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将将未亮时,他们便起身离开雨台镇。
涂山朔启程回青丘,青渠回紫宫复命。
雨台镇往外十来里路便可出青丘境内,那里有直通紫宫的仙道,青渠可省下不少路程。但刚出了客栈,涂山朔往青丘主山方向走一步,青渠也走一步。
涂山朔回头瞧他,“不用送,昨天夜里我也调息了,自己能回去。”
青渠没说话,也没往回转身,只是嘴角勾着淡笑,静静看着她。涂山朔往前走两步,青渠跟着挪了两步。
涂山朔停住脚,扭头狠狠瞪身后神仙一眼,“不用送。”
青渠缓缓开口,“我看到你招云来,我便走。”
“你故意想看我笑话是吧?”
“……。”
涂山朔冷眼瞧他,青渠淡然回视。
两神仙在雨台镇口牌坊下、早起凡人的注视中面面相觑了有半柱香功夫,涂山朔熬不过他,只得先服软。
她咂了下嘴,“行吧,我熬不过你,你招行云,我再搭个顺路。”
青渠落手在身侧,捏咒招来行云,有捏咒隐去二者身形。自己先上去站稳,伸手来扶涂山朔。涂山朔看看他的手,一巴掌打开了,没好气的自己爬上去直接盘腿坐下,拍拍青渠的腿示意他也坐。
青渠盘腿在她身边坐好,耳边便传来一个明显不同于刚才冰冷音调的甜到腻人的声音,“青渠大人,你这样让我觉得……”
青渠侧首看她,“觉得什么?”
“觉得你们紫宫有灭了青丘的打算,所以现在无事献殷勤,应了凡人那句话……”涂山朔转转一双妩媚眼睛,说的话半点幌子没打。她斜靠在青渠手臂上凝眉思考,仿佛当真在想那句话,半天功夫后才恍然道,“啊,无事献殷勤必有猫腻。”
青渠坐正看向前方,“那为何不是非奸即盗?”
“知道不少啊?”涂山朔整个人倚靠在了青渠身上,合眸浅笑,抑扬顿挫地继续调戏,“因为啊你的仙阶配不上我们青丘,所以盗不走。”
“你倒是蕙质兰心。”
涂山朔依旧闭着眼,只有苍白嘴唇动了动,貌似是想再说几句,但说出口的只有四个字,“多谢夸奖。”
她闭着眼,呼吸逐渐平和轻缓,像是睡着了。青渠等她身体全靠过来后才侧首看过去,他眸光平平静静,一直如此看着,没挪开眼。
而涂山朔并未睡,也没感受到青渠的注视,而是在想赤甲的事。
她恨赤甲带来的凡间震动,间接害了青丘,却也在今日亲眼看见赤甲的能力,远在青丘一众神仙之上,倘若能心甘情愿为青丘所用,不仅可以弥补青丘结界漏洞,也能极大降低魔族入侵可能。
她想的头疼,微微蹙了眉,一下想到身边还有紫宫的人在,正要装作做恶梦的模样醒过来,便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眉头。
涂山朔愣了愣,便停了装醒动作,看看青渠下一步要做什么。却不曾想,刚才心里升起的浮躁在指腹安抚竟渐渐消失。她松开了眉头,可是心里却不舒服,下一个涌现而出的情绪让她心口泛酸,下意识便选择了逃避。
她把注意力全部转到青丘的事务上。
狐心已是归顺,离开客栈前涂山朔看过手里的点仙册,小丫头升仙很顺利,从此青丘便多一份助力,只是涂山朔担心这小丫头不能接受自己给她的安排。思绪转来转去,又跳到如何说服赤甲、劝说同族接纳赤甲上。
瞒是不可能的,有臣寂那家伙在,被戳穿也就几天功夫,赤甲满身的冤魂加上模样,臣寂那个熟读凡人史书的家伙,说不定几个时辰就足够了。
涂山朔脑仁快想炸了。短短两个钟头,她都要愁白了头。而现在才收了两个妖魔鬼怪来做神仙,全部八个下来,大概她得想破脑壳。
如此思量着,思绪还是绕回到了青渠身上。
他们认识时涂山朔还很小,那时的青渠初初自东岳接回紫宫,跟在他哥身后拜访青丘一族,他眉目间神采也并非此刻的温和,反而锋利得很,身上桀骜也尚未经天族打磨,姿态上便透着不可一世,青渠兄长与涂山朔父君相互一番介绍后便进了洞府商议些什么去了,把青渠交给涂山朔,领着逛一逛青丘。
青渠本就诞生于高山叠嶂之间,如何能将小小青丘看在眼中,但碍于兄长交待,只得与涂山朔并肩而行走遍青丘主山,彼时的青丘虽已与魔族起过冲突,但还算祥和,绕过一圈青渠终是和涂山朔说了第一句话。
他背着手,立在半山坡上,放眼望去视野中尽是绿水青山合族欢笑,似是被这份烟火气触及,目光中起了些波动,但到底少年心高气傲,直抒胸臆也要表现的如同恩赐一般,偏生底气还不足也尚未磨练出遮掩的本事。
于是涂山朔就看着高出她许多的青渠,眼中装满细碎的光清冷冷开口,“你这青丘尚可,我便勉强住上几日。”
他们这些生来便是神仙的,也经历过身为孩提的稚气,那时的青渠不经世事,自是没有年纪虽小却已见过九尾一族前仆后继赴死的涂山朔心性成熟。
涂山朔听完他的话,望着青丘蔓蔓的山坡田地,想着那些族里老狐狸讲的英雄故事,缓缓开口,“这是娘亲守护的土地,是不是很美?”
青渠没爹娘,可能认为涂山朔是在炫耀双亲,当时便起了些性子,按捺着未发作,一直到他得知青渠娘亲早已战死。
至于后来青渠性子如何愈来愈内敛以至于温吞,其间过程涂山朔模糊知道,但她始终未曾明白,一如青渠的仙阶,是未解之谜。
不想再想,涂山朔便张开眼,正碰上青渠视线,后者被抓到也不慌不忙地笑问,“怎么不睡了?”
涂山朔毫不避讳,“被色胚看的睡不着。
“冤枉。”青渠显然没想到她这个色胚的称呼,顿了顿才开口申冤。
“哎,你还无辜了?”显然,涂山朔没料到他居然还回复这句,对方声音里带点委屈,就像当真被冤枉了似的。她突然来了兴趣,盯着青渠眨眨一双大而清亮又含了那么一丝情意绵绵的眼睛。
“哪儿冤枉?”
青渠缓过神色,稍作思量,娓娓说道,“青丘狐族姿色历来属天庭上乘,九尾更胜一筹,世人皆知,凡人见之惊心动魄,夺魂去魄者也有之。而你适才又做娇俏状,如何不发怔?不怔,是不解风情,青渠并非呆木腐朽之仙。”
涂山朔点点头,“你这一顿吹捧,我受用得很,可你依旧是色胚。”
青渠展颜笑了,清秀容貌立刻生动起来。
“惨了,那这算把柄吗?”
涂山朔抬手就往他鼻尖上一戳,“紫宫不是最会推演?你猜猜看。”
青渠笑容加深,微微摇了头,“怕了你了。赤甲的事我不会瞒着,一回去便会上报,你做好准备。”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竟也是蛮开心的样子,转眼到了去往紫宫的天路路口,涂山朔停住脚,眼巴巴瞅着青渠。
青渠被她看的受不住,开口解释,“我一回去就上报。”
涂山朔眨眨眼,“所以呢?”
青渠缓缓道,“所以我晚些回去。”
涂山朔瞅了两眼青渠唇角含笑的模样,手往前一伸,“想进可以,武器交出来。”
青渠又笑了,曲臂摸一把腰间,取出个小玉佩压到涂山朔手心里,“给你。”
涂山朔接了过来,是块淡紫色掌心大小的圆形玉佩,贴在手上温润得很,没有复杂的雕琢,只是贴着外圈刻了祥云花纹。她在手里前后面地翻着看,玉佩忽然听到个声音,“再看宰了你。”
青渠解释,“是灵,乖。”
乖是说给玉里面的灵的。
涂山朔挑他一眼,“你修行一般,倒是武器修的快上许多,连灵都有了?”
“别笑我了,进去吧。”青渠无奈。
涂山朔把玉佩往怀里一揣,又是一个扬手,“讯息。”
青渠又从怀里掏出只笔,再次压进她手心,“朔姑娘,在下可否进去了?”
整个天庭只有两位用“朔姑娘”称呼过她,青渠算一个,还有另一个叫长歌的神仙,叫“阿朔”的多些。不过显然涂山朔很喜欢姑娘的这称呼。她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杆狼毫笔,笑盈盈地点头,“自是可以。”
说着两个手指头肚搓起那笔头的毛,感叹一句,“这狼妖太老,不懂得保养皮毛,这么硬怎么写字。”
青渠盯着那只笔,像是回忆起往事,涂山朔看到他眼底对那笔的神情,收了先前调笑模样,将笔郑重收进袖中,“安心,等你出来便还。眼睛闭上,跟着走吧。”
“闭眼,你确定有用?”
涂山朔自顾自向前走,答他一句,“要我说,最好不进。”
青渠说,“阿朔,我想去祭拜白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