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狐狸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你要小心,那闻野口口声声斩妖除魔,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斩妖除魔?且让他们试试啊。”我冷笑,“几十年前,我无依无靠时,他们尚杀不死我。到如今,在我铜墙铁壁的雪月楼,又能奈我何?”
不但杀不了我,还要被我雁过拔毛。
但我这后半句话,是干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声音已被楼里负责情报消息的苍鹰精回风给我念了消音咒。也许是因为每天要处理的消息太多,回风一般不爱说话,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说一句话——“隔墙有耳。”
想说的话不能说,那还有什么可聊的。
我无奈地看着月亮,挥了挥手,说:“散了吧。”
雪月楼里有个人尽皆知,但现在却不能说的秘密:那妖神,正是兔子我。
关于我是妖神的这件事,我还是从追杀我的人口中得知的。
我去找过妖帝离忧,问他:“为什么我会是妖神?”
他洋洋自得:“我封的呀。”
我被封了妖神,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恨恨道:“你什么时候封的?我同意了?”
他说,“我告诉你了呀,你忘了呀。”
离忧之前告诉过我,我受伤后,失去了一点记忆。
我无奈,仿佛身体失去了力气,问:“那我这妖神,和你这妖帝有何区别?”
他说,“那不一样,你是妖族的精神领袖,而我是实际领袖。不一样的。”
我差点一口老血吐出,忿然道,“那你为何不和我换一换?我来当实际领袖,你去当精神领袖被人追杀?”
离忧道,“可以啊,只要你打得过我,我就让位于你。”
我失望而去。
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论打架,我在雪月楼约莫都是要垫底,更别说妖帝离忧了。
我们妖在修成人形后,一般会选一门术法作为主修之术。比如沉莞修火系法术,放火放得十分在行。再比如窦宝宝这条大蛇天生蛮力,直接修钝系术法,揍人拳拳见血。
我不知道我从前是怎么想的,选了学医,修得是极其罕见的太素心法。白白练了一百多年,除了半死不活的人知道我能妙手回春,一般人都觉得我术法不济。
我是真的惆怅,对月惆怅。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一巴掌打醒那时的自己,选一门水系法术来修。我真身是冰山雪兔,修水系术法再适合不过了。
我还在惆怅里无法自拔时,只听空中一个声音说道,“寒楼主,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一起赏月?”
我一抬头,看到夜空中闻野一袭黑衣,翩翩落在我身侧。
噢,对,应龙真身,会飞。
“龙神殿下才来半日,便住得宾至如归呀。”我哼哼道。给了你甲字号上房还不满意?跑来我的院子作甚?
他低头笑了笑,神情不似白日里那般冷静沉稳,多了几分温柔。他说,“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夜里睡不着,想去天上看月亮,无意中发现了这里。你这兔子倒是很会找好地方住。”
呵,去天上看月亮。我只觉得这是飞禽对走兽的一种炫耀。
“我倒是没这等福气,能去天上看月亮。”我满足他的虚荣心。
“没去过么?”他转过身,眸色深深地看着我。
废话,我们兔子又没长翅膀。我斜视他一眼,说,“是啊。”
他蹙了蹙眉,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半晌,他突然用手捂住胸口,整个身子栽了下去。
我顺手拉了他一把,没拉住,他还是栽歪在了地上。我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他说,“只是突然觉得胸口好痛。”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唱哪出戏。刚才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已经摸过他的脉。俩字就可以总结他的病症:装病。
我不便揭穿他,随手召了只雀鹰,说,“那不然我帮你把随从喊来,扶你回房休息?”
他一怔,说,“倒也不必。我曾在神战中受过伤,胸口有残余神力冲击,时常发作,此刻虽痛,但不伤性命。”
“上古神力?你会死吗?”我问得直白。
他似乎有几分怅然,随即自嘲般笑了笑,说,“会。”
凭我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个“会”字并不是假话。
我是生意人,比较实在,追问道,“多久会死?与我雪月楼做生意,不一定即刻就有事差遣你做。”
他看着我,眼神一瞬间恢复白日的冷静与淡漠,站起了身,说,“一时半会死不了,楼主不必担心我死在血契前。”
我也就是职业习惯,顺便一问。我本来也没打算和这泥鳅签血契,只想早点打发了他:
“时候不早了,龙神殿下今日旧疾复发,不如早些休息?”
“不急,”他说,“我还想请寒楼主和我切磋下术法。”
这又是唱哪出戏,你忘了你刚刚还在装病吗?呵,和我切磋术法。你不如把天上的雀鹰打扁两只,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术法。
我拒绝他说,“我不爱打架,你且去找楼下那只蛇精吧。她钝系术法深厚,或可与龙神殿下打上几个来回。”
“不是打架,点到为止。”说罢,他掌上附了几分力,不疾不徐地向我击来。
我双脚一点地,极速退了五丈。右手一颤,已幻化出法器玉箫。
闻野望着我手中玉箫,眸中似一恸,手中却没闲着,右掌轻轻一抬,瞬间十几道冰薐向我飞来。
雪月楼倏然一震,是御敌阵开启的前兆。
雪月楼里千百只雀鹰,都是回风的眼。他怕是以为这泥鳅要对我不利,准备开御敌阵了。御敌阵是我雪月楼设的第一道防阵,当年为了测验阵的效果,还请了妖帝离忧试阵。离忧花了八个时辰还没能从阵里爬出来,我就觉得这阵效果还行。
我左手捏了个传讯诀让回风稍安勿躁,右手使玉箫幻化出道道白光,逐一将冰薐击碎。这冰薐上没附什么力,击碎倒不难,只是麻烦些。我将玉箫舞得像翩跹的蝶。
“花架子。”闻野负手而立,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打完了冰薐,只见他倏然靠近我,身上施了力,慢慢向我压来。
我只觉得被一股巨力压制,一时喘不过气。身子不由得向后倒去。
还没落地,一只手便接住了我,身上的力骤然消失,只见闻野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嘲笑说,“你术法如此低微,是凭什么当上雪月楼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恨,我这个恨啊!我术法“低微”,是因为我没有当众表现的机会啊!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妖怕选错心法啊!
“凭美色吧?”我开始胡诌。
闻野笑意更浓,“是么?我瞧那狐妖好像比你美一点点。”
呵,狐狸沉菀,岂止比我美一点点。我和她出门办事,从路人的目光看,我大概只配做她的丫鬟吧,还是扫地的那种。
“我媚术还行,可以骗骗人。”我继续胡诌。
“媚术?原来你不止对我用过媚术?”他瞬间黑了脸。
废话,我的媚术又不是为你练的。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我对这泥鳅施过媚术?难道媚术可以摄住这泥鳅?
“我对你用媚术了?什么时候?我成功了吗?”我很是好奇。
沉默半晌。
“以后少饮酒。”
留下这句话,闻野一个瞬行,已然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