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朔离开金洞后直奔水月二洞而去,离得不远,从半山腰向下过第一排石洞到第二排石洞,再向左一拐,过水月一洞便到了。
她一直知道臣寂不同意点化蝴心为仙,但她没想到臣寂竟然当真会对狐心大打出手,她有点意外,可是狐族一向在男女分别上没那么注意,更不存在像天族、人族那般的男尊女卑,甚至一直是女强于男。
她这么想着,脚下步伐不由得更快,浑似一道白影直冲进水月二洞,一眼便看到了墙上的狐心。
臣寂说在墙上尚不准确,准确而言是嵌在墙里。
狐心正在反思自己遭遇为何这般凄凉,被扔在这石洞里十几个时辰,眼见洞口的光线西落了东升了又再次西落,也没谁过来瞧过她一眼,那个被罚喝汤的小屁孩早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现在她又困又饿身上还疼,刚净骨的身子急需仙气弥补,可身体却不知怎么回事,不论如何调动气息,依旧是半分仙气感受不到,也半分吸收不来。
她要死了。
她要死在青丘了。
狐心耷拉着眼皮想,一掀眼皮正对上洞口涂山朔的眼,她毫无顾忌地一嗓子哭出来,“朔公子!朔公子。”
涂山朔一把攥起广袖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抬手便用手里白袖子擦净了狐心脸上眼泪,“委屈你了。”
狐心一听这话,更是委屈交加,登时鼻涕眼泪齐下,涂山朔看看袖子又看看她吸溜的鼻涕,一番挣扎后到底还是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哭了。
待到哭的打嗝,涂山朔才捏了咒把她从墙上“摘”下来,稳稳托住一抽一抽哭啼啼的小狐狸移到一旁的石床上。
石床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草,散着自带的清香,狐心沾上草席便哭得轻了许多,边擦着眼泪边调整到舒服姿势,一把抱住刚坐上石床边缘的涂山朔的腰。
“公子,狐心以为见不到你了。”
涂山朔摸摸她脑袋,这一番折腾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已是乱蓬蓬。她边五指作梳慢慢给狐心拢头发边安抚,“以后你与臣寂熟起来,便知他其实外冷心热。”
狐心想到那一指头,哆哆嗦嗦手臂抱得更紧,“我已是知道他的法力很热了,今日受了两掌呢,他怎么能打我。”
涂山朔揉揉额头,“都赖我。”
狐心瞪大眼睛望着涂山朔,“这怎么能怪公子!”
涂山朔摸摸狐心狐心脑袋,“以后你便知晓了。去净面,我有话与你讲。”
涂山朔手臂轻扬,宽袖拂过,石洞贴墙侧现出一只木盆,盆中清水盈盈,波纹晃晃,仿佛是将将打来的山泉溪水。
狐心须臾洗净了脸上泪痕和污渍,回头便看到侧躺在石床上的涂山朔,白衣轻纱的狐仙自顾自半躺斜倚,视线落处是石洞墙壁上的一处凹陷,那里摆放着一颗珠子,原本散着淡淡光辉照亮一处角落,这石洞内有许多这样的珠子,或明或暗才让洞中可视。
狐心没出言打扰,两只大眼睛停在珠子上,大概是想琢磨透公子的想法,然后她便看着珠子的亮光一点点变强,直到照的那处角落灿若白日。
这层层演进倒没有刺到狐心的双眼,但若是一直盯着看对狐族的视力并不好,这也是九尾狐族一直生活在洞中,并且不似其它神仙那般喜爱亮晶晶珠宝的缘故,就像在主洞中光明砂绘制的壁画,平日里也是被遮盖的。
果然涂山朔也没有让珠子一直亮下去,她阖了目,珠子光芒瞬间黯淡。
这不过凡间普通女子闺阁大小的石洞内,又恢复了原本的昏暗,不过狐心只闭了下眼便恢复了视力,石床,蒲团,矮桌,壁珠,这小小的室内,自带一种古朴的典雅,身临其中的生灵似乎亦沾染上远古时期众神的风度。
狐心提一口气,感到源源不断的仙气不知何时已开始涌入体内,她满心喜悦,却没有像入山时那般雀跃,不过半日,似乎有什么在削减她体内的躁动。
而很明显,涂山朔看出来了她的疑惑。
涂山朔浅浅一笑,目光依旧散漫若无焦点,她体内气息封印仍未解开,身上始终没什么力气。
“公子,我……还用这个吗?”狐心把堆拢在手心的白缎展示给涂山朔看。这是她的术法,以法力化白缎,看似为实,却是虚实难辨,一旦缠上便直接吸食对方,是个极凶的术法。
狐心担心地看着涂山朔,等待答案。她知道仙界一向不喜妖界的杀戮方式,但她又极舍不得改换术法,毕竟陪了她许多年。
涂山朔散漫的目光在那团白练上没有多停留,点头表示知道了以后就移开了,下巴朝身边的蒲团努了努,示意狐心去坐,随即自顾开口,“我并非昨日初见你,算来已有许多日子了。”
狐心转手掌收白练,高高兴兴双手扬起裙摆,洒洒脱脱在蒲团上坐定,大眼睛扑闪看她。
涂山朔瞧着她一双眼睛,清冷嗓音缓缓响起,“你像极我一位姑姑幼时,一样的天真无邪,一样的天大地大任我闯,一样的痴情,同样也是一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总想未来郎君模样,你总问青丘在何处。”
涂山朔止了狐心想解释的动作,又道,“你探过青丘十二回,次次止步在十里之外,我看着你在外面捶胸顿足气恼,可是下次还会重新来过,一个方向又一个方向,那时我便想,到底是怎样的力量让你如此迷恋青丘山。臣寂说,大抵是青丘山缭绕的仙气,说你这只小狐狸居心叵测,不如除之。”
涂山朔想到臣寂故作狠辣挥手的情景,勾勾嘴角,“说来已过去百余年,那时爹爹还在。”
她话锋一转,竟转到百年前那次神魔大战。
狐心低下头,似是不愿看到染了伤心的涂山朔。
涂山朔状若无所查,“结界破时,我望着满天羽化而去的族人,还有坠落往生海的魔族,便在想,若是这样的青丘,没了繁华,没了荣光,天族放任,仙界不睬,魔界恨之入骨,那只小狐狸可还愿踏入半步,若是青丘没了爹爹的支撑,天下狐族、兽族、妖族等等诸多族类可还愿以青丘为首?”
涂山朔眸光一转停在狐心脸上,“因而我用百余年重建青丘,聚齐最后的族人,用尽全力保住青丘一地,求来点仙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
“我想,若年少时那只小狐狸愿入青丘,我便许她仙阶,予她荣耀,给她我见过最美好的万事万物。”涂山朔忽然坐正,广袖甩至身后,层层叠叠落于身侧,她的手搭上狐心头顶,轻声道,“所以狐心,我不瞒你,青丘狐族凋零,需后继子嗣……”
涂山朔顿了顿才又开口,“你可愿嫁于臣寂?”
狐心的心思被她的话带着爬上盘山道,刚飘飘然上升的心骤然急转直下,此刻瞪大了眼睛看向石床,“什么?”
涂山朔却不知何时已下了石床站到石洞口前,“你说自己与点仙册里的妖多待上一时半刻也有性命之虞,嫁给臣寂便是最好选择,这也是我点你为仙的初衷。”
狐心双腿一软,瘫在蒲团上久久未言。
涂山朔背对她补充一句,“你不用即刻答我,还有时间。”随即消失在洞口。
狐心低头喃喃自语,语不成句,不知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