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言语,却透着清冷的肃杀气。
“公子,莫要难为我了。”蝴心咬咬牙,还是决定放弃屁的尊严,开口求饶,指尖紧紧攥着袖口,“与这册子里的妖物们待在同一个布袋里,我活不过一炷香功夫。”
公子扫了一眼那瞎眼书生,合上了册子,手指在册子边缘摩挲。
“你不来也是个死。”他开口,没看蝴心,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袍一角上,“私自藏匿青丘境内,已经足够你灰飞烟灭几个轮回了。”
蝴心闻言一惊,片刻后却是连个哆嗦也不打一个。
她跪正坐直,开口时眼底尽是决绝,“若是公子把他们都接回府内,那也是环肥燕瘦,姹紫嫣红的一道景致,但这些东西没一个好相处的,让我和他们一起不如现在就杀我。”
公子偏头看来,“你再考虑考虑。”
蝴心垂首咬唇,“不用,要杀要剐,本妖认了。”
公子悠悠看她一眼,“你倒是刚烈。”
蝴心鄙视地瞪他一眼,手一拍桌子,“不就是一死么!你虽贵为狐仙,我虽卑至狐妖,可说到底你我都是差不多根源,凭什么我就得是个奴颜婢膝的怕死货?”
公子摇摇头,目光清冷,“我知道你不怕死,又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只怕屠尽静虚山,你连个眼皮都不会眨。”
蝴心在心里嘀咕,我也没那么无情,眼泪还是会掉的。
公子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蝴心负手而立。浮云从门下挤进厅堂内,虚虚实实地落在他脚下,衬的仙姿很是缥邈。
“我现在还有件要紧的事须去办,不能在你这里耽误过长,”他声音沉静悠闲,犹如陈酿好酒醉人,悠悠继续开口,“你既然已被我抓住,就不得继续做妖,拿着这名帖去天庭。想好妖和仙哪个才是正经出路。”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本无心杀戮,又何必陷于此,何必陷旁人于此。”
他在“旁人”上咬了字眼,广袖一挥,一张封皮上简单挑了两笔祥云的帖子便悠忽落到蝴心面前。后者堪堪接住,将要打开却被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跟前儿的公子压住手。
蝴心一看那名帖下的署名,虽然刚才就猜到了,可是真落到自己头上还有点不信。
她捏着名帖仰头问公子,“你可保我性命无虞?”
公子点头。
蝴心咬咬牙又道,“虽说我许多年藏在青丘内潜心修行,可早年做下的那些孽事……”她想到什么,水灵灵大眼睛顷刻蒙上一层雾,千回百转又转到公子身上,“那帮神仙不会放过我的。”
公子两步跨到她面前,勾唇一笑,一双眼眼波流转紧紧咬着她的一双。
“皆有我在。”
蝴心仿佛吃了定心丸,又仿佛在这一刻才看清他长相,却又似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那双眸透着无穷魅惑定住了她一般,看了一时半刻只记得对方双眉间那处火红色的印记。
什么时候出现的印记?刚才明明没有,蝴心记不清了,她有点迷茫,刚才分明只觉得这公子贵气十足,不可为侍。此刻却又觉得,饶是有谁可贵于他,又怎会舍得让他为侍。
公子再笑,倾城倾国,“我走后,你再看。”
他拍拍蝴心手背,虚影一抖,再无踪迹。
如幻如梦,蝴心跌回椅子上,静静呆了会儿,打开名帖果然看到那个名字,涂山朔。
“除了这位祖宗,还有谁。”
她边摇头边笑,托着腮看着名贴上的字。
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事,真掉姑奶奶头上了。她拍拍胸脯,还好刚才逞强时没惹怒了祖宗,不然岂不是好处没讨到还要丢了夫人又折兵。
她脸上一红,捧着名帖看罢犹觉不过瘾,直截了当抱入怀中。
蝴心本叫狐心,无父无母,名字是随意取的,在今天遇到涂山朔之前,如果有小妖和她说,“你会被青丘族长翻牌子,”她顶多会回复一句,“小心姑奶奶撕了你的嘴,这锅鱼肉半条进不了你那肚子。”
静虚山外面早已经把涂山朔要在妖界点妖升仙的事儿传得血雨腥风,各种版本都有,明仙暗奴之类,谁知道私下里什么勾当。不过狐心倒觉得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上次青丘狐族和魔界的大战实在惨烈,大家也眼见了魔界大军从青丘境内铩羽而归的一幕,半边天空恍若火烧云,一片血红色。
如此惨烈的战事下,青丘呢?
虽然战后神族各方皆没动静,但先是两载后狐族帝君对外宣称云游让位,不足千岁的帝姬成为女帝,又有青丘重新筑起那道消失千年、隔绝外届的结界,阻了多少试图溜进宝地修行妖魔鬼怪的路,难道不都说明青丘在那次神魔大战中损失惨重吗?
狐心晓得青丘需要召集妖界能者,但是她晓得归晓得,并没有把这件事真放心上。妖界啊偌大的妖界,真是不缺她这样占个山头自称山神的普通小妖。
不过现在,她乐了,万妖里头拔了头筹,捧着名帖顺着仙路向上爬。
涂山朔说得对,她已经在青丘境内躲了百年,光明正大出来做仙总要比继续躲躲藏藏地好,何况做了仙,名册上那帮妖也是仙了,还有涂山朔亲口保证,总不至于杀了她吧。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中竟是全然相信青丘那位祖宗能招揽到那些传闻中的妖为仙的。
迢迢不见尽头的仙路,对于意图强行闯仙门的各界来说,自然是走到这辈子结束也走不到头,可是狐心有名帖引路,只走了个把时辰就到了天门口,递上名帖,守门将士查验后给指了路,她顺着方向一路畅通无阻到紫府,在被紫府守门将士的严肃吓得差点打退堂鼓,仗着胆子大把第一次上天庭的紧张掩盖了去,三两步跨上十三级台阶,把名帖双手朝离着近的左边这位奉过去。
“有劳这位哥哥。”
谁想左边的神仙也不知是她这声哥哥听得逆耳还是如何,两眼一瞪,红通通的眼珠子里差点喷出火来,吓的狐心身子一颤险些摔出去,还是右边那位两三步走过来,把名帖接过去又嘱咐一句,“你在这儿,我去送。”
左边那位才算是没把狐心烧成“糊心”。
狐心着实被吓了一跳,她在静虚山称王称霸早成习惯,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趁着左边这位红眼别过头不看她的功夫,大着胆子白了对方一眼,想着自己要心胸开阔,万万不能因为这等蛮横的家伙而丢了青丘面子,且不和他计较。
等倒是没等多长时间,好心神仙就把狐心领了进去,之后更是顺风顺水,登记造册一应流水般的过了,只是最后净骨时颇疼,狐心咬牙挺过,心里坚持的无非还是那个念头:切不可丢了青丘面子。
她从净骨的神仙手底下大汗淋漓爬出来时,壮着胆子问,“那我的罪呢?”
黑脸的净骨神仙正把刚才从她体内拿出来的妖丹往炉子里扔,闻言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细长眼眉细细打量过狐心,“你的哪些罪?”
狐心的视线则定在他指尖的那颗妖丹上,干净剔透,甚至还散着白芒,那是无罪无孽的妖才有的颜色。
狐心忙心虚地摇摇头,“没事没事,以前偷吃过凡人家养的两只老母鸡。”
净骨神仙回过头去没搭理她。
狐心忙不迭地扶着画满祥云的墙能多快有多快地出了紫府大门,她望望头顶上方湛蓝如洗的天空,终于有了静虚山山主的底气——以往都是她偷偷做的。
去青丘的路上狐心想起涂山朔手中的红册子,殷红纸上一一列举的名号,哪位不是个顶个的妖界闻名。她想了想自己日后处境,岌岌可危堪称忧患,打不死再打残或者戏弄怎么办。
可她到底历事多又心大,思量着趁自己是名单第一人,抢占个先机,先行结识青丘诸仙,后面其他妖精再来,她就算青丘本家狐狸,别说被欺负,说不定还能欺负别人。
因而一路上走得倒还算轻快,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青丘结界在她面前。
狐心望见了青丘全貌,只一眼便打消之前抢个先拔个头筹的念头。她全心全意地想,这是青丘啊,她和那些传说中的神仙是同族了。
朝朝暮暮心向往之,一朝到了,她竟然呆了一时半刻。
“我是青丘的狐仙了。”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