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梨不开心,她半是委屈半是恼怒,瞪了姜暮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宅子里去了。
寂月年悠哉悠哉,怡然自得:“姜暮能哄好月梨才有鬼,我可太开心了,憋死他,哈哈哈哈。”
我嫌弃地离他远了点:“你可真是小气,不就是打了你,现在还记仇。”
“我小气?那不叫小气,我那是爱憎分明。姜暮这样的,我不喜欢。口是心非,拈花惹草,当断不断,拖泥带水。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跟着走进大门,说:“有些时候是没有那么好,可是也能打个七八分嘛,他在你嘴里是一文不值,没有一点值得赞扬的了。”
秋叶黄了,整个院子长廊都光秃秃的,前两天还泛着绿呢,这会儿已是落叶纷飞,寒意袭人。我走在前头,寂月年顺手给我拂去肩上的落叶,这结界里除了姜暮和月梨,其他的倒是真切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月梨和姜暮分开,不知道我们是分开跟着还是只跟着姜暮。
寂月年懒散地说:“跟着姜暮吧,反正我们基本确定他才是梦妖。”他斜靠在姜暮卧房门口,说道:“你刚刚说的对,他在我这儿就是没有一点值得赞扬的。你瞧瞧,月梨都生气了,他倒好,一个人还在卧室做这儿做那儿,做人不会做,哄人不会哄,长得又没我好看,不知道月梨喜欢上他哪一点了,这榆木疙瘩。”
我也没有进去,总归是男人的卧室,我一个女的也不太好跟着,万一他要换个衣服啥的,我看着也会尴尬。所以我也站在门口,这个位子姜暮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我说:“你又有哪一点值得别人喜欢的?自己看自己的时候都是完美无瑕,在别人眼里还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似乎大受打击,眉目间一阵不可思议:“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是货真价实的好不好!”
我没理他,跟他扯这些扯不完。
姜暮正在书架前找什么东西,一直翻来翻去。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道:“跟梦妖交手的时候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离得太远,我只看了个轮廓。”
寂月年不情愿地瞟了姜暮一眼,酸溜溜地说:“就是他嘛,身形都一样,但是那脸黑黢黢的,跟中毒了一样,连个眼睛也看不到。”
一般来说,凡人入魔成妖的,形体外貌大多会有些影响。生者入魔,死者成妖。入魔者面容恐怖,精气涣散,夜不寐日不休,周身瘴气弥漫,法术低微,普通道行的伏魔道士可将其拿下。而成妖者可改颜换貌,食魂夺魄,与仙斗可争一二,与人处不辨真假,法术高强,只有道行高深的道士还有仙门中人才能将其降服。
梦妖两个都占。
我说:“他周身瘴气,面容有损,是入魔的症状,但是法力之强,比一般妖怪还要高出一大截。他又成魔又成妖了?有这种人吗?”
寂月年肯定地回道:“妖就是妖,魔就是魔,虽然有时我们说妖魔妖魔,但这两者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他们中间有鸿沟的。就像仙和神之间的划分,那差别也是很大的。”
姜暮好像找到了东西,是一本书里夹杂的几页薄纸,没有装订,他小心地擦了擦,抖干净。
“那可真奇怪了,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梦妖了。”我喃喃自语。
寂月年说:“别忘了他背后还有个琴主,当时他一言不发,毫无意识,很明显受人控制很久。要是短暂的被琴音扰乱心神,以他的功力我都做不到。”
我回想当时打斗的场景,不确定地说:“你说他毫无意识?不会吧,我觉得他明显是有意识控制自己的,我跟他交手的时候,他都一直在让我。”
“我就说吧,他想杀我!跟我打的时候那叫一个狠毒,招招致命,跟你打的时候还会怜香惜玉了。”寂月年瞪着姜暮,满脸愤恨。
“你算是在他意料之外吧,从宗神庙追出来你就在我身后不远,但是他的结界都把你排除在外了,说明他原本没想让你牵扯进来。但是到现在这一步,说起来是我连累你了。”我有些愧疚。
他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说了嘛,让你抱大腿,我要是不进来,你抱谁大腿!”
“你倒是心地善良。”
他骄傲地把扇子转了个花:“也不看看是对谁!”
我无奈地笑了笑。
屋里姜暮坐在凳子上,那些纸张被他抚摸平整,在这儿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寂月年说:“我们进去吧。”
一进屋三个人,顿时感觉这间卧室就显得拥挤了不少。
我走到姜暮身边,低头看了看,面上的是泛黄的纸,有些年份了,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晕染,我看不太清楚。
那边寂月年已经念出声:
“月梨的二三事。一,她想家,我做了一个风筝,她在上面画了几朵大大的梨花,她说,风筝飞到天上,天上的爹爹就能知道她想他了。二,她被巷子里的小孩欺负,我带她去吃金玉糕,她说从没吃过,她很开心。”
我睁大了眼睛,这姜暮真是不走寻常路,他可真是细心啊,还将以前月梨的点点滴滴都记了下来。
寂月年继续念道:“三,月梨对我态度明显好转,我要出远门,她闹着要我给她带礼物回来。我归家那天给她带回一支素银镶花灵蛇簪,她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四,她发烧了,什么也吃不下,我给她炖了瘦肉小米粥,她喝了大半碗。五,她画工不好被夫子训斥,没办法,我只有作好画让她临摹。”
姜暮一页一页翻过去,纸张的颜色也由黄变浅,他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那张,一直在翻找。
“我记得之前记过的,在哪儿呢?”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目十行翻看记录。
寂月年在一旁啧啧两声,觉得甚是搞笑:“什么狗屁记性,记个东西还要靠手写,还金榜题名?我看多半是做梦。”
姜暮眼前一亮,长吁一口气:“找到了。我就记得有点像是这个的。”
我伸头去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月梨爱吃的酸辣鱼片:花椒三钱,辣椒四钱,泡姜五块切丝,泡椒半碗,酱油四勺,豆瓣酱三勺,陈醋两勺。鱼皮切片,码生姜去腥,油锅七分熟下酱料炒熟,加水煮至沸腾下鱼片。肉好出锅,别放葱,只放香草,九片为佳。”
“怎么了,他还要先煮个菜端去?”寂月年问。
“不知道,或许吧。”
姜暮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拿着那纸就往外头走去。
我们俩懵懵地跟在他后边,东转西转到厨房门口停下。
寂月年干巴巴地笑笑:“还真是要给月梨煮鱼,这人也太不识风情了,送个东西不好吗?那外头胭脂水粉也有,珠环头面也有,锦衣罗衫也有。哎,这木头。”
我说:“你懂什么,礼轻情意重,何况这是自己亲手做的。像姜暮这般的男子,能亲自来厨房给人做菜,已经是很让人感动的事情了。”
“切,净整些没用的,要是我,我根本不会惹月梨生气,还用得着来做菜,你看他那样像是能做菜的人吗?那鱼他能片好,我才不信!”
我也有些怀疑,姜暮不像是会做菜的人,真会做菜的人,谁还要记菜单,都是胸有成竹,下刀如风。
一个老妇从走廊走来,穿得很朴素,头上也没有戴什么珠钗,她一进厨房,看见姜暮正在杀鱼,顿时惊讶不已:“少爷,这些活儿我来就行了,你身子金贵,万一伤着就不好了,我来吧我来吧。”
说着老妇就要去拿姜暮手上的刀,姜暮微微侧手,避开老妇:“周嬷嬷,不用,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
原来这个老妇就是月梨口中的周嬷嬷。
周嬷嬷搓搓手,不确定地问:“少爷是做给月梨小姐吃的吗?”
“嗯。”姜暮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少爷有这份心就行了,小姐肯定会知道的,这厨房确实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要不少爷你说,我来做。”
姜暮摇摇头:“不必,经别人之手那就不算诚心诚意,月梨喜欢吃我做的酸辣鱼,我想再给她做一次。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启程进京赶考了,再回来又是几个月之后,我怕她那时想吃也吃不到。”
周嬷嬷找了一张旧围裙给姜暮系上:“来,别把衣裳弄脏了。少爷只管放心去考,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月梨小姐的。”
周嬷嬷说到这件事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凑到了一起,她仿佛很骄傲:“少爷这么聪明有文采,一定能当个状元郎,到时候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姜暮看着周嬷嬷淡淡笑道:“父亲在时,总是希望我入仕途,我也希望能进官场,展宏图。这些年,你和月梨就是我最亲的人,我更希望不管何时,我都是你们的依靠。”
周嬷嬷眼里有点点泪光,她伸手擦了擦,哽咽道:“我知道的,少爷比别的人都要强,都要好,我无儿无女,以为会孤苦一生,但是遇到了老爷夫人,遇到了少爷你,我真的很幸运。”
周嬷嬷情真意切,看着姜暮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慈祥又怜爱。