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疗伤直到后半夜才算结束,涂山朔立在原地一动未动,神思都停在阑古身上。中间阑古休息时曾回头瞧过她,但只当她年轻、心怀愧疚,并未深思,何况如此耗费心神的疗伤,他也没有多余心力再做其他思量。
阑古收手调息罢了,招手让涂山朔上前嘱咐,“阿朔,你别怪叔公的话难听,阿寂是我唯一血脉,他若出事,你担不起。”
涂山朔回道,“若叔公亲临,必能保臣寂安泰。”
阑古没接她的话,不过到底还是担心年纪尚轻的族长多想,将要离开嘱咐了几句。
阑古说,“并非我等不帮,古来的规矩,不得插手,但我会尽所能。另外……”
这次阑古停顿时间颇长,大抵在思考是否合适,最后又说了一句。
“一朔啊,切不可做背天德之事。”
涂山朔拜谢,让步溟去送。
步溟跟在阑古身后老大不情愿地回头看了数次,涂山朔没理他,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回到石床前,伸手探了臣寂气息,较之昨日夜里已是强健许多,她这才稍微安下心来,出了洞府,便直接撞入了许久不曾留心细看的青丘早春清晨中。
早有云游至此的仙人说,青丘的早春最似凡间,历经冰雪淬炼显十分生之强劲。他还说凡人有许多好听诗文咏诵冬日与春景。那时涂山朔坐在仙人身边,听了许久。她想,倘若有机会,定要去凡间走上一遭。
只是后来父君殒命,她便断了此种不合时宜的愿景。
她看了少倾,没多做停留便向山下走,一处处查看是否如常,再去看狐心与赤甲是否适应,如此一路下山行来,漫漫山林间却只见三俩身影穿梭其中,涂山朔一向清楚青丘早已没了往日繁荣,却并未过多感伤。伤春悲秋早在这一百来年间的第一个年头就没了。
相反,涂山朔看着这三俩身影,倍感亲切。因为这是父君拼了全力保存下来的,她能从每个身影中看到父君留下的希望。
狐心与赤甲比邻而居,涂山朔先去看了狐心。
狐心两日没见到她,自是十分高兴,只是将要扑上来时一个急停,生生在两步外止住。涂山朔已坐好接她准备,此刻见她如此,又有何不知她的担心,当即摆手召她近前。
狐心到底性子活泼,两步走到涂山朔身侧,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涂山朔挑起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左右端看一番,“气色好了许多,这两日休息还好?”
狐心点头称“是”。
涂山朔又道,“若我没猜错,你不想嫁给臣寂?”
狐心被直接点出心事,只能点头。
但涂山朔的态度却并未因狐心的面露难色而有所软化,话说得也十分直接,“狐心,你没得选,臣寂也没有,聪慧如你应知道我心意。”
狐心怔怔愣在原地,缓缓点头。
她从听到这件事之后便开始想个中缘由。狐心聪慧,一眼便看得出臣寂身份尊贵,不比旁枝,绝非自己一只小狐可高攀。然而现状却依旧如此,为何?狐族素来以母为尊,其中之一缘由便是母狐修为会明显高出同龄公狐许多等级,战场之上自然也是母狐居多,一场大战损兵折将,结果可想而知。
青丘损耗,损的不只表面,更是根里。
两日里她在青丘四处转了,空旷山林中不闻鸟雀不见四蹄,传言中那个热闹非凡的青丘当真已成为了去。
狐心主动开口,“狐心便如公子所愿。”
涂山朔抬手摸摸狐心头顶,看进她一双大眼睛里,只觉狐心双目较之其他狐狸,少了些许媚态,平添几分清灵,如此点衬下样貌虽算不得上乘,但也有特别之处,无端生出亲密,内心鼓噪着多靠近些。
涂山朔没压制这份好感,牵了狐心的手让她跟在身边,往旁边的狐狸洞走去,白衣垂下遮在相握的手背上,只露出芊芊十指。
狐心矮涂山朔一个眼眉高度,瞥了一眼后在嘴角勾起抹浅笑,小指则状若不查般悄无声息的曲起,勾住了涂山朔小指,再一道去了旁边的狐狸洞。
旁边洞中住的是赤甲。
涂山朔进狐狸洞前喊了赤甲几声但了无回应,她进了洞中便看到赤甲正盘腿坐在石床上,紧闭双目面色苍白,看起来似乎已经断了气,狐心“啊”一声,直接躲在了涂山朔身后。
涂山朔一把捂住狐心的嘴,她怕被青渠听到,再过来一剑了结了赤甲性命,还好狐心也适时地把下一嗓子喊声硬憋回了腹中。
涂山朔抬手布了法术罩住赤甲,探过气脉发现后者只是太过虚弱,一时半刻不至于羽化,但赤甲损耗颇大,
狐心躲到涂山朔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问道,“公子,这怎么回事啊?”
涂山朔沉声回道,“他脉络之中尽是妖气,无法吐纳青丘灵气,因而虚弱。”
狐心张大了嘴,“啊?”
她突然后怕,倘若当时她拿了名帖却未上天庭,在外打着青丘名义四处逍遥,是否也会落个如此下场。狐心眼巴巴盯着涂山朔雪白衣领又问,“那他不会有事吧?”
涂山朔摇头,“我不知。”
她不知道,赤甲情况较之狐心明显糟糕许多,但臣寂至今未醒,青丘再无旁者可将赤甲之事来龙去脉讲的清楚,不知因如何医果。原本既然赤甲已应下臣寂归属青丘,为避免夜长梦多也理应尽快赴天宫登籍净骨,但有青渠兄长试图抹杀赤甲一事在前,涂山朔须得与赤甲同行。可臣寂一日未醒,涂山朔没有办法安心离开。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涂山朔再次感受到无人可用的力从不从心境地,她让狐心守在赤甲身边,转身出了洞府捻咒招来行云,直接上了半山腰,落在一片空地上,双脚错立站稳,广袖轻挥绕过身前甩至背后。
空地上稀落有六七只狐狸,或站或立,一色的火红皮毛在渐起金乌光下如烈焰燃烧,此刻同时调了视线看向涂山朔,竟隐隐展现凌厉攻势,只是在触及到涂山朔后此等气势顷刻压下。
涂山朔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年幼红狐化作凡人形态,身上大红衣袍宽宽松松垂落到脚背,衬的艳丽容貌更加出众,虽稚气未脱,但或俊秀或硬朗,不妨碍观者赏心悦目,此刻纷纷向涂山朔拱手屈身行礼,“族长姐姐。”
做凡人礼节这种情形自先祖发现凡人身形能够更方便修行后,便时常出现在青丘境内,更何况是与山下凡人共同生活许多年的这些年少狐狸。倘若仔细看,能看到其中几只小狐狸,在狐心来青丘那日就跟在臣寂身后。
脆生生的称呼伴着礼仪一并袭来,涂山朔回道,“在晨练?”
小狐狸们点头称“是”。
涂山朔唇角含笑,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稚嫩脸庞。他们不过七八百岁年纪,修行开始之初便失去爹娘兄姐,虽有青丘山脉庇护,却又不知会葬身在哪次的魔族入侵中。涂山朔不再想这些过于悲凉的现实,勾起唇角露出家姐般笑容,招手让他们再靠前一些。
六七个少年欣喜靠拢近前,等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