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台镇半空之上形势愈演愈烈,万千魅狐虚影层层叠叠排列而开,将赤甲围在中央,虚影虽虚,却能感到其上的法力,如此环绕之下,便如泰山压顶般对中间的赤甲群起而攻。
赤甲闻声而动,身上的黑魂竟像流水顺溪而下离开湖泊那般,以绵延不绝丝缕不断之态直奔向声音发出方位,但显然他知道狐狸不可能原地等死,本就分成数个方向的黑魂又在半途炸成更多的魂,数魂交错变成了一张有意识的网,循声去捕捉猎物。
青渠挥刀而上,刀刃卷着丝丝缕缕的黑魂,险些被卷进去,猛然发力才由当中斩断了魂魄,斩落的魂魄失去意识和主人操控,有的直接跌上了祭台,沾了血后挣扎起来,有的摔到祭台旁边的地上滚了两圈后便不再动弹。
青渠不敢多做停顿缓和大量流失的法力,几个纵跃后追到赤甲近前,挥刀再斩,断了几跟魂网源头,缚魂索同时撒出,追向脱离赤甲掌控的黑魂。
半空中乱作一团,青渠旋身挥刀直接斩向正中间的赤甲。
赤甲拔剑的动作依旧缓慢,可是这种缓慢却丝毫没耽搁他挡下青渠的快刀。
青渠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就像落入一个怪圈,力量打在棉花上,发的出力没有效果,看得到对方的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慢慢做动作始终一步不差。
这不是刀够不够快的问题,而是两个明明不匹配的速度在这里却变成了相同的。
冷汗从背上冒出来。
刀剑相撞的声音中,迟缓而行的黑色魂魄撞上九尾狐重叠魅影,一瞬间青渠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黑一白两者之间在互相融合和吞噬。
他不敢想这个融合发生的如此顺畅代表了什么。要知道这是魂魄,尤其是赤甲的黑魂,那是饱含愤怒怨恨的冤魂,遇善只能残留一分清醒,遇恶则会疯狂吞噬。涂山朔的魂魄内有吸引他们的东西?
青渠不敢继续想,只有继续快速挥刀斩向赤甲,缚魂索接连不断甩出,对赤甲倒是起到了一些约束和阻碍作用,可是缚魂索不是销魂袋,它必须一直捆着魂魄才能束缚对方行动。
也就是说,青渠带的缚魂索快耗没了。
此刻,青渠和涂山朔都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赤甲身上到底凝聚了多少魂魄,当初又是怎样强大的法力能让一个肉体凡胎承担如此深重的怨念。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修行鬼道到如此地步。是谁指点的赤甲。
青渠心里闪过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遍布半空的虚影,一瞬间仿佛看到那些涂山朔化出的虚影也同时整齐划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没什么情绪地一扫而已,却让他脊背窜上再次窜上来一股寒气。
涂山朔给他的压迫,或者有些他潜意识下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在此刻有了一个惊悚至极的答案。
他抽身退后,便见识到了涂山朔密如梵天雨丝的反击,如同白色羽箭的虚影笼罩了半面苍穹,如同脱离束缚的弩箭瞬间和黑魂厮打在一起。
逐个魂魄压制?在不知道赤甲明确底细前,貌似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但是很明显这并不是涂山朔的想法。
涂山朔并未满足于收服那些附着物般的黑魂,在周遭陷入混乱的同时一跃而起跳进缠绕在一起的数不清冤魂虚影的包围里,脚踏行云旋风似再次贴近赤甲。
涂山朔的攻击很快,赤甲作出应对同样依旧缓慢。
此刻他们都已经明了,赤甲在雨台镇下了结界。结界之内,主人意志为尊。赤甲就像待客的主人,正在享受慢慢屠杀的乐趣。
青渠紧随涂山朔之后甩出袖中最后几根缚魂锁在旁保护涂山朔,同时他自己再次挥刀而下,扰乱赤甲视线。他很想打完这场仗以后,能回紫宫问出一句,”为什么“。
在他分神之际,荡涤心髓的吟唱已经再次响起,虽然仍旧是微弱的梵语,但是这次明显不同,更加有序,更加紧密,力量更大。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再次发生,梵语骤然被打断,涂山朔踉跄着后退两步后,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般直直往地下落,青渠将将反应过来飞身去接她,便听到半空传来赤甲一声嘶吼,“还我魂魄,还我魂魄。”
数道力量从青渠身后涌出,拉着他向后,青渠咬牙向前却寸步难行,看看手里的刀身,咬咬牙一掷而出,宽刀快速奔向涂山朔。而法力已经大失的他本就无力抵挡这突然出现的拉拽,又失去刀的额外加补,身体瞬间被向后拉了过去。
青渠在被拖进身后黑魂密布的网里时,仰头看了一眼半空的赤甲,只见赤甲身体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半空中拼命挣扎,那双手朝着落在地上的魂魄伸出去,惨白的嘴唇念着什么,满眼的恐惧。
青渠当机立断捻指念咒松开了缚魂锁束缚在地的九十九个魂魄,重得自由的魂魄立刻向上反扑,合入原本就布满半空的黑魂之中,顿时整个天空被黑压压乱窜的魂遮住。
青渠瞬间被拽入了黑暗。
短暂失去意识的涂山朔被宽刀刀身一弹,得以有调整落地姿势的空袭,她脚下一转半跪到了祭台的木板上,使劲喘了两口气才彻底清醒,再抬头正看到青渠没入遮天蔽日黑魂中的一幕。
她大喊了青渠的名字,没有得到回答,想再次腾空却发现身上法力尽失。
青渠闭了眼,只能任凭自己卷入漩涡里,静静等待冤魂的反扑。赤甲痛苦的哀嚎在他耳边持续不停,青渠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在折磨赤甲,可是黑魂短暂形成的空间一直在扭曲,青渠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到赤甲。
只能等死。
青渠在里面被甩来甩去,闭了眼等死的时候想到他的兄长。倘若他今夜当真在此处羽化,不知兄长可否能在想他时说出原因。
然而已是必死的境况又生转机,一夜之间的诸多变故已让青渠筋疲力尽。黑影中突然透进一道白光,黑暗空间骤然土崩瓦解,青渠也失去支撑从半空坠下,不过眨眼便摔落祭台,涂山朔两步跨到他身边将他扶住。
“怎么样了?”涂山朔问,眼眶都是红的。
青渠摆摆手,暂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天上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清,黑魂依旧笼罩着赤甲,哀嚎声又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擦才停下,就见一人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在地,两条腿蹬了两下便直接昏了过去。
涂山朔试探着走过去踢了一脚,见没反应才蹲下来提放着翻过来一看,正是赤甲,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在看他身上的衣服,已是破成褴褛。
青渠挣扎着去摸自己的宽刀,涂山朔很明白他的用意,在青渠说着“赤甲过于危险,你不能留”的话时,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着仕女图的布袋,随即赤甲的身体就在宽刀刀刃斩来前凭空消失了。
涂山朔抖抖袋子,耀武扬威地晃荡着给青渠看,“这个人青丘的了。”
青渠盘腿而坐,闭眼调理气息,竟是不理涂山朔了。
涂山朔觉得他生气的模样有趣,趁着他打坐调息动弹不得,抬手就捏了两把那张清秀的脸,捏完还嫌弃的要命,”真糙。“
青渠虽然不能动,但是还可言语,回敬她一句,”真脏。“
涂山朔看看自己,白袍子确实已经被糊的乱七八糟,反观青渠,一身棕袍似乎还是棕的,耐脏得很。
涂山朔不服气的也盘腿坐下,靠在青渠身上边等他恢复,边叨叨,”“
青渠没接她的絮语,张开眼瞄了一下身侧拱来拱去的脑袋,“你想点他为仙?”
涂山朔点头,“对啊。”
青渠闭了眼继续调息,“若他不从呢?”
涂山朔把布袋往怀里一揣,“关你屁事。”
青渠瞧她一眼,刚要张口再问几句,就被涂山朔抬手捂住了嘴,那双妩媚异常的眼睛眨了眨,”今日乏了,改日有缘再说。“
青渠哑然,把话吞回了肚子里,继续调息。
他本就在修行之道上欠缺机缘,一直力有不逮,今夜能免力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打坐了整一个时辰才恢复些许力气,由涂山朔扶着去了先前入住的客栈,稍作休息后明日再回。
涂山朔则一直没有调息,往回走的时候青渠探过她的脉息,却是探不到丝毫。
进客房前,涂山朔靠在门框上笑道,“原来你说住宿是现在啊,真有先见之明。”
青渠失笑摇头,看着涂山朔闪进客房。随后他脸上笑容尽失,盯着那两扇门看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房内。
但是涂山朔一夜无眠。她整夜一直端坐于床,凝视暗棕色房门上纹理花样,数次调息试图打通体内被突然封住的气息,均告失败,她能感觉到,却无法调出。
她知道这和赤甲痛苦是一样的原因,但相比赤甲的痛彻心扉,她却只是无法调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里冒出来,就像,就像……在阻止赤甲杀戮的同时,又保护赤甲。
涂山朔的目光骤然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